預定的是梅廳。梅蘭竹菊是花園酒店二樓包間朝陽的四個帶洗手間的餐廳,裝飾豪華,在梅蘭竹菊四廳用餐必須提前預定。這四間餐廳加收1o%的服務費而且設定了最低消費標準。這是葉家瀾的主意,收到極好的效果,請客者都以在四廳消費為榮。
吳厚川的履歷楊兆軍從小畢那里基本搞清了,此人原來在下面的支行任行長,88年底才平調到分行任信貸部主任,看起來是平調,實際上權力大了許多。
楊兆軍黑色的皮包里帶著另一份資料。已經送給了信貸部一份了。不知道轉到吳主任手中沒有。在北重財務處的五年,楊兆軍已經深諳機關的運作規則。所謂瞞上不瞞下,關系都是從下層做起,如果越過下層直接找上層將後患無窮。不是胡敢催的緊楊兆軍是不願意這樣做的,他既然在財務口展,銀行就是長久交往的伙伴。現在的情況不允許他按部就班了,他和小畢交換了意見,如果今天談話投機,楊兆軍準備走捷徑再給吳厚川直接遞上材料。按照小畢所言,只要吳主任批準了,這筆貸款就辦成了九成。
客人還沒有來,戴著厚厚鏡片的近視鏡的郭總與楊兆軍悶坐著。楊兆軍的目光落在牆上裝裱精美的一幅字,勉強認出是林和靖的詠梅詩,「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楊兆軍輕聲讀出了其中的名句。字的主人卻不知為誰。服務員給他們上了茶,嗜茶如命的楊兆軍現酒店的茶竟是龍井,而茶杯則是古色古香的蓋碗,寬大的茶葉在淺綠的水中浮沉,楊兆軍品了半盞,贊道,「好茶。第一次在餐廳喝到這麼好的龍井。劉總你嘗嘗。」郭總笑笑,「小楊你年齡不大,愛好卻不少。我是不喝茶的,再好的茶在我這兒味道與街上的大碗茶沒什麼區別。」楊兆軍听出郭慶陽對他的批評,但不以為然。生活的目的是什麼?在楊兆軍眼里就是享受。沒條件也就罷了,有條件不享受簡直是浪費生命。
楊兆軍一直辨別著牆上的狂草。從林和靖又想到了陶淵明。林和靖隱居西湖終身不仕的日子很美,但自己學不了。梅妻鶴子更是談不上。自己就一俗人,掙扎在滾滾紅塵中,陶淵明不為五斗米折腰的勁頭想都不敢想。林和靖也罷,陶潛也好,都是有錢的主,如果沒錢,他會「悠然見南山」?他所做的一定是為糊口奔忙。
「我看你一直欣賞牆上的字,很好嗎?」
「郭總見笑了。這是林和靖的名作,他是北宋人,終身不娶,喜歡植梅養鶴,人稱‘梅妻鶴子’。字倒也罷了,詩卻是好詩。其中的三四二句,據說是詠梅的巔峰之作。這間屋子既叫梅廳,懸了林詩倒也貼切。」
「哦,我只知道**和6游的詠梅詞。6游的詞還是連帶著學來的。你知識面廣,不錯。」
楊兆軍有點自負。北重的領導們知識面最廣的是胡敢和盧續,其余還真看不上眼,「郭總過獎了。我看書雜,瞎玩。你別批評我不務正業就行。」
「業務還是要學的。這幾年會計規則不斷更新,不學習肯定不行。」郭總在業務上抓得緊,不過楊兆軍早已悟出來,走業務的路子,頂死當個處長。
「是是,我一定加強業務學習。」說這話有些言不由衷了。這時房門敲響,服務員替夾著黑皮包的吳厚川打開了門。
「呵呵,來晚了。對不起啊。這位是郭總吧,抱歉抱歉。」
「我們也是剛來,還要謝謝吳主任賞光啊。」郭慶陽站起來迎上去,握住吳厚川厚實的大手搖著。
推吳厚川坐了上座。「吳主任,不知你喜歡什麼酒------」楊兆軍帶了兩瓶茅台,此刻拿出來擺到桌上,「我無所謂的,喝酒屬于學前班水平,而且,今晚還有事,真的有事。」吳厚川搓著肥厚的手掌,「我們簡單一些,好嗎?」他看著郭慶陽。
「不知吳主任的口味,菜還沒點。」楊兆軍將印刷精美的菜單輕輕推至吳厚川面前,「都說花園酒店的飯菜有檔次,我們也是第一次來,算是沾吳主任的光。」
