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年的春節姍姍來到了。新婚的李建光要帶著陳麗紅回北京,臨走之時和榮飛等在北陽的同學聚了一把。地點是李建光找的,曹俊斌,單珍等都到了,張昕卻沒來。陳麗紅透漏了一個消息,說好像6英壽與張昕又恢復聯系了,她曾見6英壽來北鋼找張昕。北鋼太大,幾萬職工,不在一個單位的陳麗紅和張昕平時也很少見面。究竟他們是不是建立了那種關系李建光和陳麗紅也說不清楚。只是覺得張昕自畢業後人變了很多,和同學們也不大來往,獨來獨往的。「這都怪你啊。」陳麗紅低聲對榮飛說,「搞不清你怎麼想的,把個張昕給毀了。」榮飛黯然,不高興,「怎麼說話呢,怎麼是我毀了她?好像我做了對不起她的事情似的。」陳麗紅給他的消息破壞了心情,仿佛心里扎了根刺,酒喝的也就沒味道了。
6英壽自畢業後就沒見過。據李德江說,6現在跟著趙副市長了,畢業不到兩年跟著領導當了專職秘書,算是很有成績了。按照榮飛的記憶,跟著領導前途會是一片光明。論條件,6英壽真是不錯,張昕跟了他也算不錯的選擇吧。由于心情郁悶,榮飛三兩酒就喝高了,走路飄,舌頭也大了。從飯館出來,和李建光等人告別,單珍陪著跌跌撞撞的榮飛回了廠。
邢芳期末考試監考不在,單珍給榮飛泡了杯濃茶,榮飛爬起來喝茶,一陣惡心沒忍住,將中午的酒菜全吐出來了,濺了單珍一身。榮飛很是不好意思,單珍讓他躺下別動,將穢物清理了,回去換了衣服下樓來,看榮飛睜著眼楮想事,「別想了,好好待邢芳是正經。」張昕和榮飛的事,單珍是見證人之一,覺得榮飛還是對張昕沒有全放下。
「我知道該怎麼做。謝謝你。」榮飛頭暈的很,「酒不太對味,我不喜歡曲酒。」
「不是酒的問題。」單珍打開窗子透氣,屋里的氣味實在是難聞,「是你心里沒放下張昕。」單珍冷靜地說,「麗紅今兒跟我說了,我知道她跟你也說了。」
「沒有的事。我不是得隴望蜀的人。」榮飛擺擺手。
「不是就好。你和邢芳什麼時候辦?」單珍重給榮飛倒杯水,這回是白水。
「不知道。我家的那關還沒過呢。」
「听邢芳說,你和家里鬧別扭?」幾乎沒有與榮飛單獨相處的機會,單珍想問問她想問的事。
「是。其實矛盾很早就有了。我爸我媽看我總是不順眼------」榮飛內心深處非常信任面前這位老同學,又不想細講與父母的恩怨。
「這樣我就得批評你了。」單珍說,「我覺得,當你覺得某人對你有意見時,實際上自己就對人家有看法了。關系都是相對的嘛。何況是自己的父母?本身就不應該用平等的眼光去看待。听說前日你爸媽來廠,你連頓飯都沒讓吃,合適嗎?雖然都在一個城市,但上我們廠子,就是客人了,你這樣做會傷他們的心的。榮飛,我覺得你對待朋友同事很是寬容大度,麗紅私下不止一次說起對你的感激,但為什麼對自己的爸媽反而苛刻?」
榮飛楞了,之前真沒有人這樣說他,包括女乃女乃。
「我家里姊妹多,父母其實顧不上怎麼管我,爸爸媽媽是農民,也不懂得大道理,很少問我工作的事,總覺得我已經大學畢業,每月拿著工資,什麼也不愁了。我和其他人談此類問題時,也會產生對父母的怨恨,現在我好像想通了,他們局限于見識,看待事物不可能與我們一樣,細想父母的恩情,我實在是虧欠良多。這個世界上,值得我們終生愛戴的人就是父母啊,你聰明,穩重,有本事,許多地方都讓我佩服,但在這個問題上,你做的不好。」
榮飛沉默了,不知道該如何對單珍說。
「你休息吧。」單珍看榮飛沒有談下去的打算,告辭離開了。
邢芳下班听說榮飛喝多了,過來看望,「不要緊吧?」
「不要緊。只是吐了單珍一身,真是不好意思。」
「也是的,怎麼喝那麼多,傷身體的。」
「沒事的話跟我出去走走吧。」
「好吧,我回去拿外套。」
倆人沿著生活區的環路走,柏樹上仍掛著未消融的積雪,「邢芳,你想你父親嗎?」
「想啊,前天大姐來信,說父親身體很好,只是念著老家和弟弟,總鬧著要回來。彪子說的對象基本上成了,女方提出明年辦事------」
「你爸不問你?」
「大姐問,她每次來信都問我和你的事,希望見到你。我爸年紀大了,心里只有彪子了,我歷來不受重視,家里姑娘多,我又是老小------」邢芳想起大姐信上的話,笑起來,「我大姐告訴他我和你的事,我爸只是說好。」
