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恍惚的記憶在劇烈的疼痛中反而愈發清晰,是誰在哭喊,是誰在惆悵,分不清,理不明。混沌的迷蒙中,似乎有個身影遠遠在彼岸遙望,卻難以接近。
夢中的女子微擰黛眉,蹙起眉心的悵惘,長袖一揮,衣袂飄飄,如雪般聖潔的白衣裙裾紛飛,揚起被風吹起的留痕。瀟灑的轉身似乎有著果斷的絕決,驕傲的眼梢含笑,朱唇勾勒了一個俾睨天下的弧度,本該是意氣風發的女子,可為何,她卻覺得她的背影隱含著落寞,如寂寥的原野空洞蕭瑟?
女子身後的男子隱在迷霧中,難辨身影,可是卻讓她感到一股無以名狀的悲哀和不舍。女子漸漸消失在前方,男子似乎失去了支撐自己的唯一希望,絕望油然而生……再次陷入黑暗前,那雙充滿絕望的雙眼深深刻在顧惜彤的心頭,如刺青一般,抹不去。
耳邊有些聲響,听得不是很清楚,只能偶爾听見細碎的說話聲和撞擊聲,如此而已。
恍然間,忽覺額上一涼,低沉的嘆息很輕,卻讓她听得真切。溫暖的指月復劃過臉頰,很輕很輕,似乎隱隱有著些顫抖。
長睫輕顫,顧惜彤緩緩睜開雙眼,入眼的光線有些刺眼,她不覺眯起眼楮,輕哼一聲。臉頰上的手指一頓,爾後,緊握她縴細的柔荑,「醒了?」听起來,語氣似乎有些急切。
稍稍頷首,她又閉上了雙眼,靜待身邊的男子宣御醫。御醫們急急趕入寢宮,細細把脈一番後,才稟報說皇後身子安好。看著御醫似長吁一氣般的神情,她微微一笑。
芊淮領著御醫出去,順道把門關上,留下帝後二人在寢室里耳鬢廝磨。
「額頭還疼不?」雖是笑言道,但是語氣里含著濃濃的心疼。將顧惜彤拉入懷里,凌尋輕拍她的背,讓她在舒服地側靠著他的肩膀。「幸好只是皮外傷,不然朕……」
听不到下文,顧惜彤也不在乎,縴縴素指撩起他的一縷墨黑的長發,兀自玩得開心。「那個人是誰?」似不經意地問。
遲疑了一下,「鳳臨宮的小木子,別擔心,朕會處理。」她卻不依,「小木子?有審問他為什麼要刺殺我嗎?」
暗暗嘆氣,他有些無奈地道︰「那不是重點,他有膽子刺殺皇後,就應該知道死罪難逃。」
她听出他的隱瞞,于是,雙手捧著他的臉,雙眼直視他的眼眸,帶著不可拒絕的堅持,一字一頓地說︰「臣妾想知道原因,請皇上告知。」臣妾,這個詞她已不用許久,現在听到這個稱謂,凌尋知道她是非知不可的。
沉吟片刻,他才緩緩說︰「小木子說曾見到你去清和殿祭奠茹充儀……他是為康妃盡忠。」言罷,他看著她的雙眼,神色平淡。
顧惜彤一愣,雖然懷疑小木子是康妃的眼線,但是沒想到原由竟是牽扯出茹充儀,她有些不安地看了凌尋一眼,見他目光一直緊鎖她,不由得有些心虛。
他看出她的不安,有些不舍。緊了緊手臂,低下頭湊到她耳邊低語︰「別多心,不管怎樣,對于你做的事,朕都不過問。」後宮從來就是需要平衡的,作為帝王,實在不該給予任何一個女子特權,但是,對著顧惜彤,他沒辦法狠心,于是只好給她特例。
凌尋給予的特權可以說等同于把整個後宮交到她手上,不可置信地呆了一會,她才從驚喜中回過神來。抿抿幾乎抑制不住上揚的紅唇,她伸手抱著他的腰,輕聲問道︰「不怕我將你的妃子都趕出宮?」
