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宮的日子，似乎只有荒涼和沉寂。但是程玉琳卻覺得浮躁煩亂的心卻漸漸趨于平和。住了半月，想不到第一個來看望她的人，竟然是本朝尊貴的皇後，顧惜彤。
拿筆的素手稍稍一頓，然後，又在宣紙上落下一筆，意境悠遠的梅花枝干深刻遒勁，隱隱含著堅定。手腕一轉，狼毫點上朱紅，宣紙上渲染出一片片怒放的紅梅，清高挺拔，傲立于天地之間。「只有梅才能屹立不倒，玉琳以前不懂，一心欲做菟絲花。」淡淡一笑，眉眼清澈，素雅別致。
高貴典雅卻又嫵媚瀲灩的女子似乎只是曾在顧惜彤腦里的一幕虛幻的記憶而已，如今眼前的程玉琳是那個剛入宮的，會為皇後得罪其他宮妃的女子。冷冷一笑，美眸凝霜，「貴妃不覺明白得太晚了嗎？」
聞其言，程玉琳扯唇苦笑。
不想多做糾纏，「為何要害我月復中的孩子？」
悠垂眼睫，直挺的腰肢在風中微微顫顫，卻是傲如清荷，「臣妾沒有害娘娘的孩子，臣妾也不會害娘娘的孩子！」
像听到什麼可笑的笑話似地，顧惜彤勾唇呵呵直笑，而後越笑越大聲，眼中含淚，「不是你？當時只有你在！你要如何，盡管沖著本宮來，何苦害一個還沒出世的孩兒？」
程玉琳輕輕笑起，雙眸寒霜似冰，有恨有怒有不甘，「娘娘不如玉琳那麼愛皇上，當然不會明白。」有湊近幾分，陰沉道︰「你的孩兒便是皇上的孩子，我怎麼舍得傷害他？我愛皇上很多年了，被接進宮里，你不知道我有多高興，你理智，你冷漠，你沒你想象的那樣愛著皇上！」重新走回案幾邊上，提起筆，顫悠悠點下最後幾劃點楮之筆。
白皙的臉上淚痕遍布，貝齒咬得唇瓣發白，「那又如何？可是，我愛我的孩子，比誰都愛！」
放下手中的狼毫，靜靜待畫上的筆墨風干後，她抬首直視顧惜彤，毫無畏懼，「如果今天皇後來這兒是為死去的孩子討公道，那麼，玉琳可以對天發誓，絕無害皇嗣之舉。那日本就蹊蹺，我是突然覺得腿上一疼，才分神踏空台階……連累了皇後，玉琳甘願受罰，可是莫須有的罪名，我絕不承認！」
腿上一疼？難道說是有人栽贓陷害？那日跟在她們後面的，只有夕珠和粉裝宮女，夕珠不可能害她，難道是粉裝宮女？
下顎輕揚，神色倨傲地看著程玉琳的雙眼，似乎要看進她的眼底深處，可惜除了平和和隱隱的愧疚，再無其他雜念。「皇後，程家已為娘娘月復中的胎兒做了陪葬，如若娘娘還要玉琳這條命，玉琳也認了。」清明的眼楮望向天際，如泣如訴，如怨如慕。
「娘娘……」芊淮輕聲一喚，顧惜彤乍然回過神來，兀自走到案幾前，拿起已風干的紅梅圖看了一下，又放下，還細心地用硯台壓著。爾後，一步一步倒退著緩緩走向宮門，「程玉琳，你的命我不會要，今日這話，我暫且信著……」朝程玉琳看了一下，「那個秀蘭，也不要送回雲婕妤那兒了，就讓她在這里陪著你吧。」
才听到一聲驚呼「小心！」她就撞上一堵肉牆，熟悉的龍涎香瞬間縈繞周圍。溫熱的呼吸在她頭頂散開，健壯的手臂環住她微晃的嬌軀，似責備地說︰「怎麼跑來這里了？多躺幾天才好。」細心撥開她的額發，如黑墨璀璨的星眸凝視著特意用了胭脂遮掩蒼白的小臉，低不可聞地嘆了一聲。
「有些事總要有個了斷才好，別擔心。」縴細的手臂摟住他健壯的腰，小臉埋進寬闊的胸膛里，合上眼撒嬌道。
她醒來後不喜不怒的樣子嚇壞了他，整整三天都不言不語，醒了就盯著窗外出神，累了就睡覺。幸好第四天，她似真正醒了一樣，摟住他號啕大哭，听得他心都快要碎了。無以言說的自責壓在他心上，他害怕，他恐懼，每次只能緊緊將她摟在懷里一遍又一遍地吻著她嬌女敕的紅唇，似乎只有這樣，他才能確定她還在他身邊。
「怎麼來了？」她也不避嫌，踮起腳尖將紅唇印上他的嘴角。
他一喜，手臂稍稍用力，將她圈得更緊。「去了鳳臨宮，听彩萼說你來了這里，便過來接你。」然後親昵地用鼻尖頂頂她的瓊鼻，大手攬過她，便要離去。
見帝後二人相攜的背影，程玉琳咬咬下唇，幽幽開口︰「皇上，玉琳有些話想問問皇上，不知可否？」
顧惜彤回頭一顧，眼里映入程玉琳單薄的身子如風中的一株蘆葦，飄搖卻執著。然後，她側過頭，在他耳邊道︰「我先出去，在外邊等你。」
日將西下，天邊的紅霞層層渲染開去，像極了暈開的水墨畫，紅光灑在琉璃屋頂上，宛如鋪陳了一張巨大的幕毯。
「問吧。」凌尋淡淡道。
華貴的紫色綾羅上金絲繡九龍盤旋而上，墨黑色的腰帶掛著紫玉佩，走路時叮當作響。墨發用白玉簪高高束起，露出深刻的五官，俊朗英氣，霸氣非凡。程玉琳用眼楮細細描繪著他的一切，眼中含淚。
「皇上，玉琳只想知道當初皇上可曾對玉琳有過一絲愛意。」她心里隱隱有過答案，可是，听他親口說出來，雖然傷人，可卻也能真的斷了想念。
凌尋不看她一眼，負手背過，「前兩年的百花宴過後，朕都會出宮。」
听他提起百花宴，她心里一暖。那時候，百花宴過後，他到程府去看她，似乎已經成了皇室和程家的默契。輕輕一笑，她點點頭，等著他的下文。
「每次離開程府，朕都去瓊醉樓。」
「瓊醉樓？」她不明白。
寵溺一笑，冷硬的線條柔和了幾分，他睨了她一眼，冷聲道︰「彤兒從不去百花宴，朕只能出宮見她。她最愛在瓊醉樓听人家說書，朕便到那兒去等她。」
晃了晃身子，她倚在柱子上緩緩喘氣，好不容易才回過神來，「皇上是為皇後出宮的？」
听他冷哼一聲算是應了她的問，她絕望一笑，「原來如此……竟是玉琳自作多情了……原來皇上和皇後早就認識了……」
「彤兒進宮以前，並未見過朕。」
「呵……」她淒然一笑，淚如雨下。
這個天之驕子，傲視天下的男子，竟然為了一個顧惜彤做到這個地步，那麼，後面的事情，她都懂了。怪不得宮里沒人能傷害皇後，就連太後也不能，原來竟是皇上的庇護……她們都錯了，進宮的，都錯了……
瞥到紫色的身影出來，顧惜彤上前挽住他的臂，見他神色清冷，她不禁回首望了一下。
「走吧……」他一把抱起她，在她耳畔低吟︰「彤兒……」，一遍又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