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雀春深 第一百四十九章 切結書

作者 ︰ 雍樨

「好,好極了,好極了安小樵。」穆以辰雙眼血紅,扼住她肩膀的手漸往她脖子移去,按在她突突跳動的動脈上。他冷笑︰「你懷著我的孩子,你要跟我離婚?你倒去試試,那個律師敢接?」

小樵透過淚眼朦朧,看到他的臉就在面前,他線條冷硬的嘴唇,他如刀裁出的鬢角和劍眉,還有他最禍水的那雙桃花眼……她是愛過的,真切地用力地愛過的,哪怕在看到他和池穎的照片之後,哪怕被他關在屋子里的時候,哪怕他把安宇拱手讓人之後,哪怕現在,她都是愛著的吧,可她不能再愛下去了,愛和恨如兩只毒蛛,不斷吐出斬不斷理還亂的絲索,困她,勒她,要她死,要她被吞噬。她抖得更厲害了,牙齒都打顫發出咯咯的微響。她一只手探向自己的手包,從里面撤出一疊皺巴巴的紙單,舉到穆以辰的面前。

「這樣可以了嗎?這樣可以離婚了吧?沒有孩子了,我們沒有什麼牽連了。」穆以辰望向那紙單的表情是木訥的,他直著脖子定了那紙好久,才看清楚那是一張人流手術切結書。他下意思就看向她的肚子,漂亮的禮服裙裹著玲瓏依舊的腰身,好像只是比以前圓潤了一點點,根本沒有肚子,腳上還蹬著高跟鞋……他又去看那張單子。

那單子雖然被小樵懶腰抓在手里,皺巴巴的,但還是能看清上面密密麻麻印著好多綠色的字,都是一些手術意外情況知情的說明,什麼「術中、術後大出血」「子宮穿孔」……那些綠色的小字都從紙上浮起來,一排排租扭曲成妖邪的綠色藤蔓伸過來,纏住他的脖子,不能呼吸無法掙扎。他還看到切結書下方有她的親筆簽名「安小樵」,她雋秀清靈的小楷,簽得頗工整,至少比那一次和他在民政局簽得工整。那次,她被他拖到民政局去,一路呆呆傻傻的樣子讓他心里很得意。簽申請表的字時,手都在抖,「安小樵」三個字簽得歪歪扭扭。結婚證的大鋼印拍上去的時候,她還抖了一下,就像是被嚇到了一樣……就這個,名字寫在他結婚證、戶口薄、房產證上的女人,這個曾和他同床共枕如膠似漆的女人,這麼狠,太狠了……

小樵仰著臉,等著他的巴掌下來,或者是怒吼,可是他只是這麼一直看著她,捏住她肩膀的力道也變輕了,最後完全失了力,幾乎是撐靠在她身上。他的臉抵著她的臉,眼楮對著她的眼楮,但太近了,她不知道此刻他眼里裝的是什麼,只听到他的聲音如獸的嗚咽,他說︰「你怎麼不去死,你怎麼不去死……惚」

最後小樵不知道他是怎麼離開的,只知道結束了,徹底結束了。她失了力,順著牆癱坐在地上,一滴眼淚也沒有,只望著穆以辰離去的方向。許柏震好不容易才從這一聲又一聲的驚雷中清醒過來,伸手去拉她︰「沒事吧,你不要嚇我。」小樵由著他扶起自己,卻突然不知道自己是身在何處,剛才的一切迅如一陣來去匆匆的狂風,除了自己手上捏著的一堆單據,好像什麼痕跡也沒有留下。她突然推開許柏震,快步追外廳門外,那里還有他的影子,心頭一個哆嗦,趴在花台邊劇烈地嘔吐起來,其實她基本上已經過了劇烈的孕吐期,但此時,腸子、肝膽、胃、心都仿佛攢著一股惡勁,向她的嗓子眼里擠,不給她喘息的空檔,一口接一口地吐。她滿臉漲得通紅,耳朵里灌滿氣體,轟轟的耳鳴,眼淚止不住狂涌而出。

「你不要哭,你不要哭,什麼事都緩緩再說。」許柏震嚇到了,一邊笨拙地拍著她的背,一邊勸慰。小樵說不出話來,心里只有一句,我沒哭,我並沒有哭。她一邊捂著嘴,一邊伸手從包里把手機模出來,找到邊策的號碼,按了撥打後遞給許柏震,就又趴在花台上接著干嘔。許柏震會意,邊策一接電話他就說︰「小樵有些不舒服,你在哪里?」

