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她是故意的,故意說這句話給鐘離衡听。她現在已經失了所有理智,她痛得受不了,有種想要不顧一切傷害人的沖動,想要所有人都陪她一起痛。
鐘離衡的薄唇抿得很緊,只是遠遠地看著她。臥室只開著昏黃的壁燈,他只有通過天際打過一道一道的閃電,才能短暫地捕捉到蕭蕭臉上那類似報復的獰笑。
明明知道她是故意的,鋒利的眉還是在蹙緊,因為心痛得如此厲害。
「歐陽,把她弄回房間就好了。」他說服自己她只是傷心過度,這樣說也是怕歐陽庭會真的傷害她。
「我不要回房,我要去見季杰,我要去見季杰。」她又瘋了一樣的扭動,可是歐陽庭的力氣太大,她根本掙月兌不了。
臉頰在牆壁上擦破了皮,點點血跡弄在牆上。歐陽庭知道鐘離衡會心痛,所以很快就把她拖走了,推進了客房里。
「媽咪。」小嘉還在後面哭著。
「帶小嘉回房。」鐘離衡對李娟吩咐。
「好。」李娟連忙應著,把小嘉抱到他自己的房間去。
鐘離衡在床上看不到,卻能听到蕭蕭拍打門板的聲音,她的吼叫和歐陽庭不耐的呵斥傳過來,夾雜著物品落地的聲音。鐘離衡看了一眼手中的針,動手拔了下來。
他按住血管上的針孔,頭的針頭里還一滴一滴地落著細小的藥液,沒一會兒地上就聚集了灘水。他想強撐著起來,一動就牽扯到傷口,痛得他悶哼著趴下去。
「你又要干嘛?」歐陽庭回來正看到這一幕,真是又氣又急。
鐘離衡听出他聲音里的擔憂,一時喘著氣也沒有動,只隱約又听到隔壁傳來砸東西的聲音,一直此起彼伏的沒有間斷。
「那房里能自殘的東西都被我收了,你安休息,讓她好好發泄一下也好。」歐陽庭說,事實上只是在勸他,不希望鐘離衡再挪動,他的傷口禁不起這麼折騰。
鐘離衡這听了他的話,果然沒在動,因為現在的蕭蕭,或許真的需要發泄。
「你上輩子是不是欠了那女人的?」歐陽庭看著他雖然趴回床上,可是臉上的表情並沒有一絲放松。
如果不是上輩子欠了,自己都被折磨成這樣了,怎麼還能一門心思的只關心那個沒良心的女人?再這樣下去,他遲早會為鐘離衡郁悶而死。
鐘離衡看著他著急的樣子,心里有一股暖流滑過,唇也跟著微揚起來。
「你還笑得出來?」歐陽庭拂額又挫敗。
「歐陽,謝謝你。」他知道歐陽庭不喜歡蕭蕭,可是他這時候能幫著他護著蕭蕭,心疼的著自己,他真的很感激。
「我們還用得這兩個字嗎?」歐陽庭悶哼。
鐘離衡沒有說話,他把目光調向窗外,外面的雨仍然沒有停的意思,電閃雷鳴的暴雨,仿佛要把整個世界吞沒。他突然覺得如果今天是世界末日多好,那樣他就听不到隔壁房里傳來的嚶嚶哭泣,而她也不必再悲傷下去。
歐陽庭坐在沙發上,為自己點了一支煙,看著鐘離衡的表情,突然吐了一句︰「你真的欠她的。」
其實自己看著他那表情,心里也揪著,這句話不知道是說他听還是自己听,或許該說「你真是欠他的。」從小就欠,大概比李秋瞳上輩子欠他的更多。
鐘離衡的燒還沒有退,時間久了終究是撐不住,漸漸闔上眸子。只是他這一覺睡得並不安穩,總能听到蕭蕭的叫吼,她推開自己奔向季杰的樣子,還有隱隱的低泣揪著他的心。
迷迷糊糊間好像听到有人對他說︰「衡,你要快點好起來,好起來才能保護想要保護的人。」
