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世英懷著忐忑的心情到傅家堡新都機械應聘,是因為妻子宇文小秀的逼迫。小秀很順利地在榮誠美食旗下的鳳儀海鮮城上了班,雖然仍在培訓中,每月的工資要拿到22o元。過他這個在國營廠的技術員。男人最尷尬的事就是妻子比自己的收入高,紡織廠實在看不出有什麼前景,就以現有的產品,必將越來越失去競爭力,目前生產的只有32支紗和織布廠的細帆布有點銷路,9o年拿到的訂單不足7oo萬,要養活32oo人的紡織廠根本就是天方夜譚。他知道要救活紡織廠必須進行大規模的技術改造,但工廠根本就貸不到款。年初廠長謝慰山在職代會上信誓旦旦地說今年會是紡織廠的翻身年,言猶在耳,沒有新產品,拿什麼翻身?他這個技術員雖然沒有被放長假,但每天上班也就是一杯清茶一張報,技術科冷清的像廢棄的倉庫,很多同事都請了長假或者辦了停薪留職了,因為謝廠長曾許諾會提升他為副科長,這個畫餅讓他一直堅守,如今,他實在堅守不住了。
高世英出生農家,老家在西北的h省,有連片的貧困區,最出名的就是缺水。用比較科學的說法就是那片地方養活不了現在的人口。到九十年代,人們愈來愈認識到中國的人口問題是所有社會問題的出點和落腳點。高世英的大學是靠助學金讀完的,他上學的時代是大學生的好時光,學費全免,書費全免,每月還有十七元的助學金。因為家境的貧寒,他是沒指望從父母那兒獲得資助的,不僅如此,還必須從菲薄的助學金中擠出三分之一寄回家里。真得感謝助學金制度啊,據說已經取消助學金了,真不知像自己一樣的苦孩子怎麼辦。熬到畢業,分配進了紡織廠,算是捧上了鐵飯碗。每月有了幾十元的工資了,除掉自己消費,父母那里還要月月寄錢。所以一直到談上戀愛,成家,手頭也沒攢上多少錢。好在小秀不慕虛榮,也沒向他提什麼過分的要求,他們是八七年結婚的,盡管當時消費水準並不高,但他們的婚禮確實過于寒酸了,連件像樣的衣服都沒給小秀買,更不用說電視冰箱洗衣機等大件了。父母那兒因為經濟問題都沒有來,只是寄過來伍佰元錢,他們結婚的費用總起來還不足15oo塊呢。結婚就擠在岳母家里,兩間平房硬是給他們擠出一間。妻子是個擋車女工,工資很低,岳父又早早去世,小秀下面還有兩個念書的弟妹,岳母家境也極為困難。小秀是個賢惠的女子,從來沒有因為經濟拮據過牢騷,結婚快三年了,小秀沒有添置過一件新衣服。尤其是婚後回了趟老家,目睹了老家難言的貧困,小秀對他更是理解了。這些都好說,關鍵是連孩子都不敢要,生育的費用還在其次,孩子出生了,住房問題就更為突出,小秀的弟弟馬上就成家了,他們必須為其騰出地方來。可現在妻子懷孕了,總不能頭胎就搞墮胎吧?所有的問題都壓在頭上,讓三十不到的高世英像個猥瑣的小老頭。
岳母李志梅知道昔日的鄰居了財。這個姓榮的家庭高世英並不熟悉,他和小秀結婚時據說人家來參加婚宴還上了禮。但婚宴上亂哄哄的,誰能記得那許多人?倒是這家榮姓人家的長子給過岳母1ooo元,讓岳母十分感動。這次榮家的長孫過周歲,岳母與小秀去了,硬著頭皮上了5o元的禮,飯後岳母跟人家提出能不能讓小秀去他家的公司打工?很快就有了回信,在家休息的小秀便去了那家叫榮誠美食的公司,去了才曉得榮誠火鍋連鎖與新開的鳳儀美食廣場是一家,本來小秀是給安排到鳳儀美食廣場的7號店的,但不知為什麼又給分到了鳳儀海鮮城。