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區,陸家老宅
「借我一架直升機。」
陸暻泓接完電話回到書房,看著坐在書桌前軍裝筆挺的陸崢嶸,言簡意賅地說道,帶著一種無形的堅定。
正在看報的陸崢嶸看到折回來的小兒子,一愣,待反應過來兒子說了什麼話時,立刻怒了,敢情剛才他上的那趟思想工作都作廢了?
眉頭一擰,黑著臉的陸老參謀長大吼一聲︰
「陸暻泓,你知道你自己在說什麼嗎?」
安靜的書房內,陸老爺子粗獷的嗓音久久回蕩不去,陸暻泓看著怒眼瞪著自己的父親,不輕不重地回答︰
「我說我要一架直升飛機,馬上就要,對了,還要一個飛行員。」
雲淡風輕的語氣,听得陸崢嶸豁然站起身,大手重重地拍在書桌上,巨大的力道震得桌上的茶杯和硯台相踫叮當作響,這小子說的什麼話,敢命令他,造反了是吧!
「陸暻泓,有你這麼對老子說話的嗎?」
陸崢嶸火氣蹭蹭往上冒,對上這個軟硬都不吃的兒子,怒得兩個鼻孔差點直冒熱氣,一雙蒼老犀利的黑眸不動聲色的輕眯起。
陸暻泓平視著父親那雙黑色的眼,毫無膽怯的猶豫,重新開口︰
「如果下次還是因為相親的事,就不用叫我回來了,你也知道我很忙。」
「混賬小子,三十二歲了還沒有一個正常的家庭,你不嫌丟臉老子走出去還要壓低軍帽呢!」
陸崢嶸的音調不自覺地提高聲音,使勁地用那只布滿老繭的手拍著桌子,陸暻泓一凝眉,說著所謂的風涼話︰
「一直敲桌,手掌不疼嗎?」
陸崢嶸被氣得咬牙切齒,血壓不斷往上飛漲,一張剛硬黝黑的臉龐比包公還有過之而無不及︰
「我當爹又是當媽的把你拉扯大,你是怎麼報答我的,好不容易給你找了個未婚妻,你倒好,人家死了連葬禮也不去,你知道現在別家的姑娘是怎麼說你的,你讓我把老臉往哪里擱?」
「她要不是急著跟人私奔,會出車禍嗎?」
听到陸暻泓帶著一絲嘲弄的反駁,陸崢嶸抄起桌上的陶瓷茶杯就砸了過去,陸暻泓敏捷地閃開,陶瓷茶杯落地發出清脆的碎裂聲。
「你要不三年來連一通電話也不打,人家去國外看你,你直接把人家扔旅游社,人家一個大好的姑娘會看上別人嗎!」
「長得像老子老子沒話說,你說你這二世祖的脾氣跟誰學的啊!」
陸崢嶸雖然在怒聲訓斥著兒子,但眼里眉間也不乏得意,自家的小兒子長得好看從小到大那是大院里出了名的,沒搬出去獨居時,哪天後面不是跟著一大群小姑娘的?
這麼一想,陸崢嶸的火氣降了不少,對陸暻泓處理瞿懿馨的事情上,也沒有那麼大的不滿了,松了松軍裝上的風紀扣,橫了眼陸暻泓,哼哼地坐回椅子上。
「借飛機想干什麼?」
「去瞿家。」
陸暻泓從容自若從始到末,陸崢嶸听了這三個字就再也淡定不下來了,瞿家和陸家幾年前的關系就陷入了僵局,那大有老死不相往來的趨勢。
「你再說一遍,你要去哪里?」
「瞿家。」
陸崢嶸上下打量著神色平靜的陸暻泓,心中暗想,當年千求萬求讓你去,你不當回事,現在你倒要去做那瞿家的座上賓了,當心人家把你打出來!
