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挽華從鳳輦里出來時,已戴上了鳳冠。
當她在侍女的攙扶下,步下鳳輦時,那一身艷麗奪目的嫁衣,那光艷耀人的鳳冠,她就那麼站在那里,站在全城百姓的面前,可是那一剎那,仿佛世間所有的顏色都集于她一身,除了她的身影,望斷天涯,皆是一片蒼白。
瓖著寶石的鳳冠壓在如雲的秀發上,冠頂綴著價值連城的明珠,十二長串南珠簾低低垂落,使得那抹傾國傾城的容顏若隱若現。
君挽華一手搭在侍女手上,微偏頭,輕聲吩咐︰「上城樓。」
城樓往往象征著權威,當一個人站在城樓上時,他的形象往往就會變得高大。拿那巍峨雄壯的城樓做了背景,怎麼還能渺小得起來?
君挽華頭戴鳳冠身披嫁衣,站在高高的城樓上,身後是浩瀚蒼藍的碧空,是氣勢不凡的城樓,她長身玉立,衣袂飄飄。即使身為女兒妝又如何?即使身為女兒妝,也沒有人敢小覷她分毫!
城樓下,一圈一圈的百姓仰望著,就像仰望著九霄之上的鳳凰神鳥。
「這里……詠風城,本公主生于此長于此……」她借用內力將自己的聲音傳遞得更遠,似乎想讓她的這番宣言充斥整個詠風城。「無論本公主身在何地,去往何方,本公主都與這片土地血脈相連!你們,這里的每一個人,無論是和本公主共同奮斗共同進退過的,還是素未謀面的,無論是誰,都是本公主的後盾!本公主在此向天禱告,願蒼天庇護,願所有關注著本公主、關心著本公主的人,都能一世長安……」
城樓下,在圍觀群眾的外圍,半月不解地看著城樓上那道身影。「秦相,都到了此時此刻,鎮國公主此舉……未免多余了吧!」
「我想,她應該不是那種會浪費唇舌說些廢話的人。」
半月模模鼻子,咕噥︰「真是個讓人捉模不透的女人!」
秦蒼卻眼角含笑︰「配咱們的皇上,嗯……剛剛好!」
「秦相,末將怎麼覺著您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有嗎?半月,你眼力不好使了啊!」
君挽華的這席話,也許這些百姓們听過便忘,但是只有龍亦軒知道,她的這番話根本不是說過這群百姓听的。在這座詠風城里,這座她即將離開的詠風城里,還有太多太多她牽掛的人,老管家,久日,公主府的那些奴僕們……
她在向天禱告,惟願他們一世長安。
當君挽華下城樓時,龍亦軒從侍女手中接過她的手,在她身邊低低道︰「挽華,他們會听見你的禱告,會如你所願,一世長安。」
鳳冠下,君挽華若隱若現地一笑,南珠簾微微晃動,踫撞,珠玉叮呤作響。
遠在離國,沐非離接到秦蒼的傳書,上面說和親隊伍已然啟程。他看著書信上的每一行字,心底隱隱期待。不知道如今的君挽華,和當初他所見過的君逐月,有何區別?听說她已是一個孩子的母親,听說暗閣被毀,她自請身入皇陵守陵,听說離國使臣前往求親竟遭她決然拒絕。每一次听說都引得他浮想聯翩,想著她的女兒容顏,想著她那些古里古怪的心思,想著她到底意欲何為,想著她將如何走下一步……
沐非離撫額,原來關注也會釀成一種習慣。最初是秦蒼時不時地將君挽華的消息告之于他,而後卻變成他時不時地想知道君挽華的近況,每每無所知時,便會覺得一顆心懸在半空,無處著落似的。
君挽華,如果你已經變成了我的一種習慣,我該拿你怎麼辦是好呢?
這個麻煩的女人啊!
