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南勤門的侍衛遠遠看見皇後的馬車駛來,立即有紀律地一字排開單膝跪下恭迎皇後鳳駕。顧惜彤在馬車內听到整齊的兵器撞擊聲,稍稍撩開車簾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侍衛。為首的那個侍衛有些眼熟,她凝眉苦思,才想起他竟是去年冬天將她從玉湖里救上來的幾個侍衛之一。
當時場面很混亂,她倒沒注意那些侍衛,之所以有印象,是因為後來皇上追究責任時,說他們玩忽職守,所以將他們通通調離原來的位置,還降了幾級。
回想起當時皇上鐵青的俊容和眼底掩蓋不住的擔憂,她心里莫名地復雜起來。雖說帝王絕情無愛,可是,將近一年的疼寵,她比任何人都對此心懷感激。曾經以為真的可以與他一生一代一雙人,可惜夢終究會醒,謊言總有被揭穿的一天。
從他覺得放棄他們的孩兒之時起,他們注定沒有未來。顧惜彤有她的驕傲,她不能原諒他的欺騙他的虛偽,況且,他們中間還有皇權與相權的矛盾,情愛和家族的取舍。
顧惜彤艱難地合上眼,額際傳來一陣陣抽痛。芊淮見她臉色有點不太好,急急拿出裝在袖子里的藥油,細心地為她涂上。
良久,見她睜開眼楮,她才輕聲問道︰「主子,好點沒?怕是剛才吹了風,又惹了頭痛。」顧惜彤笑笑,有點勉強。
才進正殿,便听彩萼上前稟報說靈美人求見。雖然有點乏了,但是她還是讓彩萼將靈美人帶進來。
許久不見的靈美人比起上次見到清瘦了幾分,可能是因為程玉琳和程家的事。明亮的大眼楮下雖然涂了脂粉,可是還是讓她看出淡淡的青黑。
程家之事已經過了大半月,對于靈美人今日所求之事,她心里也明白幾分。「靈美人還是這鳳臨宮的稀客,前些日子宮里發生這麼多大事,本宮身子也愈發不爽利,所以倒和你們少見了。今日一見才發現靈美人怎麼清減了許多?」
靈美人進宮雖有一年多,可是不爭寵不諂媚,平日里多半和程玉琳在一起,所以性子較宮里人來說,還是淳樸了些。她進宮前一直隨軍在邊疆,對凌都相府二千金的留言自是听得不多。進宮後便覺皇後娘娘溫婉可人,不爭不妒,後來雖得皇上聖寵也不見其囂張乖戾,甚有母儀天下之氣度。如今親眼目睹皇後的身姿,親耳听聞皇後的細語,心里不得不涌起一股想要與之親切的沖動。
她抬首望入皇後溫慈的雙眸,衣袖下的五指握成拳,細聲請求︰「請皇後娘娘明察,貴妃……玉琳姐姐斷不會謀害娘娘月復中的皇子,一定是有什麼誤會的。」說到此處,不覺哽咽,遂低下頭,然後跪在地上俯首懇求。
顧惜彤撫弄手腕的佛珠,默不作聲。
小產後,她便托人在外求了一串佛珠,說不上是虔誠拜佛,只不過是讓自己心里好過些。
良久,她輕輕嘆了一口氣,示意芊淮將她扶起。「如今程家已經被抄家,男丁流放邊疆,女子入奴籍,你以為程玉琳離開冷宮會有好日子過?」
壓下嘴邊的譏笑,她繼續道︰「程玉琳貴為貴妃之時,已是宮里妃子的眼中釘,如今失去了程家的庇護,你以為她還能依靠誰?皇上?」
靈美人一怔,似是從沒想過這個問題。
「且在冷宮呆著吧,一切用度依舊按照從前貴妃的份額。或許等個一年半載,程家的事情淡了,再尋個法子出來才是最為好。如今你也別鬧騰,沒了程家,你還是找個依靠為好。」
