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素文便到春移殿報到。她年歲尚小,身體又極瘦弱。雖敷了藥,但仍未恢復十之三四。子期囑咐其他人先照顧著素文,粗活累活盡量不讓她干。
壽宴之事過後,對于惜玉,季子期如今避之唯恐不及,好在惜玉也沒再來過春移殿。倒是她的妹妹如玉竟出乎意料的登門了。
「惜玉姐姐一向性子比較直,若是什麼地方開罪了姐姐,姐姐千萬不要放在心上。」比起惜玉的跋扈,如玉給人的感覺是溫婉的。
「妹妹哪里的話,子期也不是那記仇的人,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罷。」
「姐姐不介意真是再好不過。只是這宮中有許多事情需要注意,稍不留神便會惹下禍根。」
子期淺笑,心中暗想,只怕人為的禍根更是讓人防不勝防吧,但嘴上卻應承道︰「妹妹說的極是。」
「姐姐剛入宮,身邊該有個貼心又深諳宮中各個主子的喜好和忌諱的奴婢才好。」不等子期說話,如玉回頭喚道︰「倚翠。」
「是。」應聲上來一個低眉順眼的女子,模樣清秀,穿著一身翠綠色的宮女服。
「這是一直伺候著我的丫鬟,聰明乖巧,與我在宮中一起長大的,宮中該注意的她都清楚得很。妹妹將她留在姐姐身邊,姐姐若是有什麼使喚的盡管開口。」
子期看看那丫頭,生怕這又是惜玉的另一個詭計,于是回絕道︰「既是妹妹貼身的丫鬟,我怎好奪人所愛。」
如玉忙道︰「若是姐姐嫌棄如玉教的丫鬟笨手笨腳,如玉也就不強求了。」
「怎麼會呢?」子期遲疑了一下,「那就讓她留在春移殿便是。」
見子期應允,如玉臉上立刻泛起笑容,馬上就要拉著子期出去蕩千秋。看著如玉純真的眼神,子期自覺想得太多。雖然是親姐妹,但姐姐心眼壞並不意味著妹妹也不好呵,這個如玉,當真只是個單純的孩子而已。
「小主!她們分明是派個奸細來監視您!」莫兒氣鼓鼓的輕聲道。
子期下意識的看看遠處的倚翠,她正在外殿拭擦燭台,絲毫不覺有何異樣。
「你看她的樣子像是監視嗎?隔得那麼遠,又只顧不停的干活?」
「反正我總覺得不妥,一和那姐妹倆扯上關系我都覺得有什麼陰謀。」莫兒始終不相信倚翠只是簡單的來幫忙而已。
「你呀」,子期故意逗道,「一定是上次壽宴的事情把你嚇怕了吧。」
季子期嘴上這樣說,但也暗自留了個心眼。所幸倚翠異常的伶俐乖巧,成日里只是在外殿候著,如子期不傳喚,她絕不踏進內庭一步。
自素文之事後,子期與惜玉再未見過面。這就是宮中的好處,你若想躲著一個人,就永遠不會有見到她的機會。倒是如玉,隔三差五的便來尋子期,時不時的送些蜜粉、青黛過來。她知道惜玉與子期素有間隙,因此在子期跟前從未提及過有關惜玉的事情。在密州面前,她也是一味的說子期的好,就好像子期才是她的親姊妹一般。用如玉的話說︰「如果一個人自己選擇她的兄弟姐妹,我一定選子期你做我的姐姐。」
雖然來莒國已久,因著密州的寵愛,偌大的王宮,表面上人人都敬著她這個君夫人,但季子期明白,她能夠相信的人卻寥寥無幾。即使是密州,她也不敢敞開心懷,只是如履薄冰的做著他喜歡的那個與世無爭的君夫人。在異國他鄉,居然能遇到如此維護自己的人,如玉的舉動讓子期頗有些感動。
轉眼便快到秋獵。雖離冬天尚早,但莒國的天氣已開始變得異常清冷,密州怕子期不習慣,早早的便命人在春移殿供起爐炭。
一日黃昏,莫兒拿進來一卷帛書,說是途徑莒國的鄫國商隊捎過來的。自來莒國之後,便再無任何有關父親的音訊,如今收得家書,子期不覺大喜。她迫不及待的展開帛書,居然是青姒的字跡︰
「子期妹妹,見字如晤。不知你在異鄉過得可好?姐姐此次傳書,是為了告訴妹妹一個好消息︰姐姐和子聿下個月就要成婚了。子聿不讓我告訴你,但是我知道,你一定會為我們感到高興的,是嗎?」
後面還有很多客套的話,但是子期已經讀不下去了。子聿哥哥,自己是一直希望他能夠找到一個好的妻子。但如今知曉他即將成婚,子期卻高興不起來了。今生今世,她已不可能和他在一起。但是他和青姒會幸福嗎?青姒會對他好嗎?子期想著想著,只覺胸口一口氣上不來,忍不住連咳了好幾聲。
「小姐!」莫兒見狀,趕緊遞了茶水過來。「您沒事吧?」
子期搖搖頭,勉強擠出笑容︰「子聿哥哥要成婚了。」
莫兒愣了一下,隨即不平道︰「成婚便成婚,還大老遠的炫耀個什麼勁兒?」
「不是子聿哥哥,是青姒公子。」
「青姒公子?難不成他和女公子成親?」
子期點點頭。
莫兒驚道︰「可是,青姒公子並不是什麼賢良淑德之人,趙子要跟了她,豈不是要受盡欺凌?」
子期苦笑,那又如何?自己的命運尚且掌握在他人手中,哪還能管到別人的事情。青姒此次來信,無非是向她示威而已——她處心積慮,終于得到了她想要的。季子期將帛書緊緊攥在手心,心里感到前所未有的淒涼與苦楚。她只能眼睜睜的看著,看著子聿哥哥奔赴一個不會幸福的婚姻,一個注定的悲劇。
是夜,子期躺在床上,眼前浮現的都是往日與子聿的點點滴滴,不知何時,她終于昏昏入睡。朦朧中,她看到子聿滿身是血的站在她前方,眼里也盡是血淚。她想走過去,但怎麼也邁不動腿。然後,趙子聿頹然倒在她面前,她終于看清楚,子聿的背上插著一把鋒利的尖刀。她瘋狂的嘶叫著奔過去的時候,他已經停止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