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還是安太太咬咬牙說︰「還是听醫生的,順產吧。我當年生她就剖月復產的,剖那一刀,當時不疼,過後可疼得要命,月子里恢復也慢。」
可順產那疼……邊策看向病床上的小樵,她已經蜷在一堆被子里抖得不行了,不知道是有多疼啊。他不知怎麼就想起讀書的時候,有一次小樵體育課在跑道邊絆了一跤,那是夏天,她穿著運動短褲,膝蓋被蹭掉了一塊皮,是自己扶她去醫務室處理的。校醫給她清洗傷口的時候,她就不停的吸著氣,眼淚汪汪地,那才多大一點兒傷啊,她都怕成那樣,如今這疼,她那麼嬌氣哪里受得住。
他想著就挨到小樵床頭︰「小樵,選無痛分娩好不好,用鎮痛棒好不好?」雖然之前做產前建檔時,小樵自己就明確表示不想使用無痛分娩劑,心里擔心麻醉藥多少會影響寶寶健康,但此時邊策什麼原則也不顧了,只要她能少疼一點。小樵听他此刻這樣說,答不出話來,只是拼命搖著頭。
小樵覺得腰好像被人砍斷了一樣的疼,助產士來來回回觀察她的情況,又過了兩三小時,宮口總算開了兩指,每一秒都在疼痛中熬。她咬著牙,牢記產前普及的知識,疼的時候盡量不要哭喊,才能保存體力到最後。可是,到了下半夜的時候,宮縮排山倒海,她再也無法忍受那樣刮心刮肉的劇痛,仿佛有一把刀子在自己月復中亂絞,又像有一雙手把自己的五髒六腑都往身體外面拽。她在床上小範圍的打滾,哭出聲來。安太太側坐在床頭,牢牢握著小樵的手,心肝寶貝地哄她,邊哄自己也邊哭。邊策手足無措,看著她一聲淒厲過一聲的哀叫,坐在一邊揪自己頭發。
天快亮時,小樵終于十指全開,被推進了產房,邊策扶著安太太,被隔在了產房外面。小樵的疼痛是看不到了,但申吟聲還是一聲聲傳出來,這讓外面候著的兩人更加揪心揪肺。不知道等了多久,安太太突然眼淚如瀑,顫著聲︰「還是……還是給以辰打個電話吧,小樵……小樵這是在給他生孩子啊!早這麼大的罪,是給他生孩子啊!溴」
其實,從小樵開始疼到現在,邊策就一直在想著這個問題,想到小樵疼成這樣給他穆以辰生孩子,他卻一個人在天邊無知無覺,心尖兒就跟被刀剁得稀爛似的。他抖著手,模出手機遞給安太太。可就在這時,產房里傳出一聲撕心裂肺尖叫,邊策一愣,踫的就撞向產房緊閉的門要闖進去,可還沒撞開,就听到里面又傳來一陣嬰兒的啼哭聲,他軟了手腳,轉過來看著安太太,二人皆是又驚又喜的表情,孩子出來了,應該是母女平安了。
此時,產房的門打開,助產士抱著裹好的女嬰出來,略給他們看一眼,就匆匆交給護理組去清洗。這才轉過來對他們說︰「孩子很健康,現在就等著新媽媽娩出胎盤,然後再觀察兩小時就可以出來了。」
邊策和安太太這才一臉喜色地繼續在椅子上坐下,等這最後的兩小時禱。
「孩子很像小樵對不對?」邊策笑著問安太太,安太太也只會點頭。
砰地一聲,產房的門又重重打開,一個護士沖出來,沖著邊策就說︰「病人胎盤娩出不順利,造成大出血,現在馬上輸血,家屬跟我去簽字!」
安太太驚得一下子站起來,卻又軟倒下去。邊策一邊架起她,一邊怒目圓睜地嘶吼︰「是不是說順利分娩嗎!為什麼會大出血!」
疼痛已經不再那樣摧折,可小樵覺得好冷,身上所有的溫度都隨著腿間熱流不斷離自己而去。她想掙扎起來再看看自己拼死生下的寶寶,可是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了。寶寶在一聲清脆的啼哭以後,只讓她匆匆看一眼就被抱走了,可只那一眼,那眉眼,那小鼻子小嘴巴,深烙在心底,就像他,真像他……
接著她就听到醫生說大出血,听到產房外邊策如獸的暴怒嘶吼,知道此刻不斷從體內流逝的熱度代表著什麼。產房的天花板的吊燈在她眼里變得模糊起來,慢慢暈成花白一片,救救我……救救我……所有掙扎都只在心里而已,人已經一動不動了。她的寶寶還沒有吃一口她的女乃,她要活著,陪寶寶長大,給她扎小麻花辮子,給她穿漂亮的小裙子,看她交男朋友,看她出嫁,嫁一個像她爸爸那樣好看的男子……以辰……你在哪兒……我給你生了個女兒……
