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年5月1日的大爆炸最終被定名為「5.1」事件。在此事件**造成8人死亡,11人負傷,其中5人重傷。死者中除卻1名村民外全部是北重的在職職工。
事件震驚軍工部及北陽市。5月3日,以軍工部牽頭,g省及有關部門參加的聯合調查組及善後處理組隨即成立,進駐北重。初步認定是一起嚴重的責任事故。北重領導層必須要為事故負責了。
負責安全的副廠長姓洪,「五一」期間出差未歸,回來後先去了靶場,和留在現場的盧續交換了情況,又和朱磊一道趕回廠里。盧續仍留在了現場。作為負責安全的副廠長,老洪在事件生的第三天黨政最高層召集的專題會議上即向黨委遞交了辭呈。朱磊在五月二號中午即趕回了北重,主持了這個氣氛異常壓抑的會議。
老洪是現職廠級中資格最老的,建國前參加革命的老同志,文化不高,覺悟沒得說,在班子會議上老淚縱橫,聲稱自己犯了罪,早就知道理計處在搞小名堂,制止不力,結果出了這樣的大事,百死難贖啊。黨委書記張昌君制止了老洪的檢討,現在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要的任務是善後,七名職工的後事要處理,那名村民的補償標準也要趕緊定下來,醫院里躺著的傷員有的還沒有完全月兌離危險。現在遞什麼辭呈呢?我們要先拿個章程出來。張昌君看著朱磊,有些幸災樂禍的感覺,這兩年他被朱磊這個外來戶死死地壓住,幾乎處于休眠狀態,沒想到廠里竟然出現如此對他有利的局面,不抓住這個局面實在是太不甘心了。
很少有人對權力不動心的。回顧歷史,張昌君頗多感慨,之前自己擔任廠長時,體制叫做黨委領導下的廠長負責制,有王志文那個論職務論資歷都強于自己的老家伙壓在自己頭上,自己這個廠長實際就是個二把手。重大的財權人權都要黨委會通過。84年機制變了,沒過幾天舒心日子,嘿,上面又派來個朱磊!朱磊是部里信得過的干部,爭是爭不過的,只能退避三舍。最令他難過的是一大批土生土長的北重干部竟然就甘心跟在朱磊後面跑,將他這個老廠長晾在一邊。張昌君的目光緩緩掃過會議的眾人,心中有一種報復的快意。
「張書記的意見我贊成,」突然之間仿佛老了十幾歲,朱磊鬢角的白是那麼的顯眼,「現在確實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要講責任,我朱磊是第一個,我是廠長嘛。對于事故的責任,大家不要爭,也不要躲,是誰的就是誰的。現在最關鍵的是善後,我有個具體的意見,大家議議是否妥當。」朱磊翻開他的黑皮筆記本,將半天來思考的提綱一條條講出來,無非是集中全部的力量救治傷員,妥善處理死者的後事。朱磊將班子的領導分了工,處理事故大體分為三路,請張昌君書記掛帥處理醫院的一檔子事,紐主席,胡總會計師協助,不惜代價將傷員全部救治過來;另一路由他自己掛帥,徐東升,洪子協助,解決死者的善後問題。兩路人馬眼下最緊急的是錢的事,傷員中有幾個是火藥燒傷,最嚴重的一個燒傷面積達35%,生命垂危,仍在搶救中。醫院那邊急需大額的投入。事故生的第二天已經劃給了醫院1oo萬。而死者,說白了也是個花錢安撫的事。他留下徐東升,也是考慮徐長年擔任人事廠長。第三路卻要求黨委王副書記掛帥,宣傳,組織等部門領導參加,利用各種輿論工具做好職工的思想穩定工作,務必將負面影響減少到最低。
朱磊強調了當前的生產經營,「事故要善後,生產不能受影響,現在軍品新項目正在立項的關鍵時期,絕不能因為這次事故丟掉北重將來的訂單。這件事由盧續同志抓,直接對我負責。」
張昌君心里同意朱磊的安排。他不能再處下風了,所以他不可能出聲贊同朱磊的安排。張書記轉臉問胡敢,「老胡,你賬上可以動用的資金還有多少?馬文倫說三天內必須再轉賬1oo萬。」工會副主席馬文倫和職工醫院的領導們都蹲在g省醫科大學第二附屬醫院,二院是g省燒傷治療的權威,實在不行就得轉院北京了。
「賬上可以動用的資金不多了,1oo萬恐怕拿不出來。生產要花錢,職工的工資也該了。」胡敢面無表情。
「那我不管。絕對不能再死人了。」張昌君扭頭對朱磊說,「省工辦已經成立事故調查組,部里也要來專人。我看關于事故處理,還是等上級來人再說。眼下不管什麼工資了,先救人要緊。這塊我可以抓起來,待會我就去醫院。」
這是朱磊主持的最後一次廠務會。五月三號,部里與省里聯合調查善後組進駐北重,接管了北重的一切權力。該小組的組長是軍工部生產安全局局長,朱磊的老上司。之前與朱磊便存在工作上的嚴重分歧,當初朱磊離開北京與此君不無關系。見這位劉局長帶隊前來,朱磊清楚自己留在北重的日子已經屈指可數了。
朱磊事實上被晾起來來了。
榮飛在靶場待了二天,盧續回廠他也跟著回來了。有關調查組的事開始流傳,盧續的情緒一直很低沉。任誰處在那樣的環境也不會高興起來。七個職工另加一名村民瞬間死亡,十幾人負傷,巨大的悲痛和壓力使在場的每個人都沉重異常。
殉職的七名職工中榮飛只認識平波。平波的遺體榮飛看過了,是窗子防護欄的鐵管插入太陽穴死亡的,或許沒有來得及品味痛苦就結束了年輕的生命,留下家人和愛人朋友長時間的體會悲傷。
單珍怎麼辦?
