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垂，只余點點斜暉散落人間，遙遙望去，眼前的樹林像是鋪築了一層淡淡的金光，奪目卻不刺眼。
鐘逸拉住韁繩，黑馬嘶鳴一聲便停住馬蹄。「今夜是走不出這個樹林的，不如就在此處生火歇息吧。」
慕容千千看天色還早，本想出言卻被鐘逸用眼神制止，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顧七斜斜靠在白曉的懷里，雙目緊閉，臉上有些蒼白。她想起顧七是不懂武的，而且一介書生模樣，能隨他們一同奔波幾日已是不容易了，當下善意一笑，「好！就在此處歇息，連日奔波，本姑娘骨頭都生疼。」
韓二爺由秦安扶著下馬，接過水壺便文雅地喝了一口。
白曉感激地朝慕容千千點了點頭，隨後，抱著顧七下馬，動作謹慎溫柔，像是抱著稀世珍品一般。
鐘逸常年外出，在樹林生火打獵早已是習以為常的事情，不過幾刻鐘，便提著五只野兔回來。慕容千千乖巧地蹲在他腳邊，與他一同清理食物。微薄的光線打在他們身上，柔和清麗，看著就覺得賞心悅目。
韓二爺在火堆前坐著，時不時往里面加些柴火，身著貴氣，舉止高雅，可是做起這樣的事情也是熟悉至極，就像，經常夜宿野外似的。他察覺白曉打量的目光，不甚在意地垂下眼睫，淡淡解釋︰「我常年東奔西走，有時趕不上市集，便只能夜宿林子，久而久之，生火烤肉這些事也算是做得有模有樣。」
白曉沉默，只點頭示意他听到了。
顧七是被香味燻醒的，慵懶地哼了一聲，揉了揉惺忪睡眼，嘟囔道︰「可是有好東西吃？好餓……」
慕容千千一听，捂著嘴呵呵直笑。顧七的年紀不大，看起來像是與她年歲相當，雖然有些嬌氣，可能是因為出身富貴人家吧，不過這些天相處下來，她倒覺得他是個善良的少年，而且，心思縝密。
「鐘逸獵了幾只兔子，快烤熟了，先喝點水吧。」睇過水壺，白曉細聲哄著。
鐘逸有些怪異地看了他們一眼，韓二爺擺弄手中的樹枝，像是沒看到他們的親昵，但是秦安在他身後看到他瞬間繃直的脊背，暗暗嘆氣。
顧七就著白曉的手喝了一口清水潤喉，然後看著白曉像女乃娘一樣不斷從身上掏出東西哄她，不禁勾唇直笑。這次去安城比較隱秘，因此沒有帶多余的隨從，就連翠蝶和蒼寧都留在碧靈山。除了顧七和白曉同乘一匹馬，其他人都是各自一匹快馬輕裝上陣，所以，一路騎馬奔波，甚是疲累。而白曉一路上除了要保護她，還得細心照顧她，實在辛苦。
「顧七，嘗嘗我烤的兔肉，以前我在山莊里偷偷烤肉，我的婢女都說好吃，但是後來被娘親知道了，我就沒機會再烤了，如今你試試，水準應該還是不錯的。」慕容千千笑嘻嘻地將手中的兔肉遞到顧七面前，香味撲鼻，金黃的色澤的確讓她食欲大增。
不過，顧七還是想打趣一番，她接過兔肉看了看，佯裝為難，皺著眉頭說︰「千千，鐘逸吃過你親手烤的兔肉嗎？」語氣著重親手二字。
果然，鐘逸臉上一僵，對上顧七玩鬧的視線，而後恍然明白顧七是特地鬧自己的，頓時耳朵一紅。慕容千千也愣了一下，隨後，一把抓過顧七拿在手里的兔肉，轉身給了鐘逸，「鐘逸，給你吃！」
顧七忍不住哈哈大笑，白曉也抿嘴微笑，鐘逸臉上紅暈更深。慕容千千皺著眉頭看著肆意大笑的顧七，靠在鐘逸的肩膀上疑惑問道︰「他笑什麼？」
鐘逸拿著烤肉，溫柔一笑。「別管他，我們快些吃。」單純的慕容千千很快被轉移話題，她嬌俏一笑，窩在他懷里小口小口吃起來。
顧七在白曉耳邊低笑︰「真是可愛，她，我真的很喜歡。」
「你喜歡便好。」他溫柔道。
