腥熱的獸血順著馬刀沖出,向著伊可兒噴濺而上。刺鼻的腥氣令她為之一醒,可又面帶猶豫,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獵殺了呼嘯山林的猛虎,有心躲避卻已晚了一步,被污血濺了一身。
唐善早已滾身爬起,打算沖過來幫忙。不想伊可兒手起刀落,已然將這頭七八百斤重的猛虎搞定。強烈的血腥激得伊可兒打了個哆嗦,直到此時她才覺得後怕。唐善干巴巴的笑著走來,輕輕抓住她的手,把馬刀從猛虎的胸膛中抽了出來,溫聲說道︰「好了,它已經死了!」
「你要不要緊?」伊可兒想起剛剛的恐怖情景,驚叫一聲,圍著唐善轉了起來,模模他的胳膊、脖頸,再又查看他的背脊。
唐善背後的棉袍已經變成了一條條碎布,就連半邊也在外。還好,前襟和兩條衣袖倒還完整。他把衣袖褪下,在後腰上打了個結,權且當做遮羞布來用,倒也合適。
「沒騙你吧!」唐善赤著上身,展現著黝黑的肌膚,嬉笑著打著哈哈,「我練過金鐘罩鐵布衫,可以刀槍不入。」
「你沒事!你真的沒事!」伊可兒丟掉馬刀,撲在他的懷里,雙手從他腋下穿過,勾住他的雙肩,把臉頰貼在他的胸膛上,動情的喃喃道︰「我還以為你要死了!」
唐善僵硬的舉著胳膊,愣了好久,終于落下,摟在她的腰間,淡淡的笑道︰「我雖然使不出內力,但武功還在,這只老虎傷害不了我——有我在,我也不會讓它傷害到你。」
忽然,伊可兒將他推開,驚詫的看來,眨著長長的睫毛,嗔怒道︰「你的胳膊不是廢掉了嗎?現在怎麼又好了?」
唐善木訥的搖了搖右臂,支吾著道︰「算不上好,勉強可以動……但還是不夠靈活!」
伊可兒不明白,唐善具有鋼鐵一樣強健的身軀,本該感到驕傲,完全沒有必要隱藏自己,裝出一副軟弱的模樣。她的眼神里充滿了迷惑,像是在等待唐善做出解釋。
「我是來避禍的!」唐善只是淡淡的說了一句,便用左手拾起馬刀,跑去林邊砍了些柴草。在他返回的時候,伊可兒板著臉攔下了他,從他手里要去短刀,把整張虎皮剝了下來。
火堆已經生起,天色還是黃昏,黃昏後,夜幕漸漸降臨。
伊可兒割了些虎肉,拿去河邊清洗,順便也解下了袍子,將上面的血漬清洗干淨。
唐善不經意間看到了返回的伊可兒,一頭細小的辮,寬大松散的內衣,更有一番奔放飄逸的韻味,不能不令人心生漣漪。
虎肉性溫味甘,有補脾胃、益氣力、壯筋骨之效。絕無大燥大熱之氣。可一番美食享用之後,唐善卻覺得月復內燃起熊熊烈火,口干舌燥,輾轉難眠。
伊可兒來的時候早有準備,每匹馬上馱了兩條氈毯,露宿野外時可以用做鋪蓋。
兩人原本就靠著火堆和衣而眠,唐善翻了兩個身,已然臨近伊可兒,再又嗅到她秀上散出的幽幽體香,禁不住心猿意馬。好在他進入草原後性情大變,尚能自制,否則那雙賊手怕是已經伸入伊可兒的氈毯中。
「真是要命!」唐善暗暗愁,荒山野嶺,孤男寡女,無異于老貓枕咸魚。他實在無法想象,自己如何忍受得住這般煎熬。忽然,他跳了起來,一口氣跑去河邊,灌了幾口冷水,向著**的胸膛上撩起水來。
伊可兒的鼻息很勻稱,可她並沒有睡。听到唐善輾轉難眠,她的心里像是藏了只小兔子,撲通通亂跳。她當然知道唐善在想些什麼,又羞又喜,臉頰早已燒得火熱。見到唐善跑去河中「降火」,禁不住咯咯的笑了起來。
唐善不是聾子,雖然相距百丈,可他還是能夠听到伊可兒銀鈴般的嬌笑聲。他已然明了,只要自己想,伊可兒一定不會拒絕。但不知為什麼,返回的時候,面對著這樣一雙蕩漾著春.情的雙眸,他卻一臉正色的瞧了瞧了,淡淡的說道︰「晚了,睡吧!」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已經在心底抽了自己十幾二十個耳光。可就在剛剛,他的心里響起一個又一個女人的聲音,那是王選侍、懷柔郡主,還有青青的聲音。想起她們,唐善的心頓時變得一片冰涼。
「你怕了?」伊可兒咬著嘴唇,羞澀的問著。
「是的!怕了……真的怕!」唐善鑽入自己的氈毯中,緊緊閉起雙眼。
「我也怕!」伊可兒失神的凝視著夜空,喃喃道︰「如果庫勒他們遇到了危險……族人們今後的生活就更加艱難了!」想起自己的族人,她的心開始劇烈收縮。
唐善心中更亂,半分睡意全無,索性坐起來,運轉真氣,看看能不能借助老虎大人的余威,把冰火封閉的經脈一一打開。
