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你看。」
寂靜的夜晚,那一聲激動而又震驚,響徹在耳畔,背身而立的紫衣少年聞言,突然轉過身。
枝干之上,紅綢懸掛,燈光璀璨,血灰色的鵝卵石在月光下折射出銀亮的光芒,一粉雕玉琢的女娃嘴唇發白,氣息微弱,靜靜的躺在地上,渾身上下全部濕透,雪白的衣裳貼在身上,這女娃正是方才落水的弦月。
紫衣少年順著那驚呼之人手指的方向望去,一直靜靜躺在地上的弦月渾身上下忽然散發出金光,像是夕陽西下時,天邊的晚霞慢慢的消散開來,然後凝聚于腰上的一點,恍若破雲而出的旭日,金光萬丈,刺的人眼楮發痛。
從身量看來,紫衣少年約莫與鳳久瀾同齡,膚白發墨長眉鳳目,一臉溫柔乖巧的微笑,令人望之即生親近喜愛之心,他的手剛踫上弦月的腰肢,那炫目的金光頓時消失。
薄薄的衣裳緊貼在身上,水珠流動,不時發出滴答滴答的聲響,映襯著雪白的肌膚,漸漸幻化成振翅的鳳凰,火紅的色彩,像是流動的血液,只有拇指大小,若不仔細瞧,定會以為只是簡單的胎記。
紫衣少年攤開掌心,微笑如花,突然從懷中取出一顆紫色的藥丸,送到弦月的口中,輕輕你的拍了拍她兩邊的臉,可昏迷的弦月卻一點感覺也沒有,那紫色的藥丸依舊含在口中,沒有吞下。
「公子,怎麼辦?」
身著灰衣的少年蹲在地上,看著弦月口中含著的藥丸,抬頭問紫衣少年。
「背過身去。」
站在紫衣少年身後一聲不吭的男子聞言,很快背過身去,跪在地上的身著灰衣的少年卻有些躊躇,最後被那沉默不語的男子用力拽著離開。
紫衣少年抱起昏迷在地上的弦月,讓她靠在自己的膝蓋上,攬著她肩膀的手捏住她的鼻子,另外一只手摁在她人中的位置,可這樣持續了片刻,懷中的弦月依舊沒有半點反應。
紫衣少年收回掐住弦月人中的手,雙指扣住她的下巴,昏迷的弦月嘴巴本能張開,垂在地上的手指微微動了動。
紫衣少年沒有任何的猶豫,雙目緊盯她粉舌之上的紫色丹藥,俯首就要侵襲弦樂的唇舌,方才一直昏迷的弦月感知到那迫人的灼熱氣息,烏黑濃密的睫毛顫了顫,就在他冰冷的唇就要貼近弦月的舌時,弦月陡然睜大了眼楮,呆呆的看著那被無限放大的笑臉,一時沒反應過來。
紫衣少年臉上的笑容僵住,似有些措手不及。
這是什麼狀況,她居然差點就被一個不認識的毛頭小子給親了。
她不是溺水昏迷嗎?怎麼好端端的就醒了?
兩人你瞪著我,我盯著你,被紫衣少年抱著的弦月突然閉著眼楮大叫了一聲︰「啊!」
肥嘟嘟的小手毫不客氣的,胡亂打在紫衣少年的身上,臉上。
方才被紫衣少年遣走的兩個人听到弦月的尖叫聲,慌忙跑了過來︰「怎麼了?怎麼了?」
「誰允許你親我的?」
弦月小臉漲紅,指著紫衣少年,義憤填膺。
紫衣少年挑眉看了她一眼,微抿著嘴唇,漆黑的夜里,染上了不知名的紅暈,臉上的笑容依舊,氣定神閑,完全不像是被人指控。
「你以為我們公子願意親你啊。」
灰衣少年怒不可遏,要不是有人拉著,怕是早就不顧場合,沖到弦月的跟前,指著她的鼻子和她大戰三百回合了。
「雷安,退下。」
紫衣少年制止住灰衣少年,走到他的身前,低頭俯視著只有他胸口處的弦月︰「公主落水,是我救了你。」
瓖嵌在臉上,那水汪汪黑瑪瑙似的眼楮轉了轉,方才有人故意將她推入湖中,她才四歲,不諳水性,這湖水不淺,還有扶桑草,若是被纏住,根本就活不了,那些人,想要置她于死地。
是誰,如此歹毒,居然連一個四歲的孩子都不放過?
「我家公子見你昏迷不醒,好心給你服用了還魂丹,你沒有意識,我家公子才——」
說到最後,那灰衣少年不懷好意的看了紫衣少年一眼,說話的聲音染上了點點的笑意,可弦月卻兀自在思考些什麼,渾然未覺。
這紫衣少年,她之前並未在宮中見過,瞧著衣著打扮還有談吐,定是他國的皇子了,既是如此,他不是應該在鳳安殿嗎?怎麼會出現在這里?凝香呢?
弦月抬眼,四處看了一眼,並未發現凝香的身影,不由奇怪,落水那麼大的動靜,她難道沒听見的嗎?哥哥他知道自己落水了嗎?