「我是不會點的,還是楊處長來吧。」他將菜譜推回楊兆軍,轉臉看著郭總,「北重的干部年輕化真是令人羨慕,像楊處長這種年紀的,在我們那兒還在點鈔票呢。」
「小楊是廠里最年輕的處長------」郭慶陽賠笑。那邊楊兆軍開始點菜。
「吳主任,不好意思,那筆款子的事還要您費心。廠里比較急,上另一個項目------」
正在凝神點菜的楊兆軍心里嘆息,郭總不該現在就談正事的,那要等酒酣之際提出,效果才好。于是插話道,「吳主任平時忙是一定的了,不知業余時間喜歡什麼,打牌嗎?」
「呵呵,偶爾也玩幾把。我這人沒什麼愛好------」吳厚川接過郭慶陽遞上的紅塔山點著,「北重我不熟。軍工廠總給人神秘的感覺。呵呵,你們原來可是極少貸款的。」
「也貸一點。軍品的計劃性強,原來大部分材料都是調撥的,現在企業的自主權越來越強,中央及部里都在講保軍轉民,廠里準備在民品項目上大干呢。」
「干民品好啊。市場就在自己手里。不知貴廠準備干哪一行?」
「說起來北重的民品還是比較多的,像靈泉牌滅火器,我們那邊的飯店里常見的,還有家用多功能農機,還有家具------」
「咦,北重也做家具?不錯嘛。我覺得家具市場的前景極好。你們申請的這個項目就是家具嗎?」
「不完全是。有一點關系。現在鋼木家具是主流,我們準備上鋼管------」郭慶陽感到尷尬。北重在民品項目上的游移不定在他看來是最大的敗筆,不管做什麼,應該堅定不移地做下去。而實際情況是一個皇帝一個令,從家具到農機再到現在的鋼管。可是他不能多說,不想在銀行面前多說。
「鋼管?」
「鋼板和鋼管之間存在著巨大的差價。我們的可行性分析對此做了詳盡的分析。北重是個大廠,一般的民品滿足不了,至少想在規模上達到五千萬以上才有點意思。請吳主任放心,這個項目是可靠的。」
「呵呵,我當然放心。不過最近銀根收的緊,你們知道,國際局勢比較緊張,進出口都在下降------」西方動的制裁已經開始,中央正在沉著應對。
「銀根再緊也不差我們這點,」楊兆軍笑著說,「就像這海蜇皮,對吳主任就是小菜一碟嘛。」
「呵呵,小楊處長氣魄倒大------」茅台已經打開,酒香四溢,其實吳厚川更喜歡清香型白酒,夏天最愛的則是冰啤酒。和眼前二人交淺自不必言深,「郭總,我總量控制。」吳厚川指著二兩半的酒杯,「待會兒真有事。哎呀,楊處長點的菜太多了,我們就仨人。」花園酒店的服務確實過人,不到十分鐘,熱菜一道道布上來。考慮到吳厚川老家是安徽,楊兆軍特意多點了魚蝦,據說花園的海魚是空運過來的,剛才服務生拎著塑料桶讓他驗看,魚確實鮮活。
「敬吳主任。」郭慶陽端起杯子。
「客氣了。」吳厚川也端起了杯子。
酒宴不到一個小時就結束了。郭慶陽覺著該說的話都說了,看上去敦厚的吳厚川只是說盡快審看資料,並沒有做明確的表示。郭慶陽心里很不踏實。
吳厚川說他見的客人就在花園,于是握手道別。吳厚川反客為主地將郭楊二人送至樓下,郭慶陽想再提句正事,大廳沙上站起一個女人,「吳主任,你總算露面了。榮總可等你好久了。」
吳厚川呵呵而笑,「難道要罰我的款?我這就去。還在老地方吧?」他跟郭慶陽再次握手,「失陪失陪。」轉身跟那個燙著大卷花的女人走向副樓。
那個女人是王愛英。楊兆軍認出來了。他也吃了一驚。郭慶陽當然不認識計劃處的一個普通干部,而且郭慶陽來廠不久王愛英也辭職走了。但楊兆軍認識。傳說王愛英投奔了榮飛------對于榮飛,楊兆軍一直刻意回避著,甚至不願打听榮飛離開北重後究竟干了什麼。可是王愛英剛才說的榮總二字清晰無誤,看這個女人跟吳厚川的關系絕對熟稔,難道吳厚川要見的客人就是榮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