沒到半小時邊策就趕來了。許柏震看他一眼,沒說什麼。直到兩人把小樵送回公寓,看著她吃了點粥,又看著躺到床上閉眼休息,才掩上她的房門溫。

「所以說,她不是你什麼表妹嘍?」許柏震一出房間就沒什麼好氣地問邊策。

邊策搖了搖頭。

「所以說,你們倆有一腿嘍?遜!這都瞞我!」

邊策卻還是搖頭。

「這我就看不懂了,你放著工作不管,跑到這里來喝她住在一起,他那個老公穆以辰也說你們是私奔,你還不承認!害得我像傻瓜!」

「到我房間說。」邊策說著就往內間去。許柏震跟著進房間打量一下,邊策的衣服、行李、日用品果然都在這邊,他沉著臉想了想,大概是信了邊策︰「你們同居了,又分房睡?怎麼這麼復雜?真的搞不懂!她怎麼會是穆以辰的老婆?她還打掉了他的小孩?」

「沒有,那是氣話,孩子再她肚子里好好的。」

「……」

邊策從冰箱里拿了幾罐啤酒,和許柏震坐在地板上說了大半晚上的話,直說到夜風都涼了,還是對這一出席似懂非懂。而另一邊的夜,比這里還要黑,還要冷。

穆以辰一直坐在車子里一動不動。譽州是沒有海的,他沒法像以往那樣把車停在海邊听著潮聲想著她,只是把車停在不知名的街邊。不知道抽了多少只煙,整個車子里煙霧繚繞,燻紅了他的眼,燻得他幾欲作嘔。霓虹閃耀,映在車窗上分外斑斕,無數行人從車旁經過,說說笑笑格外熱鬧,他其實最討厭這種嘈雜,但現在他不想獨處,他冷得難受。

她就那麼恨自己嗎?就那麼想離開嗎?他心里不斷重復的不過這幾句話。無論安宇,還是池穎,他知道自己對不住她,但過去那麼多的靜好時光,難道一點兒都不能叫她心軟麼?他只是坦白得晚一點點,他只是出手晚一點點,就這點兒時差,就能殺了所有的相親相愛麼?當他拿到手下找到她的線索時,他不惜做個「昏君」,幾乎沒有一句像樣的交代就從公司出來,一路找到譽州來。她竟然去上班?她沒有生活費了嗎?他一邊罵她固執愚蠢,一邊心疼到了無以復加。看到她和別的男人吃飯,他氣得頭暈,但仍想著抓她回去就什麼都好了。她怎麼可以這麼殘忍!怎麼能給他那樣一紙血淋淋的宣判!他知道她徹底不會回到自己身邊了,她用最決絕的方式了結了他們之間的一切,不惜用他們孩子的血……他永遠失去她了。

他把頭埋在方向盤上,眼淚一滴一滴掉落到褲管上,染出一小片水漬。他才三十出頭,一輩子還那麼長,那麼長怎麼辦……怎麼辦,他覺得這一生都完了。小樵與穆以辰這樣見一面,元氣大傷,硬是休養了幾天才緩過起來。她掙扎著給穆苒苒和戚嫣打了電話,她們倆道是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只問她在哪兒。該面對的總要面對,小樵任穆苒苒和戚嫣來接她回去。回到家,安太太一句責備也沒有,只是抱著她心疼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也許是穆以辰的默許,離婚的事卻比想象中順利,所有條件都照小樵提的辦。安太太百思不得其解,哭著問女兒︰「鬧也罷了,為什麼離婚?就因為安宇?小樵,你爸爸如果活著,他願意用十個安宇換你幸福,你不能這樣任性啊小樵!」

小樵無法在母親面前再裝堅強,她跪著抱住母親的腳︰「媽媽,你不要問了,媽媽,你讓我離開他吧,我就要瘋了,我真的受不了了。」

「你告訴我究竟怎麼回事啊小樵,看得出來以辰是真的愛你的啊!」

「不,不是!他不愛我!他從頭到尾都不愛我,我只是也道具只是個替身,我什麼都不是,他愛的是別人,他從來不愛我……」說到最後小樵完全趴在母親的腳下,泣不成聲︰「別問了,媽媽,別問了,讓我離開他……」

安太太苦勸未果,而穆太太更是無奈,媳婦兒大概受了大委屈,但兒子卻鐵了心一般,氣得她發抖,穆振霆更是氣得翻了高血壓。穆太太又私下找了小樵好多次,小樵只是哭和搖頭,穆太太拍著她的手掉眼淚,說︰「你們這是為什麼……這是為什麼……」為什麼?其實小樵如今自己也想不透是為什麼了,一路這麼糾纏這麼恨下來,恨的原點早已不明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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