用過晚餐，天色已經全暗了。月亮越過枝頭，緩緩上爬。
白曉帶著顧七走到河邊，微波粼粼的河水映著月色，透亮明麗。他隨意地靠著樹干，長劍立在身邊，伸手即可觸到。顧七依在他身邊，單手托腮望著天上明月。半響，她指著皎皎明月，朗聲道︰「曾讀過一首詩，其中有一句是這樣的︰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我覺得寫得很美。」
白曉嘴角掛著淺笑，「是很美麗。全詩是如何說的？」
蹙起眉，認真想了一下，「寫得很好，不過我不喜歡。」說著，就把全詩背了出來。
「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今年元夜時，月與燈依舊。不見去年人，淚濕春衫袖。」
淡淡的聲音隱隱含著一絲若有似無悲涼，散在濃郁的夜色里，平添幾分寂寥。白曉收緊摟著她肩膀的手臂，下巴抵在她的頭頂，慢慢摩挲。
突然，他冰冷的唇貼住她的耳垂，清冽的嗓音被壓得很低。「彤兒……我會照顧你的，你別傷心……」她一驚，對上他深情溫柔的眼眸，綿延不斷的情意洶涌波瀾，似要將她吞沒。
從他眼里，她仿佛看到了許久以前的過去。幼年第一次見到他時的好奇，于是不顧他血跡斑斑的狼狽，伸出手將他抱在懷里；回到凌都後日日玩鬧的肆意，總喜歡在他耳邊喊著「小白」，看到他氣急敗壞的樣子會笑得肆無忌憚；身著男裝自稱七公子游走商界，只要一回頭，就能看見他永遠都跟在她身後，溫柔至極；大婚那天，她坐在喜轎里從相府走到皇宮，而他，一直在隊伍的最後默默看著她入了宮牆……曾听別人說，日久生情抵不過一見傾心，白曉與她，凌尋與她，誰是日久生情，誰是一見傾心？
原來不知不覺間，她早已負他許多。
他的大掌覆上她的雙眸，而後，一滴清淚劃過他的掌心，在她的臉頰留下一道淚痕斑駁。
「如果我早點說，你會如何？」他低嘆。
他的情意，她很久很久以前就知道，只是不想去正視而已。有些感情，做朋友很幸福，做伴侶，卻不容易。她躲著，不過是自私地為了能讓他一直陪在身邊而已。
「我……我不想失去你……」她略微哽咽，「我害怕三妻四妾，我怕終有一天我們回不到從前……」
他閉上眼，眼眶有些酸楚。
她繼續說著︰「我逃避成親，我不想自己變成善妒的惡婦，可是，我最終卻嫁給了天下間唯一不可能只有我一個妻子的男人！我還愛上他……我難過……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他狠心……我還是恨不了他……」
他將她緊緊摟入懷里，絕望席卷全身。他期望時間終結在這一瞬，讓他可以擁有她的天荒地老。良久，良久，直到身上染上她馨香的氣息，直到抱著她的感覺刻骨銘心，他才稍稍松開手臂。
「如果你及笄之時我便向相府提親，你就不會入宮，我是真心待你……我恨自己為何猶豫，落得只能在你身後默默看著你的背影的下場。」他暗啞低吼，像一只困獸苦苦掙扎，卻不得其道。
她素手撫上他的俊臉，溫柔地看著他的眼楮，「小白，無論如何，你都是我很重要的人，至死都忘不掉的人。我們這輩子錯過了，終究無可換回，你值得更好的女子，這次，換我守在你背後吧。」
他握著她的手，久久不語。烏黑漂亮的眼瞳涌出溫熱的液體，傾瀉而出。
雲霧繚繞，河面鍍上一層暗影，不復光亮。邊上的鮮花怒放，嬌艷欲滴，像是心底最痛的一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