清晨的時候,雨終于停了,整個豪庭尊砥像經歷了一場海嘯後的突然平靜水面,安靜的落針可聞。
李娟起床準備早飯的時候,小嘉還沒有睡醒,鐘離衡也在睡,歐陽庭卻已經不見了。她猶豫著拿了茶幾上的鑰匙,打開了客房的門,發現蕭蕭縮在床角的地上,已經沒有再鬧了。
整個房間的東西都被她砸了,地上一片狼藉的。她沒有睡,只是將頭埋在曲起的雙膝間,听到開門聲,甚至還抬頭看了看。只是那眼腫的好像只剩下一條縫,整個人都變了形,似乎是哭了一夜。
「蕭小姐。」李娟看了都心疼,眼楮里不由酸酸的泛起淚。
蕭蕭對她笑了一下,那笑看起來竟有些超乎的平靜。只是聲音嘶啞得讓人听不清楚,難免心酸︰「你忙你的吧,我沒事。」
不過李娟看到她的樣子,也終于稍稍放下了心,應著說︰「好,我正要去做早飯,你想吃什麼,我去準備。」
「有點粥就好。」她回答,聲音雖然還是干干的,卻已經冷靜清楚。
「我這就去。」李娟趕忙答應著,然後去廚房忙碌。
蕭蕭看著李娟關上門,她才慢慢地站起身來。腳下淌過倒在地上雜物和碎片,伸手慢慢擰開門把。她的腳步很輕,但是很快來到門口。
「蕭小姐。」門口站了不是兩個保鏢,而是六個,看到她都沒有意外的表情,只是擋著門口的去路。
他們不用說話,蕭蕭也知道自己出不去。她沒有做無謂的掙扎,她無聲的退回來,路過主臥室的時候,通過虛掩的站看到了床上的鐘離衡。
她輕輕推開了門,走到床邊凝望著他。鐘離衡還在睡,一片溫柔的晨光籠罩著他,看起來如此安靜詳和。可是就是這樣一個擁有俊雅面容的男人,卻能幾句話就輕易的毀掉喬彥青的前途,可以殘忍的對待綠萍,可以不動聲色的結束掉……一個人的生命。
「唔……」床上的鐘離衡發出輕微的shen吟聲,他的眉皺得很緊,仿佛很痛苦的樣子。
蕭蕭卻沒有上前,而是越過床尾,慢慢拉開了通往露台的拉門。外面的陽光有些刺目,她卻沒有閉眼。伸出縴瘦的五指,任那些飽滿的光線穿透過來,可是沒有一點溫暖的感覺。
站上8樓齊腰高的圍欄,她沒有往下看,微揚著下頜閉目可以感覺到風擦過耳邊,凌亂的發絲微微拂動,發出細微的聲響。
季杰,听說頂樓才是最接近天堂的地方,可是我出不去,不知道現在距離能不能縮短一點點。
那麼,季杰,你能听到我說話嗎?
你怪我是不是?從小被你疼著護著的女孩,她愛的男人居然竟然這樣對你?
那個男人說︰想要摧毀一個男人的意志,讓他崩潰的最好辦法,就是讓他最心愛的女人看著自己被輪bao。「
那一刻我才知道,原來這麼多年來,你對我所有的呵護不是親情,竟是愛……
竟是愛嗎?可是已經來不及,再也來不及,我的心已經給了另一個男人……
季杰,你恨我吧?一定很恨……
季杰,把我帶走吧,讓我來陪你,我會忘掉那個人,一直陪你……
季杰,季杰,季杰……
每一次在心里呼喊,都痛得無法呼吸……
鐘離衡是被痛醒的,不是後背的傷,而胃痛。可是當他睜開眼楮,卻看到了站在露台圍欄上的蕭蕭。」蕭蕭!「他一下子翻身坐起來,顧不得痛,顧不得其它,他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蕭蕭睜開眼楮,回頭看到鐘離衡。她的目光很平靜又似乎很緲茫。」你下來,你要做什麼?「鐘離衡害怕地看著她,這里是8樓,她瘋了嗎?