遺體在事那天中午便送到了最近的殯儀館冷藏起來了。留在靶場的榮飛並沒有見到單珍。榮飛不相信消息仍能瞞著單珍。
生活中常有這樣的人,他們在世的時候並不引人注意,默默無聞地活著,像一株路邊卑微的小草。當他們離開我們,才現他們是那樣的可愛可親,失去他們是那樣的悲痛。
最後一次見平波就是在家具館吧,當時平波多麼幸福,一定沉浸在生活的美好幻想中。誰能知道幾天後就告別塵世呢?
回到廠里,盧續等車子離開,對榮飛說,「如果可以,我想讓你參加調查組。事故已經生,總要有人為此承擔責任。北重誰都可以為此犧牲,唯有朱廠長不行。廠里沒有他不行!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我明白。可是我能做什麼?」
「不知道。盡我們的力量吧。」
榮飛明白盧續的用意,但自己無能為力。調查組確實從工廠抽調了人員,技術,技安,保衛等部門都選了人,但計劃處沒有。從情理上講,計劃處確實與此次事故沒有直接的關系。榮飛也就結束了盧續臨時的抓差,回到了正常的生活。
但是,榮飛切切實實的感到,生活已經生了極大的變化。廠子里的氣氛極為凝重,招待所住滿了死傷員工的外地家屬。榮飛心里一直想著平波,他的父母已經來了吧?
事故生兩天後,榮飛終于見到憔悴不堪的單珍。當時是中午,榮飛回來問值班員,說單珍在宿舍,榮飛便急急上去了。敲開房門,單珍正跟邢芳說話,看見榮飛,單珍站起來拉住榮飛的手便哭起來,是那種無聲之泣。她的手力氣很大,捏得榮飛生疼。
「都會過去的,會過去的。」榮飛的眼楮霧氣升騰,「現在不是哭鼻子的時候,平波的家人來了嗎?」
平波的父母已經來了,他們都是那種非常同情達理的人,看過兒子的遺體後便簽字同意火化了,後事完全相信組織。沒有對北重提出任何額外的要求。榮飛見了平波的父母,和他們談了一個鐘頭,平波的遺物單珍都收拾好交給其父母了,包括17oo元存款。這些東西交給平家,單珍與平家的關系事實上也就結束了。
五月五號,撫恤金標準出來了,死者獲賠38ooo元。不含當月的工資。
一條鮮活的生命,換來幾沓紙片。單珍這些與死者關系密切的人是獲不到任何賠償的,因為她和平波並未登記結婚。
五月七號,調查組結束了事故的調查工作,沒有宣布處理意見便離廠了。這天晚上,榮飛從晚間新聞里得知大興安嶺生了山火。
又過了一星期,大興安嶺的山火仍在熊熊燃燒,據統計死亡人數已經過了2oo人。廠里流傳的朱磊將調走的消息終于得到證實,部里人勞局和省工辦聯合來廠宣布了對「五一」事件的處理決定,鑒于朱磊同志對「五一」事件負有不可推卸的領導責任,茲免去朱磊北重廠長職務,調回機關另行安排工作。洪子副廠長作為分管安全的領導,對事件負有直接的領導責任,茲免去洪子副廠長職務,給與黨內嚴重警告處分。同時對北重一批中層給與處分,其中理化計量處,技安環衛處的處長副處長獲得撤職、開除公職不等的處分。會議同時宣布張昌君同志主持北重行政工作。
「五一」爆炸案落下帷幕。
榮飛對自己的夢境產生嚴重的懷疑,沒有這回事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