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三,榮飛和邢芳帶著兩個孩子回空山給岳父拜年。魏瑞蘭說甜甜就不要回去了,但邢芳執意帶上了甜甜。還有常乾坤邢菊及常靜,一輛桑塔納就坐不下了。考慮到父母也要回棗林拜年,榮飛只好借了陶氏的豐田coaster。這是一款十七座商務車,陶氏去年買的,用來走親戚有些招搖了。
魏瑞蘭和榮之貴也是今天回棗林給老母親拜年,而榮逸和黃曉敏是結婚後第一次回娘舅家,因為帶的東西多,榮飛先將他們送回棗林,只見了姥姥一面,留下自己的禮物,然後就回空山了。
邢芳這回有個打算,想將父親接到自己家里住一段時間。自己生活越來越好,對父親的歉意就越來越深。這不是錢的問題,丈夫交她的零用錢根本花不完,足以孝敬父親了。在去年,邢芳將父親生活費的標準提高到每月3oo元,她听了榮飛的勸,沒有按月往回寄,而是借回家的時候帶回去親手交給了父親。自夏天生了鵬鵬,邢芳還沒見過父親。想到父親日益年邁,邢芳便覺著來日無多,自己再不盡孝怕是真的上演子欲養而親不待了。
邢菊有些不願意帶常乾坤和常靜回家。總覺得再嫁不是算命光彩事。老常的態度蠻好,非要去給老岳父拜年。而常靜這次回空山完全是沖著榮飛,小丫頭越來越迷戀流行歌曲,對榮飛這個「大作曲家」就越崇拜。平時根本沒有時間接觸榮飛,當听父親說榮飛也回空山時,常靜立即報名前往。
在車上不免說起路的問題。開春後g省的第一條高公路建設就提上議事日程了。根據初步規劃,兩年半後將建成北陽至北新125公里的高路,行駛時間將縮短至一個鐘頭。常乾坤及邢芳姐妹無法想象一個鐘頭至北新是什麼概念。
「榮飛,貸款的事,還定不下來嗎?」坐在副座的常乾坤問。
農機廠因搬遷申請貸款3oo萬元,銀行卡住了,必須找到擔保方,農機局無權擔保,常乾坤只能打榮飛的主意。而榮飛對常乾坤上任半年來磨蹭的作風十分不滿,一直未予明確的答復。榮飛清楚,如果聯投不作保,農機廠的拆遷將落空。原址的那片地久無法蓋房子了,更主要的是為開區造勢的工作必將受到影響。
到處需要錢,榮飛極為頭疼。
「過年不要說工作了,你就讓他清閑兩天吧。」邢菊不滿地對老常說。
「夫人有命,安敢不尊?」常乾坤嬉皮笑臉。這讓邢芳感到好笑,不禁想起榮飛幾乎沒有在她面前開過這種玩笑。毫無疑問,這是愛的一種表達。那麼問題就來了,是榮飛不愛他嗎?邢芳立即在內心否決了這個荒誕的想法。邢芳在認識榮飛之前沒有認真的談過戀愛,剛進北重那次短暫的愛情簡直不能算數。那麼,或許愛情本來就是這個樣子,可是常乾坤對三姐毫不遮掩的討好又讓邢芳感到羨慕。她就這樣抱著熟睡的鵬鵬胡思亂想著。
車過北新,路況和風景都灰暗起來,平原已經結束,遠處披著積雪的山脈猶如蜿蜒的長龍。樹木很少,原野里偶爾有一兩株楊樹或者柳樹,在寒風中孤零零的。路邊的農村外表都是一片土黃色。從外表上就可以看出其經濟的落後。行人極少,四周都處于一種貧困的安靜中。
在北陽生長的常靜和甜甜都興奮起來,連問姥爺家是不是住在山上。邢菊苦笑,城市的孩子喜愛大山,將其看成了好玩的所在,當他們在貧瘠的大山里生活上一段時間,沒有新鮮蔬菜,很少肉,電視信號時斷時續,沒有暖氣,更不能洗澡,他們就會鬧著離開了。
在北陽生活了數年的邢菊愈感到空山的貧困。
車的後部放在幾個鼓鼓囊囊的包裹,里面是自己和邢芳退下來的舊衣服以及給老家親人們買的新衣服,晚輩們幾乎每人都至少有一身新衣服和新鞋子。還有大量的食品,肉罐頭買了幾十听。另外就是兩大包大棚菜和豬羊肉。新衣服都是小五準備的,而食品都是她買的。邢菊能感到常靜的「蔑視」,出身城市的孩子對貧困的認識是膚淺的,如果擱在世界範圍內看,常靜所過的日子或許也算是貧困階層,但貧富是相對的,人們對貧富的認識正是從身邊人的相對比較中產生,美國人或者榮飛所欣賞的北歐國家的人的生活她是不知道的,她知道的就是北陽比起空山,比起十里坡就是天堂。