「邢芳,有沒有對父親的怨恨?」
「怨恨?為什麼?我有個願望,將來能將父親接來盡盡孝心。之前都是姐姐們操心了,總算上了班,找了你------」邢芳想,還沒成親,已經花了榮飛不少錢了,大姐對此是反對的,但她現在也很緊張,還不上「借」榮飛的錢。
「單珍批評我了,我這個老同學啊。」榮飛嘆氣,單珍與邢芳同處一室,算是很了解了。
「單珍批評你什麼了?」
「她會告訴你。如果她不說,就不要問了。邢芳,我是不是心胸很狹隘?」
「沒有啊,我沒有覺得。」天氣太冷了,邢芳用手捂住耳朵,街上偶爾走過的行人都是行色匆匆,像他倆這樣壓馬路的幾乎沒有。
榮飛把邢芳羽絨服上的帽子戴在她頭上,「將來會實現你的願望的。明年陶氏會給自己的員工蓋第一棟住宅樓,我們留一套,你就可以將你爸接來了。」
「那不合適。」
「沒什麼不合適。」榮飛心情開朗起來,「太冷了,我們回去吧?要不這樣,我們出去吃飯。剛才胃難受的很,現在卻餓了。」他不由分說,拉住邢芳的手,「出去吃飯。」
北陽已經有了出租,除掉幾種進口車型外,主力車型是天津產的夏利,這種禿尾巴的車生命力很強,一直延續到九十年代末期,甚至到下個世紀初都有在路上跑。榮飛攔住一輛,讓出租司機帶他們到解放廣場一帶的市中心區。
自從有了榮誠火鍋,榮飛一直在考慮餐飲業的事情。他的所謂經驗都是來自記憶。榮飛記得在北陽市在九十年代曾迎來一次大規模的城市改造,在輯虎橋附近建造了輯虎飲食廣場,集中了大小幾十家酒店,形成了北陽最主要的餐飲區,和毗鄰的秋樂宮娛樂城相得益彰,成為城市建設的亮點。中央媒體幾次做了報道。秋樂宮集中了北陽最高檔的歌城,因藏污納垢嚴重,警察幾次打擊,但都因背後有人而半途而廢。餐飲業和娛樂業要集中的理念卻在圈子里深入人心。現在的輯虎橋一帶尚是連片的居民區,如果陶氏在近幾年得到長足展,趕上城市建設的快班車,將會贏得一次巨大的商機。
解放廣場西面有幾家不錯的飯店,榮飛選了一家名叫幸福居的酒店進去,霧氣立即遮掩了邢芳的眼鏡,榮飛拉著她找了張靠牆的桌子,點了幾個菜,還要了瓶青梅酒。中午喝了酒,榮飛胃里仍然難受,他拉邢芳來,其實另有目的。榮飛點完菜,邢芳說多了,兩個人如何能吃得下這麼多?剛才榮飛足足點了七八個菜。榮飛說沒事,吃不掉就帶回去。邢芳說那怎麼好意思,死活邢芳說起在陶氏打工的三姐,領到的第一個月工資為23o元,讓邢菊意想不到,堅決不要這麼多,鬧出些笑話。
「你沒有說我和陶氏的關系吧?」榮飛問。
「沒有。」邢芳不知道詳細的情況。
「將來我會建造一個北陽數得上的餐飲集團,陶氏將是集團的核心。讓三姐好好琢磨琢磨飯店這一套,將來是會用得著的。」
邢芳很想問榮飛為什麼不離開北重自己干,既然在明華,陶氏都有自己的事業,為什麼要留在北重呢?她也聯想到了自己,一旦榮飛離開,自己是不是也跟著離開呢?離開後又能干什麼呢?
「今天單珍批評我了,她是個好人。」榮飛笑笑,「我對我父母的心態有些問題,他們前些日子來過一次,我沒對你說。」
「是嗎?我不在嗎?」邢芳潛意識里很想見見榮飛的父母。
「你到陶氏看三姐了。因為談的不愉快,就沒有跟你說。」
「因為我嗎?」
「不,絕對不是。是因為錢的事。」榮飛放下水杯,「我做生意的事一直沒跟家里說,猛然說出來未免有些接受不了。今天單珍批評我,道理其實我都懂,就是實際做的太差了。最初的時候我曾想,如果我有錢了,一定讓我愛的人和愛我的人過上好日子,雖然好日子的標準多樣化,但自己心里都有一本帳。過去我確實做的不好。」榮飛目光幽幽地說,「而且,我現自己的生活態度也大有問題,知道為什麼帶你到這兒吃飯嗎?」
「為什麼?」
「因為今天是你的生日。」榮飛笑眯眯地說,「本來就計劃今晚為你慶生,但李建光那里不能不去,所以只好放在晚上了。所以我們要喝點酒。你看這是什麼?」榮飛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小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