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尼斯特的夏天與別處不同,作為維亞德大陸最南方的幾個國度之一,盛夏時節的蘭尼斯特酷暑難耐。若是從北國而來的游客和旅人,往往很難適應,中暑月兌水、叫苦連天,也只是意料之中。
這一天時值正午,陽光正是一日當中最充沛最猛烈的時刻,炙熱而強烈的毒辣光線,把大地都炙烤得有些龜裂,處處都是干燥得沒有水分的焦黑。知了在樹蔭下氣力微弱的鳴叫著,好像已經被熱氣充斥了胸腔,連叫聲都顯得干癟而憋悶。[]
寬敞的廣場上,稀稀落落的散步著二十多名身穿法師袍的少年,他們的年紀大概都只有十五六歲,皮膚多數蒼白而沒有血色,充滿著嬌生慣養與自命不凡的清高和傲氣。
這是蘭尼斯特貴族魔法學院的廣場,廣場上的土地十分寂靜而平淡,沒有一絲煙塵被激起,正是在這個廣場之上,幾個月之前,在學院競技的決賽之中,發生了那起著名的災難「日冕」。
時光荏苒,時間已經把當日的斷壁殘垣,修復得光潔如初,甚至更加華麗和平整。但那災難在每個人心中造成的陰影,卻始終無法驅散,時時刻刻縈繞在心頭。
每年的這個最酷熱的盛夏時光,對于蘭尼斯特貴族魔法學院六年級的學員來說,都是最開心,最難忘,最期待,也最害怕的時刻。這一天,正是魔法學院畢業生離校的日子。
因為,這是他們從十歲到十六歲,整整六年魔法學習歷程的終結。只要完成了通過四級魔力的魔法測試,他們中的大多數就都可以順利畢業,從而成為一名受到帝國承認的、地位崇高的魔法師。
無論他們之前的生活是怎樣的,在此之後,新的篇章都將被揭開。在這片戰火紛飛的大陸上,魔法師是受到尊敬的一個群體,所以這些貴族少年無論去做什麼,都將擁有一個金湯勺一樣的起點身份。
魔法師並非只是魔力高強就可以肆無忌憚,施法的魔法陣都需要大量的魔法原材料來支撐,所以許多貧民出神的魔法師,雖然也擁有驚人的天賦,但是往往受限于財力的制約,無法取得更高的成就。
而貴族魔法學院畢業的少年們,則大多數沒有這個顧忌,就是算古老的沒落貴族,也都往往有著家族祖傳的一些精品,不至于過于窘迫。這也就造成了這樣的現象——同為從見習魔法師里畢業的學員,蘭尼斯特貴族魔法學院的畢業生們與公立魔法學院相比,往往會更加受到歡迎和尊敬。
如果按照正常的發展,羅伊和艾露恩本來也將出現在廣場上這群畢業生中的一員。艾露恩本來必定成為其中最優秀的一個——甚至是蘭尼斯特貴族魔法學院歷史上歷屆畢業生里最優秀的一個。
但是或許是天妒英才,無論是當年的「墮落的天才」甘尼斯,還是如今的天才魔法師艾露恩,都陰差陽錯的沒能成為真正代表貴族魔法學院的領軍人物。
「或許這是一種遺憾。」站在正中央高台上的岡德瓦教授這樣想到,他作為貴族魔法學院的教授只有不到二十年的時光,卻已經見識過了太多的世事難料。
岡德瓦教授今天的穿著和以往沒有什麼太大的差別,依然簡約而得體,帶著一種略顯老式的作風和左派。灰白色的長發依然梳理得整整齊齊,油光發亮地背在腦後。那略微有些大而尖的鼻子,在陽光的照映下顯得格外突出,但是仍然無法掩蓋他成熟而睿智的個人魅力。
岡德瓦教授眯起眼楮,以便減少陽光直射帶來的視覺障礙,他環顧著台下這僅有的二十多人——今年能夠畢業的學生比起往年似乎多了些,不過他們中的大多數都資質有限,而且意志和毅力都乏善可陳,恐怕難成大器。
「如果艾露恩在的話……」岡德瓦不由自主的再次想到——無論是當年的甘尼斯,還是現在的艾露恩,都是不折不扣的遺憾。這種幾乎必將成為魔導士的天才,為何就不能在自己的教導下善始善終呢?