陸暻泓看著陸崢嶸不斷變化的臉色,一蹙眉心,語氣也不再如方才般毫無情緒︰
「到底借不借?」
陸崢嶸這會兒也不生氣了,想起那些軍區里軍官對兒子的夸贊,就美到不行,這一听陸暻泓語氣不對頭了,也擺起了架子︰
「這借飛機的事,也不是我說了算,要跟上頭批準過才能開,你也知道,老子是出謀劃策……」
這陸崢嶸的娓娓道來還沒道完,就被陸暻泓的一句話截斷︰
「那你不早說。」
轉身就往外走,手里已經撥通了喬的電話,囑咐他立刻訂去京城的機票,一想到里斯特竟敢一再地越矩,陸暻泓的臉就頓時結上了一層寒霜。
「混小子,你難道就不能求求你老子嗎?你老子我還活著呢!」
陸暻泓腳步一停,將手機塞進褲袋里,轉身看著氣沖沖的陸崢嶸輕輕一笑︰
「當然,您一直健在。」
然後硯台被狠狠地砸了過來,陸暻泓沒有再躲開,只是迅速抬手去檔,堅硬的硯台撞擊手腕骨,發出厚重的頓頓聲,然後像是失去靈氣般無聲地掉落在地板上。
陸崢嶸也沒想到陸暻泓竟然不躲開,鐵黑的臉上閃過詫異,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些什麼,拉下臉去給兒子道歉,他是萬萬不會做的,那多損面子的事兒!
陸暻泓握緊了拳頭,他俯撿起沒有摔碎的硯台,走回去重新放回陸崢嶸的書桌上,望著陸崢嶸尷尬濃重的面色,淡淡道︰
「以後不要再安排相親了,如果想結婚,我自己會找。」
陸崢嶸听得一愣一愣,這還是小兒子第一次當著他的面說出結婚兩個字,難道真的有喜歡的對象了?
只是他還未問出個所以然來,書房內早已沒有了陸暻泓的人影,緩過神,不由地大喜,但隨即便臉色一變,混小子剛說要去哪里?
瞿家?那不是去找打嗎?
——《新歡外交官》——
「寧兒小姐已經醒了。」
女醫師傳達這個消息時,蘇暖正坐在外間的沙發上打瞌睡,她被里斯特弄醒後被迫換上隔離衣帽和鞋子,戴著口罩和手套,才被允許進入寧兒的無菌病房。
剛走進病房,蘇暖便停住了腳步,她還沒醞釀好該說什麼,她其實是最沒有立場說話的,卻被強行壓到公主面前,她不知道應該給自己準備一種怎樣的心情。
寧兒的樣子和上次見時,並沒有多少變化,只是此刻,她正身處于幽漣公館的寵愛之中,不再是形單影只地站在陸暻泓的公寓外。
寧兒,听上去就是一個令人疼愛的名字……
寧兒正靠躺在鋪著天鵝絨被的公主床上,雪白的長裙,如墨的秀發柔順地從床頭傾瀉而下,她蒼白得像一只蝴蝶。
寧兒一眼就認出了里斯特,即使他渾身上下只有一雙眼楮看得見,她淡淡地笑起來,看上去美麗而優雅。
里斯特快步走到床邊坐下,將粘在寧兒粉紅色唇瓣上的一縷黑發撥至耳後,溫柔地看著寧兒詢問冷暖,他的目光很輕盈小心,似乎擔心一旦濃烈就會壓傷寧兒。
寧兒蒼白的手指交疊地放在身上的薄毯上,沖里斯特靜靜地微笑,輕柔地搖頭︰
「我很好,里斯特,別擔心。」
蘇暖站在門口的角落,很不起眼,以至于寧兒至今都未看到她。
蘇暖凝望著床上虛弱的天使,她的胸口莫名地一窒,這種感覺又出現了,只要一見到寧兒,她的世界就變得晦澀而蕭條。
也許這只是一種嫉妒心理吧,蘇暖暗自安撫著自己,就像貧困的人們都存在仇富心理,寧兒這樣的公主,你嫉妒她也是正常的。
不過,上帝其實也是公平的,寧兒受盡寵愛,優雅大方,高貴美麗,又冰雪聰明,但她卻有點體弱多病,想起寧兒這次病倒的原因,蘇暖不自禁地擰起了眉頭。
「寧兒,你看誰來了?」
順著里斯特的目光指示,寧兒望向蘇暖,四目相交,蘇暖覺得後背一個激凸,她不曉得該說些什麼開場,她看到寧兒臉上一閃而過無法遮掩的驚訝,但幾秒後迅速恢復了淡笑。
寧兒認出了她,即便她們只在公寓門口見過一面,但因為寧兒誤認為她是陸暻泓在乎的女人,所以對她的記憶格外深刻。
寧兒對她並未表現出任何的厭惡,她只是禮貌地朝自己道謝︰
「沒想到你會來看我,謝謝你。」
聲音很美妙,真的像是春天啼鳴的百靈鳥,蘇暖心中低喃,我自己也沒想到,她想露出一個友好的笑,卻發現寧兒根本看不見。
「不客氣。」
靜靜地沉默起來,蘇暖和寧兒都不知道該如何進行話題,因為陸暻泓,誰也無法做到坦然相處,里斯特的視線一直落在蘇暖身上,他似乎希望蘇暖說些什麼。
蘇暖將目光看向窗外,站在那里,她知道里斯特希望她怎麼說,但她還理清頭緒,其實她也是無辜的,不是麼?
