御劍錄 239︰苦寒夜

作者 ︰ 羽林

草原上的風沒有群山峻嶺的阻礙,可以在原野上肆無忌憚的嚎嘯。

狂風刮起一層層細如鹽沫的碎雪,經過唐善的臉頰,宛如一把把小刀,割得人生疼。

唐善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走了多遠。可放眼看去,遠處依舊是被冰雪封鎖,肆虐著北風的茫茫草原,不見人跡。

身上的傷也不知是在慢慢愈合還是在持續惡化,稍加用力,便覺得烈火焚心,痛不欲生。如此嚴酷的寒冬,即便他抱緊了雙臂,可還是凍得他不住的打著哆嗦。漸漸的,臉頰與雙手喪失了對寒冷的感覺,反而感到熱乎乎、又脹又麻。

他知道,寒風正在侵蝕他的身體,而他對嚴寒的承受能力依舊達到了極限,不尋一處背風的地方,找些干枝枯草攏堆火,他就將凍死在這片荒野上。

沒有見到青青以前,他還想著為進入草原做些準備。見到青青以後,他只想著如何逃命。可自從送出了「玄天秘籍」,他的心忽然間變得空落落的,仿佛壽元已經耗盡,只剩下虛幻的神魂,在一望無垠的原野上漫無目的的飄蕩。

元泰替霞兒傳話說,「再也不要回來!」當他答應的時候,他覺得自己已經變成了一具行尸走肉。唯一惦念的,也只剩青兒一人。等到交出了「玄天秘籍」,他突然覺得自己再無牽掛。就這樣失魂落魄,跌跌撞撞的闖進了冰雪覆蓋的草原。

他不怕死,甚至想死。他知道,自己不停的嘔血,血跡斷斷續續的留在了沿路,如果青青想殺他,他無路可逃。可青青並沒有來,想要取走他性命的,反而變成了草原的寒冬。

直到瀕臨死地,他才有些後悔。橫豎是死,為什麼自己偏偏選擇了這樣一個痛苦不堪的死法?

前面有個土包,高不及一丈,可以躲避些風寒。

這樣的土包,草原上隨處可見。唐善一路行來,曾經路過無數個這樣的土包。可他知道,土包後面什麼也沒有,只有冰雪。帶著這樣重的傷,趴臥在冰雪中,雖然可以躲避寒風,但他很快將會變成一具硬邦邦的凍尸。

可如果不躲避寒風,拖著凍僵的身軀前行,不出百丈,他就會倒下去。一旦倒下,他便再也不會爬起來。所以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向著土包一步步挪去。生存的希望已經蕩然無存,他權且把那里當成了自己的歸宿。

累了,走不動了,即便是死,也要死得舒服些。

唐善忽然覺得自己十分可笑,「死得舒服些」竟然成了自己此時最大的心願。

費了渾身氣力,他終于趴上了土丘,眼前一黑,翻滾而下。

不知過了多久,他再次睜開眼楮。腳下是一團干枯的野草,不知怎麼糾結在一起,也不知被風從什麼地方吹來了這里。

唐善的眼前頓時一亮,這哪里是一團野草,明明就是一團溫暖的火焰。他想模出火折子,攏起火來取暖。可他的右臂竟全無知覺。轉動眼珠看去,右臂早已經凍成了冰疙瘩,哪里還動得了。

「這條膀子算是廢了!」唐善暗自苦笑。可他的臉頰也已經凍僵,雖然有心顯露一下自嘲般的笑容,但臉上卻不見任何表情,僅僅哆嗦了一下嘴唇。

直到此時,他才開始打量身旁的情形。他側臥在土包後,一個不大不小的凹坑里,背風又背雪。只是右臂暴露在外,所以才會被凍結。左臂壓在身下,絲毫沒有受到凍傷,只是略微有些酸麻。