產房的門一聲脆響震開,邊策闖進來的腳步卻在看到滿床鮮血的時候生生定住。那麼多血……那麼多……小樵小小的身體里哪有那麼多血可流。剛從自己身上抽走的那800CC哪里夠!他踉蹌到小樵床頭。
「小樵……小樵……」他捂住她冰涼慘白的手,趴在她臉旁嗚咽。
是他來了嗎?小樵感受到握著自己手的溫熱,听到男人絕望而嘶啞的聲音,是他來了吧,以辰……
邊策發覺小樵手的微顫,她醒來了,她喊著那個人的名字。
「是我,小樵,我是穆以辰,你醒過來……醒過來……醒來看看我們的寶寶……」
我們的寶寶呵……小樵掐緊了握著自己的那雙手,有溫熱的液體一點一滴灌進自己的血管,眼前的光亮越來越多,終于,她睜開了眼,她望向叫醒自己的男子,眼底璀璨卻在看清他蒼白的臉色和血紅的雙眼之後,黯淡了下去。
邊策張了張嘴,突然撐起身子在兜里模著︰「小樵,你撐著,不要睡過去,我這就給穆以辰打電話,告訴他你為他生了個女兒,你撐著,別睡。」
剛當了爸爸的那個人,在幾杯酒以後睡的人事不知,和每晚一樣,夢里人來人往,哭哭笑笑,獨不見他的小豌豆。
今天他倒沒有喝醉,只是听著春節晚會上數零點鐘聲,看著窗外煙花漫天,對詠新說︰「我先去睡了,你困了就自己找間客房睡吧。」
詠新望著他孤寂落寞的背影,輕輕應了聲,看他就要走進房間,突然又沖動就喊住︰「穆大哥!」「嗯?」
「你怎麼不給小樵姐姐打個電話,哪怕……拜個年……」
穆以辰強扯了嘴角一笑︰「她恨不得跟我沒一絲瓜葛,呵,何必討人厭……」說完掩上了房門。
詠新長長嘆口氣,收拾了桌上殘羹冷炙,又看了會兒電視,想想也沒帶換洗衣服,就在沙發窩著湊合一晚算了。她也喝了兩杯酒,沙發雖局促,卻還是睡得格外沉,茶幾上的手機振動了許久,她才伸手迷迷糊糊撈過來接起。
「喂……」
「……」
「喂?」
「穆以辰呢?」
詠新這才愣一下徹底醒過來,看看手里的電話,原來睡得迷迷糊糊把穆以辰落在茶幾上的手機當自己的誤接了。她往樓上緊閉的房門瞟一眼,才支支吾吾說︰「他……還在睡呢,您有什麼事等他醒來我轉告他吧,或者等他醒來叫他給你回電話。」
「……」對方一句話沒說,掛斷了。
邊策恨恨掛掉,仿佛要把手心里的電話捏出水來。他分明打的是穆以辰的私人電話,這個手機穆以辰從來隨身攜帶,以前除了小樵,別人是不可能幫他接听的,剛才接電話的女人身份可想而知。之前小樵說穆以辰已經有別的女人,他還認為是小樵解不開心結想多了。如今……想想小樵在這里為他九死一生的生孩子,他卻在和別的女人共度良宵,他第一次確定,小樵的以後,都與穆以辰無關了。
他不敢去望產床上小樵那看似平靜實則期盼的眼神,避著她的目光,握著她的手哄著︰「他不在……可能沒帶電話。你撐著,等你好一點了,我再給他打,你快好起來,快好起來。」
小樵終于努力在唇邊綻出一朵微笑︰「我沒事,死不了了。」
邊策一夜緊繃的弦終于啪一聲斷了,窩在她肩窩旁哽咽不止︰「你嚇死我了,你嚇死我了,小樵……」
小樵身上被輸進邊策那800CC的血,很快月兌離了危險,沉沉地睡了過去,走進劫後余生的迷蒙夢境。很久沒有做過這樣熱鬧的夢,穆以辰、池穎、夏敘、爸爸媽媽、苒苒、戚嫣、荷媽、叔叔、嬸嬸和歡歡、董曳雯……似乎所有人都來過,又都什麼也沒有說。很久很久,她終于翻身醒來。她睜開眼望望四周,自己已經被送到住院病房了。
邊策靠在自己的床頭櫃打著盹,抽了太多血的臉色依然蒼白,媽媽則在旁邊陪床上睡著了。略一偏頭,就看到自己床的另一邊按著小小的暖箱,她的女兒被裹得嚴嚴實實在里面睡覺,只露出紅紅的小臉蛋和緊握成拳的小手,小鼻翼隨著呼吸一扇一扇的。小樵笑起來,真好,活著,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