好在常乾坤沒有任何小瞧自己的表現,這讓邢菊感到了安慰。更讓她感動的是妹夫榮飛,自從認識他,從來,哪怕一次,都沒有現他對自己以及對農村的「蔑視」。就像常靜那種眼神,他從來沒有。邢菊沒有念過更多的書,大道理是講不來的,也不懂什麼富貴者和貧賤者誰可以更驕人的道理。榮飛擁有的財富她根本無法估計,百萬對于她來說就是一個天文數字了,榮飛可以豪不眨眼地借出3oo萬,老常再次開口,要什麼擔保,榮飛的態度足以說明他不是沒有這筆錢,而是為一個她不懂的原因在猶豫。不止一次的想,如果自己擁有3oo萬,不,哪怕是3o萬,足以衣食無憂地過一生了,何必每天那樣的忙忙碌碌?問題是他根本不像個富翁,穿衣吃飯都極為簡單隨便。更為絕配的是自己的妹妹小五,更是個異類,絕不關心自己的夫君掙多少錢,有多少錢,日子過得有些渾渾噩噩------
劇烈的顛簸打破邢菊的思索,十里坡已近遙遙在望了。
在邢彪窯洞內待了不到十分鐘,常靜便索然無味了,大人們彼此間的問候在她看來是那樣的虛偽,窯洞內的溫度比她在北陽的家至少低了五度,使她無法月兌掉身上的羽絨服。舅舅家(她內心不認為邢彪是她舅舅)的擺設是寒酸的,最值錢的就是一台彩電了,而彩電只能收看兩個台,g省電視台和北新電視台。這更讓她感到索然無味。她喜歡閱讀小說一類的東西,但窯洞里竟然找不到一本書或者一份雜志,這讓她後悔沒有帶本書來。她看甜甜靜靜地依偎在榮飛身邊,忍不住開口道,「姨夫,帶我們出去玩玩吧?」榮飛想了想說,「好吧。」拉了甜甜出門。
常靜跟在姨夫身後穿行在村落里,在常靜眼里,十里坡是坐落在一片高低不平的山坡上的村落。街道有一部分鋪了石板,仍有黃土地,不久前下的一場雪融化後一片泥濘,很快將她的鞋子弄髒了。「真髒。」常靜向姨夫抱怨,榮飛則回以沉默。一直往南走,村南的盡頭是一條深溝,溝底有夏季洪水過後留下的痕跡,而溝邊有村民踩出的小道。
「對面有什麼?」常靜問。
「土地。村子的一半土地在溝對面。」榮飛忽然記起了夢境里自己曾幫著邢彪從溝對面往回背土豆。
「這兒真差勁。」
「為什麼這樣說?」
「不是嗎?」
「常靜,你過去去過農村嗎?」
「沒有。」
「你知道不知道剪刀差?」
「什麼意思?」
「剪刀差是指工農業產品交換時,工業品價格高于價值,農產品價格低于價值所出現的差額。因用圖表表示呈剪刀張開形態而得名。它表明工農業產品價值的不等價交換。」榮飛看著常靜的眼楮,「如果你是個工人,生產某個零件一天可以掙1o元,隨著技術的進步和裝備的改善,第二年你可以生產多一倍的產品,收入可以翻一番。但農產品不行,畝產每增加1oo斤都是極為困難的。這樣城市和農村的差距就越來越大。農民的貧困不只是地域帶來的,更多的是社會展帶來的,這是不是不公平?」
常靜只是個初一的學生,對于價格和價值一類的經濟術語是搞不懂的,但可以听懂姨夫的大致意思,「姨夫你的意思是城市讓農村貧困的?」
「不完全是。這是個很復雜的問題,你以後會明白。」榮飛伸手模模常靜的腦袋,「貧窮有二種原因,一是懶惰,不去努力,這種原因造成的貧窮不值得同情。另一種是命運的安排,就像十里坡,如果你出生在這里,你費盡力氣獲得的東西也不及在城市輕松而得的一半。你說你可以笑話他們嗎?」
甜甜一直抓著榮飛的手,小手冰涼冰涼的,「天氣冷,我們就回去吧。」
「姨夫,你覺得怎麼才能讓農村富起來?」常靜說道。
「問得好。第一是大幅度向城市轉移人口,農村不需要這樣多的人。你知道美國的農業人口是多少嗎?3%,而我們至少6o%。第二是加大科技的投入,努力提高農作物的產量,第三就是政府的財政扶持。」
「我听不懂。不過如果人口都轉移到城市,城市放得下嗎?」
榮飛笑笑沒有回答。從九十年代起,城市化進程明顯加快了,但帶來了一系列其他的問題。農民工問題就是其中典型的問題。困擾中國現代化進程的主要就是人口問題,其他如資源問題,交通問題,教育問題,醫療問題------不過都是人口問題的延伸。而人口問題的形成在六十年代就被注定了。解決這個問題卻遙遙無期,或許永遠得不到解決了。
「姨夫,我覺得你想的事情都太怪了------農村窮,你也沒有辦法,對吧?」常靜用手捂住了耳朵,「這兒真冷。你有時間還不如寫歌呢。」
「哈哈,」榮飛笑了,「孩子話。怕冷,那我們就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