他長長地嘆息了一聲,又想到︰「哪怕羅伊那小子留下來也好。」羅伊雖然為人大大咧咧,並不算太用功,不過那孩子身上有一種特別的東西。這一點是岡德瓦極為確定的,這種特別的東西很難說清,但是,那確實是難能可貴的——「必成大器。」
不知不覺的,岡德瓦教授的額頭上竟然冒出了細密的汗珠。雖然陽光非常炙熱而強烈,不過隨便想想,也知道根本就不能讓岡德瓦這樣水平的魔法師流汗——隨便一個「清涼術」,就可以讓整個人的周圍涼風習習。
但岡德瓦教授終究沒有那麼做,他甚至沒有運起一絲的魔力,就這樣站著,與台下的魔法學員一樣,硬生生的忍受著毒辣的光線。
因為,在他的面前,站著的是這座魔法學院的院長、以及蘭尼斯特首席魔法師——很可能是維亞德大陸上最偉大魔導士的拜恩斯•奧塔門迭。
拜恩斯院長的頭發已經完全花白,脊背比前幾個月更加佝僂而彎曲。他的目光依然深邃,但是其中已經摻雜了許多渾濁不清。這種老年人特有的衰頹,本來不應該出現在他的身上,可是自從在學院競技決賽那天,用十級禁咒「希望之光」抵御了「日冕」災難之後,那種法子元氣的損傷,已經不可避免的愈加凸顯起來。
在許多個時刻,岡德瓦甚至有著這樣一種錯覺︰自己的恩師,大陸上最強大的魔導士拜恩斯•奧塔門迭先生,幾乎已經失去了所有的魔力,而只是剩下了一個風燭殘年的、即將枯萎的軀殼。
這並非危言聳听,越來越多的跡象已經表明,拜恩斯魔導士的情況不容樂觀。但他依舊在支撐著,岡德瓦經常可以見到,老師會坐在自己的藤椅里,目光悠遠的望向遙遠的北方,偶爾會盯住一只魔法貓頭鷹看個不停。
他清楚那是老師和羅伊•弗雷德里克進行傳信的工具,羅伊那群孩子——那天由他親自從蘭尼斯都里救出來,並且送到盧森行省邊境的孩子,竟然真的做到了。
是的,澎湃的風元素力量已經完全解放,雖然與精靈之森相隔甚遠,但靈覺敏銳的岡德瓦先生,已經感受到了比往日活躍得多的微風——很明顯,大陸上那被封印的風之力,已經重新施放了出來,這死寂沉沉的世界里,也多了一縷清風。
「難道,老師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羅伊那孩子身上?」岡德瓦又是會冒出這樣一個念頭,隨即就會馬上的打消掉。畢竟,這個念頭太過于驚世駭俗,很難去真的相信和接受。無論如何,像拜恩斯魔導士這種閱歷和見識的人,怎麼會把命運寄托于一個乳臭未干的毛孩子呢?
「咳咳……」拜恩斯•奧塔門迭院長那朦朧而無力的咳嗽聲悠悠傳來,岡德瓦教授卻不由得心中一震。
因為,這聲咳嗽的時機是那樣的恰到好處,自己剛才在胡思亂想,剛剛要到達冥想之後,完全空靈不設防的狀態,就被咳嗽聲及時的喚醒了。
但是看拜恩斯老師,卻根本沒有回頭,甚至全身沒有散發出一絲一毫的魔力,來探測自己的存在和狀態。而且,老師的咳嗽聲非常脆弱和難以抑制,絕對不是偽裝所能夠發出的,那是一種真實的,就好像體弱多病的老年人無力的咳嗽一樣。
岡德瓦把頭微微側開,看向拜恩斯老師的側臉。拜恩斯魔導士皺紋已經比先前多了許多,那縱橫溝壑的臉上,橘皮一般的周圍四散分布,如同耕地一樣溝壑分明。銀白色的須發輕輕顫抖間,高大的身體竟然微微震顫,仿佛都無法繼續站立。
豆大的汗珠從拜恩斯魔導士的頸部滑落,掉在雪白的衣領里,甚至那後背處,都已經微微的濕透了。但拜恩斯•奧塔門迭先生卻沒有絲毫的猶豫和遲疑,也沒有任何使用魔法來避暑的打算。
這是蘭尼斯特貴族魔法學院的傳統,在畢業典禮上,無論你是地位尊崇的院長,還是普通的畢業學員,都不能使用任何法術。這既是對儀式的一種尊敬,也是對意志的一種鍛煉。
不過,今天的岡德瓦教授,心中卻略略有些擔心。他已經跟隨拜恩斯院長經歷了二十個畢業典禮——包括當年他自己從學院畢業,作為畢業生站在廣場的時候。卻從來沒有看到過,神話般的拜恩斯魔導士像今天一樣脆弱和無力。
往常的拜恩斯•奧塔門迭,會如同頂天立地的巨人一般,用高大的身軀讓人肅然起敬,再熾熱的陽光,再猛烈的風雨,他偉岸的身軀也在其中巋然不動,如同一座永恆的雕塑。
而今天,院長卻那樣軟弱無力——直到他與往年一樣,舉起自己標志性的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