唐善翻了個身,左手取出火折子,用嘴咬去塞蓋,輕輕一吹,火苗搖曳著顯了出來。

草團只有酒壇大小,即便攏起火,片刻間就將燃盡。可取暖已然成了唐善最後的奢求,哪怕只是一瞬,他也要重溫一下暖融融的愜意時光。

火折子剛剛燃起,他沒有絲毫耽擱,挪了挪身子,探出腳,在凹坑的邊壁上,將那團枯草勾了過來。草已干透,很快便卷起火舌。唐善只覺得臉頰燙,一股暖流涌遍全身。

他隨手把火折子丟進火堆,放松身子,懶洋洋的斜仰在坑底,只待享受過短暫的溫暖,便要在寒風中迎接死神的降臨。

蠱妖像是感覺到他即將離世,再次從他體內幻出。帶著一股極其微弱若有若無的氣息,緩慢爬行著,離他而去。

「走吧!走吧!你原本應該早些離開,或許還可以異變成為妖獸,在修界之中掀起一番風雨——可在這冰天雪地的茫茫草原……即便你離開了,還不是死路一條!」唐善禁不住暗暗唏噓。

他知道,只有將死之時,蠱妖才會離他而去。自己的路已經走到了盡頭。

就要死了!誰會來迎接自己?如果是阿鼻地獄的那兩位神將就好了,起碼是舊相識……

唐善迷迷糊糊的想著。

忽然,他的眼中露出疑惑的目光。就在他用腳勾來那團枯草的地方,竟然露出一小截枯樹枝,從積雪覆蓋的坑邊探了出來。唐善也不知道自己哪來的一股力氣,胡亂抓爬著撲了過去,一把將枯枝拉了出來。

「撲落落」一陣亂響,浮雪被枯枝帶起,露出厚厚的一層干枝,其間還夾雜有枯草。

「這……」唐善被上天突然降臨的恩賜打了一個措手不及,頓時懵了。也在此時,火光為之一暗,那團由枯草攏起的火堆開始迅消退。時間緊迫,容不得唐善感悟人生百變天意莫測,隨手拽出兩把枯草丟入火堆,再又續了些干枝進去。

火堆得以為繼,熊熊燃燒了起來。藏在積雪下的干枝枯草還有很多,即便肆意揮霍也足以撐過一整夜。

漸漸的,唐善的身軀暖了過來,血脈也開始奔騰。但他的右臂還是毫無知覺,像是冰凍過度,已然壞死。

天色漸暗,唐善想在火堆旁多備些干枝,以便隨手添加。不知不覺間,坑邊被他掏出了一個兩尺來深的小洞。忽然,他不經意的瞥見小洞里閃著兩點慘綠色的亮光。

唐善的心猛地一縮,被嚇得打了個激靈。

「是狼!」

認出那兩點慘綠乃是狼的眼楮,他的心緒反而淡定了下來。雖然他身上傷愈加嚴重,稍微嘗試著運轉內力便會心如刀絞。可面對區區一頭野狼,哪里用得著內功,隨手一刀便能解決。

「滾出來……」唐善對著小洞低吼著,隨即想到,「既然是個畜生,哪里听得懂人言。」又訕訕的笑著搖了搖頭,手中已然握出短刀。

「狼肉可是好東西!」

他下意識的舌忝了舌忝嘴唇。他還記得,恩師于成良曾經說過,「狼肉補五髒,御風寒,暖腸胃,壯陽填髓……」

可惜這只狼躲藏在小洞里,僅是覆蓋在洞口外的枯枝雜草就有兩尺來深,其內則不知道幽深幾許。如果它不肯自行出來,唐善倒也拿它沒有辦法。

坑底攏著火堆,狼這畜生天生怕火,自然不會出洞。好端端的一頓美味珍饈,此刻卻成了鏡花水月,可望而不可得,著實令唐善惱火。

天色很快便黑了下來,草原上一片死寂,一輪圓月緩緩升起。

車輪般大小的圓月懸掛在半空,潑灑出皓白如雪的銀光。

唐善從沒有見過這麼大這麼圓這麼亮的月亮,仰面躺在暖融融的火堆旁,失神的注視著它,不知不覺間,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他隱約听到細微的索索聲,猛的睜開了雙眼,借著火光看去,只見對面的小洞探出一個毛茸茸的小腦袋。