大笑幾聲,他抬起她的下巴,將薄唇印了上去,如許下一個莊重的承諾。「彤兒喜歡就好……」能換她展顏一笑,他甘之如殆。
小臉埋在他的懷里,她緩緩閉上眼,眉心蹙起。凌尋,竟然願意如此對我,又為何將我置于棋盤,用作你的棋子?天下的分量終究太重了,顧惜彤永遠都不會是你的唯一,竟然如此,相見不如懷念……
眼含委屈,抿唇低柔道︰「想不到小木子竟也懂幾分功夫,那日與救與我的女子是誰?模模糊糊地我也只看到一個背影而已。」听聞此言,他緩緩松了一口氣,原本以為她見著了是誰救了她的,也準備好了一番說辭,如今她卻道不知那救她的女子是何人,倒也省事了。
凌尋不知道,這是顧惜彤給他的最後一個考驗,他沒看到她長睫下掩蓋住的悲傷和一絲不易被發現的期待。劍眉舒展,神色平淡,隨意道︰「那日是翠雲,朕覺得晚上有些涼意,便差她回來看看你,想不到竟遇上這事,朕現在想想都覺得後怕。」
盈盈一笑,她緩緩點點頭,目光有些悠遠。「原來如此……那夕珠芊淮她們呢?」
「小木子行刺前放了迷香,所以,她們都在偏廳。」
她有些奇怪地問︰「想不到翠雲竟是懂武藝。」歪著臻首,她雙眸泛著水光,黛眉輕蹙。凌尋以為她是害怕,忙撫上她的後背,輕聲安撫她。「在羲和宮當差的,多少都懂一點武,以後翠雲照顧你,朕也安心。」說罷,將她攬入懷里,靜心感受她給予的體溫。
顧惜彤將頭埋入他懷里,苦澀一笑。那日的女子,是夕珠,她看得真切。既然夕珠有那麼高強的武藝,那日在御花園又怎會救不了她?況且,程玉琳對天發誓說有人陷害,如此說來,程玉琳所謂的「腿上一疼」是不是也和夕珠有關?她亂了,心亂了。
和美人死前的話語就像一個咒語,時時刻刻在她腦里盤旋,揮之不去。如果夕珠是凌尋的人,那麼今日的顧惜彤是不是就是當初的淑妃?第一次,她覺得心痛難耐,身體止不住顫抖起來。
凌尋陪了她一會,待她吃過藥後,又細細囑咐一番,然後,去了御書房。
顧惜彤強忍著眼淚送走了他,直到關上門,她才埋首雙膝,號啕大哭起來。冰涼的淚水滑過雙頰,滴在被褥的海棠花上,暈染開來。自小產後一直壓抑的苦悶仿佛找到宣泄的出口,洶涌的情感涌上心頭,刺痛了她的心。
芊淮听聞聲響,推門而入,驚呼一聲︰「娘娘,你怎麼了?」出乎意料地,顧惜彤一把抱住她,嘶聲哭喊著︰「他騙了我……他怎麼可以這樣……他利用我,連孩子……都不要……」嘶啞而干澀地嗓子大喊大叫,散亂的發絲披在腦後,頰邊的碎發因沾上眼淚緊貼在頰邊,雙眼紅腫,瓊鼻泛紅,臉上布滿淚痕。
芊淮從沒見過主子這麼狼狽的樣子,嚇得不知所措,只能抱緊她,輕拍她的背,柔聲安慰。從主子的只言片語中,她略微能理出一些頭緒,只是不確定……畢竟,皇上對主子的好,誰都看得清楚。
看著哭得撕心裂肺,已然昏厥過去的主子,芊淮愁容滿臉地凝思片刻。窗外的斜陽打落下來,通過窗欞,照進寢室里,有些落寞和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