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騫辰的逃走,並未在詠風城里引起什麼軒然大波。百姓們真正關注的還是兩件大事。其一是華家的滿門抄斬,而其二便是這一天的新帝登基大典。
這一天是個難得的吉日,君佔北的登基大典便在這一天。
天闕殿上,滿朝文武依次而立。
「新皇駕到——」隨著內侍的一聲尖唱,文武百官盡皆跪地相迎。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君逐月自然也在其中,還是在最顯眼的頭一個。他依舊穿著一身絳紫華服,並非朝服,只因他從未正正經經地上過朝,而最先領取的那一套朝服早被他給蹂躪得不成樣子了。所以,那一身盡顯貴氣的絳紫華服在這不允許個性發展的朝堂上便顯得極其扎眼了。
君佔北著一身黑底紅紋的龍袍踏入天闕殿,與生俱來的威儀讓他為這天闕殿更添了幾分肅穆。
一步,一步,再一步,連續十八步,君佔北終于站在了最高處。他轉身,居高臨下地看著屬于他的世界,聲調鏗鏘︰「眾愛卿平身——」
終于可以平身了!君逐月忙不迭地爬起來,在其余朝臣慢吞吞地正爬到一半時,他頎秀的身姿成了一道亮麗的風景。
于是,君佔北看著君逐月。
于是,君逐月也看著君佔北。
忽然,君佔北嘴角勾了勾。
君逐月的小心髒撲通跳了一下,他不著痕跡地模模胸口,他丫丫的笑什麼?不尋常啊不尋常!真的很不尋常!君佔北若是黑著臉怒目而視,眸中帶著警告,他還覺得比較正常些!可他居然笑了,還笑得如此和藹可親……朝佔那那。
這君佔北在打什麼主意?
君逐月低調地埋下頭,眼珠子骨碌碌地轉著,帝王心海底針,真不好猜啊!
「眾位卿家,現今皇朝剛剛經歷過撥亂反正之戰役,朝堂初定,民生凋敝,正值眾卿家同心協力為國為民鞠躬盡瘁的時節!你們拿的是朝廷的俸祿,吃的是百姓的糧食,民以食為天,而你們則是以民為天!朕不需要你們勞心勞力,嘔心瀝血,只是要你們安分守己,做好分內之事就好!若是讓朕發現,有人趁此機會壓榨百姓,或與他人勾結,謀取百姓的利益……」他頓了頓。「一旦發現,無需證據,即刻下獄,一經查實,無論罪行輕重,即刻處斬!」
一席話說得下面有些不淡定的大臣心兒慌慌,身兒晃晃。
君逐月暗暗吐了吐舌尖,瞧來這二皇兄的口頭功夫絲毫不遜于他的手上功夫啊!
原來他還想著,君佔北常年都在邊關,戰于沙場之上,若然坐上皇位,終日與這幫心口不一的朝臣打交道,不知道他能不能干得久遠。沒想到他當皇帝也當得有模有樣,剛剛那別有深意的一笑,也笑得他心驚膽戰啊!
「昱王爺君逐月接旨——」
君逐月正神游物外時,忽听得有人用著尖銳刺耳的嗓門兒在喊他的名字。他一下子從九霄雲外回過神兒來,卻是內侍開始宣旨封賞有功之臣了。
這個他倒是好奇的很!不知道憑他在戰爭中所立下的卓著功勛,君佔北會怎麼封賞他呢?雖然按照他今時今日的地位和勢力,所有的封賞對他而言都沒有太大的意義。
他在單膝跪地的同時,眼兒瞄向高高在上的君佔北。他居然又笑了!
這次,君逐月像看見惡魔的微笑一樣,迅速低下頭。一種不好的預感襲上他的心頭,他甚至感覺到這次的封賞不但不是福,還是禍。有那麼一剎那,他想拒絕封賞,可是念頭剛起,內侍尖銳的嗓門已經響起。
「此次鏟除亂流,昱王君逐月居功至偉。朕自覺,傾盡天下也無可封賞之物,惟願了其夙願……」
了其夙願?他的夙願?君逐月暗暗嘀咕,他有什麼夙願?君佔北這麼有本事,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夙願,他也能知道?