這是一只小狼崽,身上披著淺灰色的絨毛,上唇、月復部、四蹄的毛色卻是純白色的。它非常小,長不足一尺。非常瘦,渾身上下沒有幾兩肉。而且看起來非常虛弱,站在洞口外,四蹄不住的打著哆嗦。

唐善眨了兩下眼,像是要辨別一下,自己是不是在做夢。隨後,他握了握手。短刀還在手里。

他不再有絲毫猶豫,挺身坐起,半蹲著搶出一步,翻轉手腕便是一刀。

小狼作勢縮了縮頭,像是打算退回洞內。但不知為何,它打消了退縮的念頭,站在那里,動也沒動。

短刀停在小狼的胸前,只需遞進幾寸,就能刺穿小狼的心髒。可它既然停下,就不會再向前,因為唐善已然改變了主意。

轉瞬之間,小狼撿回了一條命。

沒有出刀之前,唐善只是把它當成了一盤鮮肉。可剛一出手,臨近它的時候,唐善才現它僅僅是一只小狼,應該還沒有斷女乃。一只沒有斷女乃的小狼,立即喚起了唐善的憐憫之心,所以他才會收手。

小狼垂著頭看了看閃著寒光的短刀,像是知道唐善饒了它一命,討好般探頭向前,伸出濕乎乎的小舌頭,舌忝了舌忝唐善的手。

「小東西!」唐善輕笑一聲,翻轉手腕,用刀背輕輕的敲了敲它的小腦袋,問道︰「這算什麼狼窩子,怎麼只有你一個?」

小狼像是听得懂他的話,悲咽的「嗚」了一聲。

唐善知道,如果母狼還活著,絕不會離開小狼。小狼的悲咽是在告訴自己,它的父母都已經遭到了不測。「難怪!」他嘆息一聲,收了短刀,卻又一笑,說道︰「你竟然不怕火,看來你克服了自己的天性,真是不簡單——你這麼小,但卻活了下來,也是一件奇事……」他忽然覺得小狼很像自己,孤獨無助,苦寒無依,禁不住生起同命相憐的感慨,便要把它攬在懷里。

就在這時,小狼突然一動,戰戰巍巍的走開了。

唐善感覺到一股極其微弱的氣息,那是他的蠱妖。

蠱妖像是無處可去,又像是感知唐善未死,所以才會返回。

唐善的心頓時一凜,他知道,蠱妖離體便不會再認自己的主人。此刻返回的已經不是他的妖寵,而是一只殘暴的妖獸。雖然這只妖獸身上帶著很重的傷,能夠爆的威能也少的可憐,但還是可以輕而易舉的殺死唐善和小狼。

蠱妖已經沒有能力隱形,身軀也縮小了許多,只剩下半尺多長,像是一條青色的小蛇,沿著雪地爬行而來。

小狼戰戰巍巍走開,正是向著爬來的蠱妖迎了上去。

唐善想要叫小狼逃走,可張了張嘴,只是出了一聲苦笑。他知道,如果蠱妖真的要殺他們,他們唯有一死,而且無路可逃。

豈料小狼圍著蠱妖轉了一圈,一口便將蠱妖咬成了兩段。它像是餓極了,三兩口吞下了蠱妖的半段尸身。隨後對著另半段蠱妖嗅了嗅,叼在嘴里,小跑著趕了回來,丟在了唐善腳下,抬頭看來,「嗚」的叫了一聲,像是要唐善享用。

唐善詫異的眨著眼楮,好久才醒過神來,笑著搖了搖頭,屈身模著小狼毛茸茸的小腦袋,說道︰「這種東西我可無福消受,還是你吃吧!」

小狼也不客氣,再又把剩余的蠱妖吞進了肚。

夜,陰寒。

火燒的正旺,唐善把小狼藏在了懷里,借助自己的身體溫暖著這個瑟瑟抖的小家伙。而這個小家伙也漸漸變得熱乎乎,給唐善冰涼的心帶來了一絲熱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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