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聞人信步走到船尾,卻見著船尾早就坐著一人。心中納罕往前走了幾步才發現那坐著的人居然是本該告辭離開的萬三金。她不回家,在這里做什麼?
萬三金雙手抱膝眺望遠方,遠遠看去周身卻是縈繞著寂寥的氣息,整個人仿佛獨自享有一個私密天地,讓人根本走不進去。不過十三歲而已,那側影卻是經歷了許多滄桑。他的眼力極好,好的幾乎可以看得到她眼角的晶瑩之色。
葉聞人忽的察覺到自個兒似乎看了些不該看的東西,匆忙便要轉身離開,才走了一步,胸月復之間忽的涌上一股咳意。咳意來的又快又急,他掩唇咳嗽了幾聲。
萬三金一听旁邊咳嗽之音,下意識眨眨眼將眼中快要涌出的淚給眨落下去,方才回頭看過去,嫣然而笑,「二公子。」
她的眼晶亮,陽光落入眼中已然變成了月光,閃爍著各種光亮的神采。偏偏她又唇角含笑,一副狀似堅強無比的模樣。嬌弱與堅強交織在一起混構出一股奇特而復雜的氣質,分外亮眼。
碧水藍天,輕風依然,素衣長裙隨風搖曳出許多紋路。
許多年後,葉聞人尤然記得此時此刻的怦然心動,再回味時,卻已成了剪影早就刻在心房之上。
自然的,這是後話。
葉聞人心中忽的泛起些微的漣漪,心中陡然軟了下來,咳了聲,慢慢走到船尾那邊,「三小姐坐在船尾,仔細跌了下去。」
「如果跌下去可以重來,倒也好的很。」萬三金漫不經心伸手撥弄碧水,碧水登時起了一陣漣漪。她一抬眼卻看見葉聞人皺眉看著她,她忍不住笑笑,「二公子莫要擔心,我不過是在說些胡話罷了。」
如果摔下去確實可以回去,她一定義無反顧,偏偏她又根本沒有把握,死了一回之後,人難免是會怕死的。
「三小姐可會鳧水?」葉聞人走到她身邊看著她在水里撥弄,忽的丟出這麼一句出來。萬三金愣了愣,如實回答,「會些皮毛。」
「我不會水,而且我怕水的很。」
「咦?」
葉聞人看了她一眼,學著她的姿勢在船尾坐下來。「我自幼體弱,小時候更是因為誤入河中差點溺死。所以我一直怕水的很。」
杏眼詫異盯著他。
葉聞人繼續道,「我非但怕水,還怕生病,總而言之,我怕死的很。」他淡然一訕,笑容恰如朗風霽月,「我這般孱弱都能夠苟延殘喘下去,三小姐健康若斯何苦想那麼無妄之事。世間本就有百般苦楚,既來之,則安之罷。」
既來之,則安之?
好一句既來之則安之,雖然已經下定決心在找到回去方法之前一定要好好活著,可听到這麼一句話,心中說不感動卻是假的。她本來是準備離開的,可剛剛走上岸又折回來了,這個畫舫仿佛與世隔絕的孤島,偏偏,出了這算不上溫暖的孤島便是復雜人世了。
到底還是有些怕的。
不怕那是假話。
可他說的極好,既來之,則安之。
她總不能在這畫舫上躲上一輩子罷。
這個少年,雖然極有可能有百般算計,到底,是個好人。
「三小姐聰明人也。」
「二公子真知灼見。」
兩人同時出口,都怔了怔,萬三金先是掌不住笑了起來。
葉聞人唇角上揚,笑意溫暖。
那笑容,卻是似曾相識,熟悉的讓萬三金眼中驀地起了一陣寒意,笑容也僵了下來。
他的笑意居然與連慶安有三分相似……
葉聞人心細,「三小姐?」
萬三金撇開臉,將心底的懼意與寒意掩了下去,勉強笑了,「時候不早我先回了。」說罷,她起身就走,葉聞人一怔下意識想要攔,背後有人驚慌大叫。
輕風慌不迭的將葉聞人拉站起來,「我的公子爺,你怎麼跑到這里來了,還離水邊這麼近,萬一出了什麼好歹,你可讓我回去怎麼交代。」一邊說著,一邊替葉聞人輕撢衣角沾染的灰層,還一邊將他拉到船中生怕他一不小心栽水里去了。
葉聞人失笑走到船舷邊,果然見著那個嬌小的人影已經上了岸,縴弱的身子在碧柳之間挺的極直,仿佛一桿翠竹一般足以抵得住風風雨雨。
讓人心折的堅強呵。
心不由自主的松了下來,他唇角微掀揚,依舊溫和。
輕風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頗有些不以為然,「公子爺,那三小姐可是定下親了的,況且她哪里有十二姑娘美啊,你若是舍了西瓜拿了個番瓜,可真的傻了。」
葉聞人一怔,笑拍輕風腦袋一記,「混小子,胡說些什麼。」
輕風捂著痛處,嘀咕了聲,「騙誰呢?」見葉聞人又要拍過來,他頭一縮捂著腦袋就往後退了三步,「爺,十二姑娘還在上面等著您用飯呢,我先上去了上去了。」
葉聞人再看了眼那挺的極直的背影,理理衣襟,轉身也跟著上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