不解地抬眸看向皇後,靈美人靜待她提點。
眸子閃過一絲冰冷,嘴角仍然掛著大體的微笑。「若是本宮看來,太後才是上上之選。而且,端寶林與你年歲相當,自是談得來。」
「娘娘嫌棄奴婢,不願奴婢侍奉嗎?」躊躇了一下,靈美人還是大膽問道。
只听一聲輕笑,接著便听聞︰「本宮自是願意的。只是這一年來,每每生病便耗損身子,如今本宮的身子愈發不好,遲些日子還想到雲靈山靜養一段日子。你跟著太後,幫襯端寶林一些,程玉琳的事多半還得倚仗太後,懂了嗎?」
靈美人眼眸里迸射出驚喜的光彩,她急忙叩謝,磕了幾個響頭。
「靈美人,本宮一直有件心事煩擾心神。二公主和四皇子的毒本宮至今不能釋懷,思來想去亦是覺得下毒之人定是養有帝裔,唯恐其他孩子威脅到自己孩兒的地位,才會出此下策來毒害皇子皇女,順道打擊修儀和本宮。這件事,靈美人願意幫本宮查查嗎?到時候將證據直接交予皇上便可。」
宮里養育帝裔的只有四位妃嬪。大皇子的生母謹昭儀早已打入冷宮,代為撫養其的然修容一直不待見大皇子,相比亦不會為其冒險。二公主寄養在皇後名下,四皇子是修儀的親生孩兒,剩下一個養育皇子的就是康妃。皇後暗示修儀是受害人,那麼,所指的真凶是指康妃?雖然不明所以,可是皇後聖寵不斷,如此也算是賣個人情給皇後,靈美人思量片刻,便應聲承諾不負娘娘期望。
待彩萼送走了靈美人,顧惜彤才任由嘴角掛上嘲諷的譏笑,眼底一片冰冷與漠然。
芊淮小聲在她耳邊提醒道︰「娘娘,靈美人的父親手握重兵,如果和太後、端寶林一派,不就……」
顧惜彤扯唇一笑,眼里毫無溫度。「皇上忌憚陳家,不惜步步為營,後來到程家亦是難逃流放。只有讓皇上放心了,才是長遠之計。許家看不清這些,自以為是,本宮便幫他一把。許家倒了,修儀哪怕做回德妃也已是個空架子。」
「至于康妃,董姐姐的死,她終究要償命。現在只是在冷宮,難保一天太後沒了棋子不會再讓她復位,本宮要趕盡殺絕!況且,上次小太監刺殺我的事,皇上已對她心生不滿,到時靈美人呈上證據,她,必死無疑!」
芊淮點點頭,有些欲言又止。
顧惜彤睨了她一眼,「說吧,何事?」
猶豫片刻,芊淮才發道︰「娘娘,純昭媛那兒……」
「怎麼?奇怪本宮怎麼讓她協助打理後宮?」
芊淮點點頭,臉上布滿擔憂。
「老實說,她也是個可憐人,但是,可憐人必有可恨之處,這話不假。如果她以為做了那樣的事還可以高枕無憂,那真不知道該說她天真還是愚蠢!幸好,她聰明得很,所以,每日心驚膽戰,不得安寢。本宮要把她捧上去,讓她人前風風光光,人後孤苦一人。」
「奴婢不明白……」
顧惜彤笑了笑,慵懶地靠上躺椅。「風風光光的,劉東鳴自然是不會再敢動心思。至于皇上,雪華的事皇上心里清楚得很,不處置她,一是關乎劉東鳴,二是想交由本宮處置,讓本宮撒氣。這樣的女人,皇上自是不願再瞧一眼,所以……芊淮,後宮的陰謀詭計固然可怕,但是從心里溢出的孤寂卻是比什麼都來得讓人恐懼。」
微微閉上眼,「罷了,都快要走了,這些以後都再與顧惜彤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