他真的怕她瘋,因為她說過和季杰一起死的話。他的心已經縮成了一團,因為害怕,害怕在她心里自己的份量如果比不過季杰,她真的會隨季杰而去,他真的從來沒有這樣害怕過。
蕭蕭看到了他流露出的恐懼和哀求,這個男人在她眼里一向強勢,好像天下都掌握在他手里似的,原來他也會害怕。她想對著他得意的笑,因為是自己令他如此緊張,可是揚起唇角,一滴淚卻更快掉下來,泄露了她的淒涼。
她想問︰」鐘離衡,你殺季杰的時候,到底有沒有想過今天?「可是她不敢問,因為她怕他真的會點頭,那樣她一定會崩潰,說不定自己真的會親手殺了他。
因為他此時看起來是如此虛弱,好像站也站不穩,臉色蒼白的像紙一樣。如果自己現在動手,他會不會堪一擊?門外的保鏢也未必來得及救他。
可是她知道自己不會動手,因為舍不得,她是如此愛這個男人。即便他殘忍、霸道,即便他是一個惡魔,即便他殺了……季杰,她也不想讓他死……因為這愛已經變成一種病態,自己早就控制不了。
她抬頭仰望著天際微笑,眼楮被陽光刺得發痛。季杰,你是不是很失望,是不是?她的腳不由自主的向前挪——」不要!「鐘離衡驚叫,心幾乎要跳出來。
蕭蕭的動作卻突然停止,她閉上眼楮問︰」季杰呢?「」被送回季家了,他們父母要今天下午在東陵墓園下葬。「他捂著心悸的胸口,盡量平穩的回答,深怕怕刺激到她。」下午?「她听了有些恍惚。他說下葬,是季杰要下葬,記憶中曾經那樣鮮活的季杰,他從此就要被埋在永無陽光的地下了嗎?
鐘離衡看出她有點出神,小心朝她靠過去。」我要出去,我要見季杰最後一面。「她突然轉過頭,對鐘離衡提出要求。
鐘離衡看著她堅定的眸子沉默,抿著唇並沒有馬上答應。
蕭蕭看到他沉默,一只腳緩緩抬起,作勢要踩空下去。」我答應,你下來,我讓人帶你去。「鐘離衡嚇得最終妥協。
蕭蕭笑,就在他以為她會下來的時候,那笑中卻帶著一絲絕然,身子向外傾去——」不要——「他的速度更快,攬著她的腰把人拽了下來。」你放開。「她推他,本能的抗拒他的踫觸。
兩人的身子滾到地上,鐘離衡的後背因為再次撞到傷口而涌出了血,他痛得五官糾結在一起,手卻死死摟著她不肯放,比那天阻止她看季杰更用力。」衡少。「李澤跑了進來時,驚愕地看著跌在地上的兩人。
鐘離衡看到李澤過來,對他說︰」送她去墓地。「終于松開了手,說完昏厥過去,就連掙扎著的蕭蕭都楞住了。」衡少,衡少——「李澤上前看到他的傷又裂開,知道不能再耽誤下去。
立即給外面的保鏢打了電話,讓他們進來準備把鐘離衡送到醫院,一邊把蕭蕭弄進了臥室里,並果斷的鎖上了露台的拉門。」我回來就帶會蕭小姐去墓地的,請您安心等一會。「李澤說。
這是第一次,蕭蕭從他平淡的眼楮里看到了變化,有些幽深,甚至帶著一種隱隱的恨意。
李澤走了之後,她縮在床角變得很安靜。但他們並沒有因為她安靜就放了心,而是在臥室門口安排了兩個人守著。
中間李娟來給她送過飯,她一口也沒吃。小嘉哭著進來跟她說話,她也沒有回應。她只是看著窗外的陽光,好像要與這個世界隔絕。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維持那個姿勢到全身麻痹的時候,李澤終于回來了。她沒有問起鐘離衡的傷勢,他也沒有跟她提,只是開著車送她到了東陵墓園。
他們到的時候正是午後陽光最濃烈的時候,沒有葬禮,也沒有儀式,季杰就這樣被草草的下了葬。因為他發生的事對季家來說是恥辱,是他父親一輩子的污點,所以他的父母的肯接回他的遺體已經算是很好了。