只是目前為止,沒有人會相信。
那個清冷的男人,親吻了她,回憶起那些曖昧旖旎的吻,蘇暖的心跳開始加速,連她自己都不信他們沒關系,更何況是旁人?
「你有一雙很美麗的眼楮。」
寧兒忽然望著她的鳳眼,溫暖地微笑,那個笑沒有惡意,是單純的贊美。
「謝謝。」
這次輪到她道謝,蘇暖眼角瞟到里斯特冷冷地瞪著她,她恰好找不到話題,不妨借里斯特回給寧兒一個贊美︰
「在里斯特先生眼里,寧兒小姐的眼楮才是世界上最漂亮的。」
寧兒的眉間綻放出靜美的蝴蝶︰
「不,我說得是真話,你的眼楮很美,你知道嗎,我母親也有一雙這樣美麗的眼楮。」
蘇暖忽然想起了父親,也想起了小時候群毆自己的那些孩子。
他們說,你這雙眼楮,真的很難令人喜歡。
可是,現在卻有人在贊美它,蘇暖不再作答,她不知道寧兒看不看得見,她朝著她緩緩綻放出一個笑容,然後將視線投向了窗外。
里斯特陪寧兒聊著天,她不知道他們在聊些什麼,她的注意力一直分散著,她想著那場太陽雪,想著那場滂沱大雨,想著今天中午那一桌菜,然後自然而然地想到了陸暻泓。
如果他回家後發現家里沒人了,會是什麼表情,上一次他找到了她,那麼這一次呢,會不會覺得厭煩了,而置之不理?
沒過多久,寧兒的臉上便表現出淡淡的倦意,她的臉色始終蒼白似冬日里飄落的雪花。
這一點,寧兒和陸暻泓很想象,都是一種寂寞的美麗,看上去無比美好,但伸手去觸踫,卻感覺不到絲毫的溫度。
這樣的兩個人在一起,又會是怎麼樣的一番景象?
「真抱歉,知道你要來看我,我應該親自去迎接的,但你也知道我的身體……」
蘇暖看著她,目光端詳著那張精致的臉龐,忽然想,也許她也是王後在漫天雪色中生下的孩子,只是,王後不小心將她遺落在了雪地里,所以,她才會沒有像寧兒在城堡的百合花叢間奔馳。
寧兒稍稍停頓,白皙的姣好的五官上盈上遺憾和傷感,以至于她的眼淚幾欲奪眶而出,「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你能陪伴著姐夫,他總是一個人,太孤單了。」
蘇暖無言以對,里斯特冷聲提醒︰
「蘇小姐,你難道沒有什麼要對寧兒說的嗎?」
從童話里回神的蘇暖看著床邊的王子和公主,里斯特迫不及待地想要她說出那句話,其實那對于她來說,也只是幾個字,可是,忽然間,她開不了口。
欺騙這樣純潔的天使,會不會被懲罰下地獄?