他生平最討厭的便是麻煩,可是命運為何偏偏安排他遇上這樣一個麻煩呢?ppds。
「公公,皇上可在里面?」
「是水公子啊!皇上正在里面批閱奏章,吩咐過不許任何人打擾。水公子還是稍候再來吧!」
水靖連的聲音听上去很急。「若是可以稍候,我會這麼急急忙忙地跑過來嗎?」
「可是皇上他……」
「讓水靖連進來。」沐非離一聲令下,御書房的門立刻便被打了開來,然後水靖連匆匆忙忙地疾步走進來。
「什麼事這麼著急?」沐非離的目光依舊落在那張紙上,那張記錄著君挽華行程的紙。
水靖連許是剛剛跑得急了,滿頭大汗,他只是橫起袖子粗粗地擦了一下。「皇上,臣覺得,您還是去思清苑瞧瞧吧!」
「嗯?是關于容容的事嗎?她怎麼了?朕前兒個不是還去瞧過?她那個時候不是好端端的嗎?」
「本來是好端端的,可是不知是誰說漏了嘴,容容得知了皇上即將迎娶皇朝鎮國公主為後的事兒之後,整個人便不對勁兒了!」
「朕不是交代過此事不許傳進思清苑的嗎?」沐非離的臉色有些沉凝。
「皇上,臣可是一個字也沒跟容容提過。臣也不知容容是從何人那里知曉的。」
沐非離將那張紙折起來,收好。「然後呢?容容怎麼樣了?」
水靖連大大地嘆了一口氣,如果不是在沐非離面前,他也許會嘆出聲來。「然後容容便大大地不對勁了!她先是莽莽撞撞地要來找皇上,可是皇上曾經吩咐過,不要讓容容離開思清苑,所以臣好說歹說地把她勸住了。然後容容又要臣把皇上請過去,可是臣……臣哪兒敢來打擾皇上,所以就一拖再拖。最後就拖出狀況了……」他苦著一張臉,又是長長地一嘆。
水靖連其實倒是個耿直的性子,可惜身在水家,又是庶出,便難免懦弱了些。
沐非離微微蹙了蹙眉︰「拖出啥狀況了?」
「容容她不吃飯了啊!她總是坐在窗前,不吃飯也不睡覺,瞧,這都一整天下來了,她還紋絲不動呢!」
「朕就知道是這樣……」沐非離小聲嘀咕。
「嗯?皇上剛剛說什麼?」沒有听清楚皇上的御賜金言,水靖連只得不恥下問。
主城君過。「總而言之,便是容容又不吃飯了,須得朕去哄哄她,是不是?」沐非離微微笑問,表現出來的是無窮無盡的耐心,仿佛在水容容一事上,他可以用盡一生一世的耐心去遷就去呵護去守護。
水靖連一愣,隨即慌忙請罪︰「皇上,容容她現在還未完全恢復,請皇上看在她是病人的份兒上,不要與她計較。」
「沒關系,朕永遠不會跟容容計較的。」他依舊一副溫文爾雅的神情。一個男人能夠容忍一個女人到這種地步,尤其這個男人還是一代君王,那麼不可否認的,這個男人愛慘了這個女人!可是,沐非離真的愛慘了水容容嗎?也許吧!
水靖連爬起來,審度著沐非離的神情,小心翼翼地開口︰「其實,若只是容容不吃飯,臣倒是還可以想辦法……」大不了強喂唄!「可是這回棘手就棘手在,容容也不讓睿兒吃飯……」
沐非離聞得此言,黑琉璃般的瞳眸里迅速閃過一抹厲芒,隨即又消失不見。他抬起眼,黑幽幽的眸底看不清是什麼情緒。「她不讓睿兒吃飯?」
「是……是啊!容容一直把睿兒抱在懷里,誰也不讓抱,然後她坐在那里不吃飯,睿兒自然也吃不了飯。臣也試著去把睿兒搶過來,還曾試著給睿兒喂點兒東西,可是都沒能成。又不能硬搶,萬一傷了容容或是睿兒,都不好……」水靖連苦澀地一笑,這些日子水容容可沒少折騰他!他時常在想,連他這個自詡最疼愛水容容的哥哥,都幾乎無法容忍她了,沐非離,這個曾經被容容狠狠背叛、狠狠傷害過的男人,怎麼能夠如此若無其事地容忍著她,遷就著她呢?真的是因為愛嗎?若是真的愛到了如此地步,為什麼他可以如此淡然地迎娶另一個女人為後呢?
沐非離倏然起身,邁動長腿往外走去。「去思清苑看看!」
水靖連一刻也不敢耽誤,匆忙跟上,看著前面那道腳步有些急促的背影,水靖連暗暗道,容容,但願你這次的任性,不會激怒皇上啊……
思清苑里極為熱鬧,一進去首先听見的便是孩子響亮的哭聲,那叫一個哭聲震天,淒淒慘慘。
然後走進屋子,首先看見的便是兩個宮女各端著食物,圍在窗前的錦榻上,苦口婆心地勸著水容容吃飯。可是呢,水容容只是愣愣地抱著孩子,無動于衷地望著窗外,那空空的神情,宛如她只是一個木頭女圭女圭。
懷里的孩子早已哭得一張小臉皺巴巴的,聲音也已嘶啞,可是她卻像是听都沒听見。
這便是水容容了,一個只願活在自己世界中的女子。
「你們都下去。」沐非離微皺著眉,將兩個宮女趕了出去。然後,他在水容容對面坐下。「容容。」
這一聲輕喚,立刻破開萬里冰封,直入水容容的心扉。她像一個睡美人般,被這聲輕喚喚醒,展顏一笑︰「離,你來了啊!」
沐非離頷首︰「才剛兩天不見你,你怎麼又瘦了?是不是又沒好好吃飯?」
水容容垂下頭,這才赫然發現自己的兒子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離,睿兒怎麼一直哭?他是不是病了啊?」她一臉焦急地安撫著懷里的孩子,像是全然忘記了正是她自己讓孩子餓了整整一天這回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