伊可兒偷偷打量著他,見他煞有其事的赤著身坐在火堆旁,宛如老僧入定般動也不動,像是封閉了五音五覺,進入無我境界。唐善久不做聲,伊可兒只覺得一陣陣倦意接踵而來,恍惚間,已然進入夢鄉。
清晨,紅日初升。
晶瑩的露珠打濕了枯萎的草葉,靜靜流淌的河水泛起淡淡的水霧。天空中,一只鷹隼正愜意翱翔,俯視著蒼茫的大地。一聲鳴叫,將伊可兒從睡夢中驚醒。睡眼惺忪間,卻見唐善早已起身,披了條氈毯,抬頭凝視著那只鷹隼。
「醒了?」唐善並未轉頭,「前方五里,靠近河邊,有人正在做早飯。如果我猜的不錯,應該是庫勒他們。」
「庫勒?」伊可兒眼楮一亮,爬起身,穿戴整齊,沿著河岸望去。遠處蒼茫一片,水汽連著雲霧,即便有造飯燃起的炊煙,也會混淆其中,根本無法分辨。
唐善見她心存疑惑,微微一笑,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說道︰「他們在上游,江風帶來烤肉的香氣。雖然很淡,但我還是分辨得出,他們的早飯非常豐盛,有鹿、野豬、野驢、黃羊……看來庫勒他們這次狩獵收獲很大。」
「不會是他們!」伊可兒整理好氈毯,牽來馬,遙視遠方,神情凝重的說道︰「我知道庫勒,如果是他們,這個時候早已經用過了早飯!」她抬頭看了看天上的鷹隼,「那只也不是獵鷹,那是達爾扈特人用來偵查敵情的鷹隼。」
「達爾扈特人?他們不是一直呆在黑森林里嗎?為什麼要跑到這里來?」唐善一邊問著,見伊可兒已經上馬,便也快步走回,問道︰「我們去看看?」伊可兒點了點頭,策馬奔出。唐善急忙上馬,跟隨而去。
不消一刻,二人已經沿著河邊行出五里余。山風吹過,激散了浩渺的水汽,一處佔地數十畝的營地霎時呈現在眼前。
營地正中矗立著八頂白色的宮帳,外圍是單人居住的氈房,如同棋子一般,散落四周。放目看去,這些小氈房的數量恐怕有上千頂之多。
那些小氈房外都拴了兩匹馬,看來應該是主人的坐騎。而在小氈房相間的空地處,上百堆篝火正在燃燒,每架火堆旁又都圍坐有三五個韃靼,正在享用著他們的早飯。
四下里寂靜無聲,八頂白色宮帳、上千頂小氈房、兩千多匹戰馬、正在享用早飯的韃靼,竟然連一絲聲響都沒有出,宛如一處封閉的幽靈鬼穴,赫然顯現在人間一般。
伊可兒像是中了魔,輕手輕腳的爬下馬,趴在草地上,先是親吻身前的泥土,然後以前額點地,叩頭不起。
「伊可兒,你……」唐善覺得這里很是詭異,又見伊可兒做出如此反常的舉動,禁不住開口詢問。可就在他聲的同時,霧氣中忽然沖出數十騎。還沒等他醒過神來,三柄馬刀已經砍在他的身上。又听巨大的弓弦出繃響,十幾支如同短槍一般的利箭劈頭蓋臉的射來。
「達爾扈特部的族人,聖主的衛士們,我是伊可兒……」伊可兒驚叫起來。可來騎度奇快,出手更是驚人,沒等她報出自己的名字,十幾支利箭也已射中了唐善。
唐善看起來很是驚愕,因為他突然想到,這些達爾扈特人守衛的八座潔白的宮帳,很有可能就是傳說中,供奉著成吉思汗聖靈和聖物的「八白宮」。
突然殺出的達爾扈特人,自詡為「聖主的衛士」們,臉上的神情看起來與唐善一般無二,只是驚愕的程度更甚。他們不敢想象,一個毫不起眼的小伙子,竟然生就了一副鋼筋鐵骨,快刀利箭加身卻能無傷。
一個身材魁梧的漢子怔怔的收回馬刀,仔細打量過唐善,確信他的確沒有受傷,現出驚詫之意,問道︰「伊可兒,他是什麼人?」
「他是……」伊可兒不知該如何介紹唐善的身份。
「弘吉刺惕赤狼,我是伊可兒的侍衛。」唐善自報名號。
「弘吉刺惕人?」身材魁梧的漢子收起馬刀,豎起小臂,左右晃了晃。同行的達爾扈特騎兵調轉馬頭退去,守在了氈房間的空地處。漢子虎起臉,說道︰「赤狼?你不知道宮帳里供奉著聖主的聖靈和聖物嗎?見到了聖主的宮帳,就連各位汗王、領主、族長都要頂禮膜拜。你怎麼如此放肆,竟敢對聖主不敬,不惜冒犯他的聖靈與聖物?」
唐善見伊可兒連連向自己使眼色,急忙回道︰「不敢!」也不多做解釋,跳下馬來,跪在地上,遠遠的對著「八白宮」頂禮膜拜。
漢子的神色緩和了一些,對伊可兒說道︰「美麗高貴的伊可兒小姐,你是來尋找庫勒和那些小伙子的吧?他們都在我們這兒。」
「在這兒?」伊可兒非常驚訝,見漢子也不回應,轉身走向一旁,急忙對唐善招了招手,拉著坐騎跟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