蘇暖怔愣地忘了說話,而一直陪她站在門邊的女醫師卻開口說話︰
「里斯特少爺,寧兒小姐恐怕累了。」
很有禮貌的逐客令,既不至于讓客人難堪,又可以清晰地表達意思。
里斯特將昏昏欲睡的寧兒放回床上,起身的剎那,冷冽的眼神掃向蘇暖,帶著憤然的責備,蘇暖對之視而不見,只是沖著寧兒淡淡地說了聲︰
「再見。」
「蘇小姐,請你好好照顧姐夫。」
寧兒的聲音又一次婉轉動听地響起,但比方才多了幾分疲憊,蘇暖轉身的動作一頓,她有些憐憫這個病痛纏身的公主,所以蘇暖回過身,迎上寧兒柔靜的恬笑道︰
「其實,那一天我和陸暻泓什麼也沒發生,我無家可歸,他收留了我。」
寧兒一怔,然後沖蘇暖感激一笑︰
「謝謝你告訴我,其實……剛才我就已經猜到了。」
的確是很聰明的女孩……
蘇暖點頭致意,不再多言,轉身離開,女醫師剛打開門,她還沒來得及走出一步,就看到門口出現的一道窈窕的身姿,也同樣穿著隔離衣帽和口罩手套。
蘇暖只一眼,便看到了一雙狹細而充滿妖嬈風情的丹鳳眼,和她的眼楮極為相似,只是她少了那份歲月沉斂後的成熟風情。
然後蘇暖听到女醫師恭敬地彎身,「夫人。」
「穎姨,您回來了!」
里斯特也禮貌地起身,嗓音里也是對長輩特有的謙和,這位就是寧兒的母親,幽漣公館的女主人嗎?
蘇暖凝望的目光讓寧兒的母親望向她,在看到蘇暖的眼楮時,她也微微地一愣,但隨即便出于禮儀,朝蘇暖點了下頭,越過她走向床畔。
「寧兒,今天好點了嗎?」
溫和儒雅的聲音,充滿著一位母親對孩子的疼愛,蘇暖听出了這位母親的擔憂和憂郁。
里斯特悄然走到她旁邊,不動聲響地帶她出了房間,褪去身上的衣帽,轉身走出臥室的那一瞬間,蘇暖忽然回過頭,她看見病房內,那位母親正小心翼翼地在喂寧兒喝著什麼,那雙丹鳳眼里流淌著柔和的幸福。
「這是回A市的機票。」
走出東樓,里斯特將一張機票遞給她後,便折回了那片百合花叢,他開始專注地替那些花修剪枝葉,並沒有再理會她的意思。
蘇暖望著手里的機票,倉促地一笑,腳底板下傳來的涼氣使她一陣心顫,她沒有再回頭祈求里斯特帶她下山,她獨自一個人,光著腳,憑著記憶,走向幽漣公館的大門。
這座公館下面,埋葬了一個湖,如果可以,她很想問問公館的主人,為什麼要埋掉湖再建公館,而不是直接在湖之上,建這座美麗的公館?
當她踩在鵝卵石小道上時,她漸漸開始感到寒冷,然後她真的如願見到了公館的主人,但她卻沒膽量問出那個匪夷所思的問題。
「怎麼是你?」
蘇暖听到聲音,抬頭就看到了一身迷彩服的青年,古銅膚色的俊臉上,是見到蘇暖時產生的驚訝,蘇暖記起,這個軍官是上次在為陸暻泓的佷子拍攝婚禮現場大堂里遇到的,當時他正在追一個女的。
蘇暖有些尷尬,正當她為自己出現在這里找不到一個合適的理由時,她瞟見青年的背後走出一位中年男子,軍裝上帶著上校軍餃,氣質儒雅而沉穩,他朝蘇暖頷首微笑,然後看向那青年︰
「懿辰,你認識這位小姐?」
「那倒不是,只是上次見到過這位小姐,當時覺得她長得像穎姨,沒想到還能在家里遇到。」
蘇暖發現眼前這兩個男人臉部輪廓極為相似,按年齡來推測,應該是父子,听他們對話的口氣,這個中年男子恐怕正是公館的主人及寧兒的父親--瞿副總參謀長。
瞿敬銘粗粗地打量了幾眼蘇暖,眼光一閃,然後微笑地點頭,贊同了兒子瞿懿辰的說法︰
「的確和你穎姨有五分相似。」
「如果不是知道爸爸和穎姨就生了寧兒,我就得以為這是我流落在外的妹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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