「特封君逐月為……」內侍的聲音忽然變得遲疑。
君逐月莫名其妙地看向那個宣讀聖旨的內侍,但見他遲疑不定地望向君佔北,似是在求證什麼。
君佔北略一頷首。「繼續。」
內侍才清了清嗓子,繼續念道︰「特封君逐月為鎮國……鎮國公主!」
朝堂上炸鍋了。
「公主?居然是公主?」
「好好的王爺怎的成了公主呢?」
「皇上莫不是糊涂了?」
「怎麼封也封不到公主啊!」
……
嘰嘰喳喳,喳喳嘰嘰,君逐月只覺得腦門兒陣陣生疼,里面嗡嗡直鳴。許久,許久,就到滿殿議論聲歸于一片詭異的平靜,他才一點一點地抬頭,抬頭看向那個高高在上的男人。
君佔北再度勾唇一笑,這已經是他今天第三次笑了,每一次,都是因為君逐月。
君逐月覺得渾身的力氣都流盡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還能跪得穩穩的。公主?公主!呵呵!君佔北封了他一個公主?鎮國公主啊!從來沒有哪個公主擔得起鎮國這兩個字!
在所有人的注目中,君佔北起身,一步,一步,再一步,走下十八級御階。然後,他站在君逐月面前,君逐月保持著半跪的姿勢,仰臉望著他。
「挽華……」
一聲挽華,讓滿殿朝臣再度面面相覷。
君逐月表情冷冷如冰。pgoo。
「朕不知道還能夠給你什麼,也不知道給你什麼才是最應該的,朕想了很久,還是覺得,應該讓你做回你自己。你的前半生,只為了復仇而活著,你的後半生,不能再為了復仇而繼續。朕今日恢復你的女兒身,封你為鎮國公主,以後你將享有與朕同等規格的禮儀,你將成為皇朝至尊至貴的唯一的一位公主!」
君逐月很想笑給他看,可是任憑他如何努力地扯動嘴角,那里依舊僵硬得揚不起一點兒弧度。君佔北,你夠狠!
君佔北似是全然感覺不到他的憤恨,從他右邊繞到他的身後。「挽華,你自九歲起便以男兒身份長大,行了冠禮,卻沒有行過笄禮。可是這笄禮啊,是女子一生中不可缺少的。今日,你母後已不在,你又情況特殊,便由朕親自為你主持笄禮吧!」他說著,已微微扶正了君逐月的腦袋,輕輕地取下他頭上的玉冠,讓滿頭青絲披肩而下。
別看君佔北那雙手拿慣了刀劍,此刻梳理著女子的青絲,看上去卻也熟練的很。
不消多久,他便挽了個簡單的發髻。
君逐月不禁想到,這君佔北為了這一刻,必定練習了很久吧!他是下了苦功,要讓他十一年來的努力全部付諸東流的吧!
身後,君佔北從自己頭上取下一根御用的玉簪,輕輕地插入發髻中。「挽華,從此刻開始,你便是天家最耀眼的那顆明珠,你是天家最引以為傲的那只鳳凰!」
「臣妹……謝皇兄恩典!」君逐月僵直著身子,謝恩。不,他現在已經不是君逐月了,再也不是君逐月了!她是君挽華,如今皇家僅存的一位公主!
君佔北滿意地頷首,慢慢地走向御階。
「皇兄。」
君佔北在御階下駐足。「皇妹還有事?莫不是對朕的封賞不滿意?若是不滿意,皇妹盡管說來,朕一定讓皇妹滿意為止!」君佔北很高興,意興飛揚。
君挽華卻覺得他的笑很刺眼,像一根根帶著倒勾的刺,一下一下地刺進自己的心里,拔出來時恨不得把心頭的肉都勾出來!「臣妹累了,想回府休息。」
「瞧瞧朕這記性!那皇妹便回去好好歇息歇息。還有,皇妹既為公主,這些朝政之事也無需你操心了。皇妹這些年來操的心太多了,是該好好享受享受的!」
「臣妹謝皇兄體恤。」
當君佔北一步一步地邁向最高處時,君挽華,曾經的君逐月,曾經的昱王爺,如今的鎮國公主,卻只能一步一步地離開天闕殿,一步一步地離開他剛剛踏入的地方。
外面的陽光有些刺眼,她以手覆額,擋住那耀眼明亮的陽光。
在殿外站了很久,站得頭都有些暈了。她才開始慢慢地步下那九層高台。莊嚴寬闊的九層高台上,一抹人影失魂落魄地走著……
君佔北,你知不知道你殺了君逐月!
君佔北,你知不知道你讓這個世上再也沒有君逐月了!
你可以剝奪我的一切,但是你不能剝奪我哥哥生存的權利!