季杰,你的父母終于接納你了。她模著墓碑上那張青春洋溢的照片,卻只想掉淚。這個眉目如畫的男子,如果不是遇到自己,他現在又該是什麼樣子。」蕭蕭!「身後傳來一聲驚呼。
她側過頭去,看到方文格正攙著季杰的母親走過來。她有點發福的身體本為虛弱的靠在方文格身上,滿臉傷痛。可是在看清墓前的蕭蕭時,那悲痛立即化成了憤怒。」你這個掃把星,你害了我們小杰,你怎麼還有臉來到這里。「」我們小杰要不是認識了你,怎麼會變成這樣?「」你這個不要臉的狐狸精,勾搭了有錢有勢的少爺還不放過我們小杰。「」他都已經死了,你為什麼還不放過他?「」我們季家是不是上輩子欠你的,小杰被你害的沒了命,他爸爸現在還在醫院里搶救,你是不是嫌害我們還不夠?「」滾,你給我滾!「就像所有壓抑的情緒突然找到了發泄口,季母對蕭蕭又打又罵,又推又搡。
蕭蕭被她推的跌在地上,任她一陣拳打腳踢,季母把她的頭發都扯掉了好幾撮,她都沒有動。她是該打,這種方式怕是也不能緩解了她一點點的喪子之痛吧?何況她需要這種痛來麻痹自己,不然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怎麼面對死去的季杰。」好了,伯母,這也不完全是蕭蕭的錯。「方文格看到蕭蕭臉上也被季母的指甲弄了好幾道印子,終于忍不住開口阻止。
當初他們季家嫌丟人,把季杰棄在外面。是蕭蕭照顧的季杰,她說季杰要不是因為認識了蕭蕭,也不會死。可是如果當初他們不是大意,季杰就不會被送到孤兒院,更不會認識蕭蕭了。這追根究底下來,只能說這對父母太自私。
可是現在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季杰的死,作為好朋友的方文格也很難過,但是他是理性的,他體諒季家父母的喪子之痛,但是並不認為全是蕭蕭的錯。
三年來蕭蕭所有的苦楚他都看在眼里,他比誰都了解蕭蕭此時的痛苦,她心里的痛比季家父母更甚,所以他實在看不下去。」伯母,伯父還在醫院等著你去照顧呢,你要保重自己的身子。「他勸著拉開季母,防止她再動手。」滾,別再讓我看到你。要不是你勾搭的那個男人有權有勢,你以為我們季家會這麼容易放過你。「季母還想沖過來,還是被方文格攔住了。」蕭小姐,我們走吧。「一直冷眼旁觀的李澤也開口了。
蕭蕭卻沒有動。」蕭蕭,季杰今天剛下葬,你讓他走得安靜一點吧。以後再來。「方文格也勸,雖然這話說的像扎進她心的刀子,卻很管用。
果然,蕭蕭听了他的話慢慢從地上爬了起來,站直身子又最後看了季杰的照片一眼,才安靜的跟著李澤的腳步離開。
李澤走的很慢,他的背影雖然顯得冷漠,其實心里也很惆悵。自己是一路跟隨著鐘離衡走過來的人,親眼見證過蕭蕭與鐘離衡從前的點點滴滴,包括蕭蕭不在的這三年,鐘離衡的因為沾上蕭蕭所有有關事物的情緒牽動。
自然也知道季杰的死,會變成他們之間最艱難的,也許永遠無法跨過的天塹。嘆了口氣,才發現自己已經走到了車前。突然,他的動作僵住,因為覺得有點不對勁,迅速地回過頭去。
他的目光快速地向上掃過安靜的墓園四周,石灰徹成的台階上有幾片落葉,那一排排斜種的青松間是一座座墓,即便是在明媚的陽光下都有著散不去的沉悶孤冷。
但是,蕭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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