哥哥——
弦月的眉頭皺起,心撲通撲通的,很是慌亂,隱隱覺得哪里不對勁,卻又說不出來,總覺得好像有什麼事要發生,嘴唇不自覺的抿起,眉頭擰緊,飛身朝著落水的地方奔去。
「哎,你還沒向我家公子道謝呢。」
雷安甩開同伴的手,指著弦月,不依不饒,就要追上去。
「不要追。」
紫衣少年轉身輕輕的叫了一聲,灰衣少年很快頓住腳步。
「果真是兄妹情深呢。」
他淡淡的道了聲,帶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歆羨,似還有一股輕煙般的惆悵。
弦月停下腳步,雙手撐著膝蓋,上氣不接下氣,湖畔的四周突然間站滿了人,夜里黑漆漆的,隔著一小段距離,瞧不清他們臉上的表情,空氣中彌漫著壓抑而又悲傷的氣息,讓人的心忍不住糾緊。
弦月松開放在膝蓋上的手,一步步朝著人群的正中走去,一顆心,像是被繩子吊住了,忐忑不安。
那些宮人見是弦月,紛紛讓開,燈光下,隔著那麼近的距離,弦月終于看清了他們臉上的表情,悲切而又凝重,近了,甚至可以听到哽咽哭泣的聲音。
想要加快步子沖進去,可不知為何,腳卻像是被灌注了水銀一般,怎麼都走不快。
「公主,你怎麼來了?」
靜立在一旁的凝香瞧見弦月,驚慌的沖了上去,牽著她的手,將她上下檢查了一遍,見她無礙,松了口氣,觸手的掌心冰冷的嚇人。
「公主。」
凝香見弦月半天沒有反應,臉色蒼白,呆呆的注視著湖畔的位置,不由擔心的叫了一聲。
「公主,時辰不早了,我們回宮吧。」
凝香瞧著弦月的臉色,小心翼翼道,邊說邊蹲子,想要將弦月抱起來。
「走開。」
她沒料到弦月會突然將自己推開,而且力氣那麼大,向後退了幾步,倒在了地上,回神的瞬間,弦月已經從她的身邊拋開。
「公主!」凝香大叫了一聲,慌忙從地上起來,追了進去。
「轟隆。」
那一瞬,弦月有種被雷劈中的感覺,大腦一片空白,如置冰窖,臉上冰涼冰涼的,伸手一模,才發現,滿是淚水。
地上的人,身姿頎長,臉蒼白如紙,四周全是流動的水珠,靜靜的躺在地上,像是停止了呼吸一般,剛剛他還吃著自己親手做的長壽面,和她笑著說話呢?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的?是誰把她的哥哥害成這個樣子的?是誰?
「公主。」
凝香走到弦月身邊,輕輕的叫了一聲,卻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
公主和殿下兄妹情深,這該怎麼辦才好?
「公主,殿下只是睡著了,很快就會醒的,我們先回宮吧。」
凝香邊說邊掉眼淚,扯了扯弦月,可她卻連眼皮都沒抬一下,那張總是帶笑的臉,
真當她是四歲的小孩嗎?那麼好騙。
「哥哥,月兒來了。」
「不是說要將父皇母後的愛一並給我,一輩子守著我的嗎?」
「哥哥,你快醒醒啊。」
她用力的晃著昏迷的鳳久瀾,雙手拍著他的臉。
一旁的人瞧著弦月這模樣,也忍不住抹淚。
「孽女!」
弦月還沒來不及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只看到一只張開的大掌朝著自己飛了過來,然後整個人倒在地上,臉上火辣辣的疼,嘴角滲出粘稠的液體,腥甜咸澀。
弦月抬頭,看著眼前怒氣沖天的鳳玄凌,緊咬著唇,沒有說話,而一旁的凝香早就嚇破了膽,急急的跪在地上︰「皇上,公主還小,你要打就打奴婢吧。」
公主才四歲,如何經得住國主這樣的打法。
「沒用的奴才,朕要你的腦袋。」
凝香跪在地上,臉色煞白不敢說話,自從先皇後薨逝,國主的脾氣越發的暴躁了。
「克死你的母妃不夠,現在又要害死你的哥哥嗎?」
弦月看著躺在地上的鳳久瀾,只覺得心里難受,說不出的難受,冷,冷的牙齒打顫,渾身發抖,感覺快要凍死了,哪里還有心情管鳳玄凌說了什麼。
難產不是她能夠決定的,可是現在,如果不是自己,哥哥他怎麼躺在這冷冰冰的地面上?
她艱難的撐起身子,爬到鳳久瀾的跟前,將他的頭放在自己的膝蓋上,冰涼的溫度讓她的心越發的惶恐不安,手指探在他鼻翼的位置,終于忍不住失聲大哭。
「御醫,御醫在哪里?」
她的眼,掃過四周,尚醫局中,平日里一個個高談闊論的老頭在這樣澄澈而又悲傷的目光注視下,全都低下了頭。
「凝香,快去找別的御醫了。」
她看著凝香,哭著央求。
「公主。」
這些是鳳國最好的大夫了,他們都沒有辦法,找別的人又有什麼用?
「快去啊。」
凝香跪走到弦月跟前,跟著她一起哭出了聲。
「公主,殿下已經沒氣了。」
她湊到弦月耳畔,小聲說道,雖然知道不該說這樣的話,但公主這個樣子,她實在沒有辦法。
「你騙人。」
她大叫了一聲,歇斯底里,只覺得心里緊繃著的弦,頃刻崩裂,春日里,掛在枝頭最後一片花瓣掉落,只剩無限的蒼涼,一下子,仿佛沒有了留戀。
「哥哥。」
「哥哥。」
她抱著鳳久瀾,無論那些人怎麼勸就是不肯松手,那些人也想不到,四歲的弦月會有這麼大的力氣,怎麼拉都拉不開。
鳳玄凌受不了打擊,被其他人勸著離開了,其余的宮人見弦月如此,也不敢妄動,夜里,靜悄悄的,只有那脆弱的哭聲,絲絲入扣,撩人心弦。
「我可以救你哥哥。」
恍惚間,弦月好像听到有人對她說話,可以救她的哥哥嗎?
淚眼模糊,可她還是隱約看到了那人,一身的雪白,就連頭發也都是銀色的,可是那張臉,卻如花季少女一般年輕。
「只要你跟我走,我就把你的哥哥救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