她閉眼,將淚水全部堵在眼眶里。誰知在她閉眼的時候,腳下踩了個空,竟是直接從台階上摔了下來,十幾級的台階,她就那麼滾了下來。
「昱王爺!」一旁立刻有侍衛奔過來想要扶她。
昱王爺?君挽華冷笑。「滾開!」她不需要任何人扶,即使她已不再是君逐月!即使她是君挽華,是一個女人,她也絕不允許自己軟弱!
奔過來的兩個侍衛見她這模樣,也被嚇著了,立在一旁,不敢上前,也不敢退後。
此刻的君挽華穿著絳紫華服,卻挽著發髻,發髻上還插著皇帝專用的玉簪,這些種種搭配在一起,詭異非常。尤其她剛剛從石階上滾了下來,發髻微微散亂,華服也沾染上了灰塵,給她周身的華貴添了幾分狼狽和落魄。
君挽華沒搭理那兩個侍衛,兀自步下九層高台,她的背影,慢慢地化作兩個侍衛眼中的一個黑點……
可以想象,君挽華出宮這一路上,會引起多少人的注目!
宮門外,夏夜和龍亦軒一如既往地等候著。
在君挽華走出宮門的那一瞬,龍亦軒便尋到了她。可是……
「逐月!你……」龍亦軒大驚失色。
君挽華茫然的目光對上他的眸,恍然一笑︰「亦軒,終于看見你了啊……」
「你怎麼……」怎麼會搞成這樣?那般堅強的一個人,居然弄得這麼灰頭土臉加落魄失魂!這次進宮究竟發生了什麼了不得的事兒?
「扶著我……我不想倒下……」她不要讓任何人看她的笑話!
龍亦軒心中愕然,卻還是立刻扶住了她。肢體接觸的那一剎那,龍亦軒立刻察覺到她渾身都在細細的顫抖。但是他什麼都沒問。
將她送進馬車,龍亦軒吩咐夏夜駕車,自己也鑽進馬車里。
「逐月,你還好吧?」
君挽華縮在馬車的角落里,抱著自己的雙膝。「沒有君逐月了……再也沒有君逐月了……」她輕聲呢喃,像是怕驚擾了別人,也許是怕驚擾了她自己吧!
龍亦軒望著她,許久,嗓音低啞,輕喚︰「挽華?」
「呵呵~~」君挽華低笑,那笑听起來倒像是哭。「亦軒,你不是說,要等到我不再是君逐月的那一天嗎?恭喜你啊,終于等到了……」
「怎麼會有人知道你的真正身份?」看著君挽華這模樣,龍亦軒哪兒還能高興地起來?
「不重要了……現在整個皇宮都知道我的身份了……然後……整個詠風城都會知道了……」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她無疑又是風雲人物的榜首吧!只怕走在街上,耳邊都會听見數十次君逐月或君挽華這個名字!
馬車在昱王府前面停下。
君挽華在里面呆了很久,才下車來。
走上石階,站在府門前,她仰頭,看著那金光閃閃無比招搖、招搖得近乎騷包的昱王府三個大字。是該抓緊時間好好看看這匾額了,君佔北的動作會很快吧!他會用最快的速度摧毀掉君逐月,還有君逐月所擁有的一切!
外面逐漸站了一群圍觀的百姓,一個個都目瞪口呆地看著君挽華的裝束。不過不用擔心,在他們簡單的認知里,他們的昱王爺只是扮了個女兒裝,還不是全套的女兒裝。反正他們都見識過至少是听聞過昱王爺扮女裝的事跡!
可是他們看著此刻的昱王爺,又隱隱覺得他有什麼不同。可是要說是哪兒不同,他們又說不上來。
「先進去吧!」龍亦軒道。
夜晚來臨時,龍亦軒拄著劍坐在君挽華寢室外面的石階上。
有婢女端著食盤過來,怯生生地問道︰「龍護衛,王爺他一天沒吃東西了……」
「讓王爺一個人靜靜,不要擾了他。」
「……是。」
直到婢女走遠,龍亦軒才回身看向那兩扇閉得緊緊的房門,自從君挽華回府之後,便一直把自己鎖在屋子里。整整一天了,里面沒有一點兒動靜,安安靜靜的,好像里面根本沒有人似的。
阿月啊阿月,你終于遇到了人生中第一個滑鐵盧!阿離啊阿離,此時此刻你在哪里在哪里在哪里?
突然間由君逐月變成君挽華,一時間還適應不了……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