開始接受為期二十天的禮儀培訓,培訓期的工資即高達22o元。在那里遇見了榮家做生意做的很成功的老大榮飛,榮飛很關心的問了小秀的情況,當即讓小秀結束禮儀培訓去了後勤部當了保管,並且要她找地方自學會計,費用由榮誠美食報銷。小秀自然十分高興,在後勤部當保管比做接待小姐要輕松很多,一同受訓的女孩子問小秀是不是在榮誠美食公司有關系,小秀也不知道那個榮飛與榮誠美食是什麼關系,但他說話管用是真的,海鮮城的印經理顯然很尊重榮飛,榮飛安排小秀的工作他可是毫無二話的答應,就像是榮飛的下級似的。小秀得意地講起榮飛和她兒時的往事,算起來他們也是青梅竹馬的朋友。「不過那時候可看不出他會做生意。」小秀當然沒有忘記榮飛專門問起他丈夫高世英,「既然是學工的大學生,何不讓他去傅家堡新都機械的動力研究室去試試?那兒正在招人,薪酬可比你在海鮮城強多了。」小秀的遭遇讓他動心了,沒有比能更多的掙錢更吸引他的事了。
如果他在新都機械每月能拿25o元(假設,因為人家說比在海鮮城強),以他倆現在的工資,就可以在外面租一間像樣點的房子,迎接他們孩子的降生。紡織廠是國企沒錯,但生活並不因為你在國企就給你開綠燈。
傅家堡他沒去過,總以為是農村。沒想到竟然一副新城的模樣。臨近傅家堡的公路是新修的水泥路,路面極寬,竟是雙向六車道的布局。市區除掉解放路建設路幾條主干道外還沒有如此高等級的公路。他是騎了借來的摩托車去的,因為路不熟,下主道早了些,一問才知道新都機械在村南。他小心駕駛摩托穿過村莊,村內的道路都硬化了,安裝了路燈,靠街的牆面都刷成了白色,上面畫滿了各種鮮艷的廣告。每個路口都有標志,農村竟然有命名的街道令他感到新奇,富強巷,和諧街------很有趣的名字。停下來仔細打量,街角竟然安了果綠色的垃圾箱,他才注意到村里沒有常見的糞堆和垃圾堆。穿行在村莊,時近中午,村子里靜悄悄的,街面上幾乎看不見人,偶爾遇見的村民都給他極精神的印象。無論穿著還是精神風貌,和自己的家鄉比真有霄壤之別。
老家什麼時候展到這一步就好了。高世英內心感嘆道。他不知道南方一些著名的鄉鎮,比如華西村,已經站到一個很高的高度而且即將迎來他們新的輝煌。
村南已是一個嶄新的城鎮。一片片米黃色的樓房和白色的工房吸引了高世英的眼球,問清楚新都機械的位置,沿著整潔的水泥路一直向南,終于找到了新都機械的大門,一座石砌的簡潔大門,坐西朝東,凸凹不平的台柱上掛著二個鍍銅銘牌,一個是新都機械有限公司,另一個是新都動力研究室。兩邊是漆成藍色的鐵柵欄,透過柵欄可以看見鋪了草坪的廠區。門衛問他找誰,他說了小秀給的名字。「哦,你找動力研究室的張總,有預約嗎?」他可不知道張雄夫是動力研究室的老大。對門衛搖搖頭。門衛進了值班室打電話去了,放下電話對他說,「你可以進去。從這兒一直向西,過了那棟三層樓就看到一棟紅色牆面的四層樓房,是這院里最高的,那就是動力研究室。」毫不費力地找到那棟四層樓房,樓道及房間里都彌漫著淡淡的油漆味,迎面一個環形的接待台,牆面上是鮮紅的「新都動力」中英文字樣。兩邊擺著兩盆巨大的他叫不上名字的常綠植物,接待廳顯得很現代他沒有見過這種風格,但承認比紡織廠廠部漂亮多了。「你好,請問您找誰?」接待台里一個穿著黑色西服的漂亮女孩用好听的聲音問道。「我是來求職的,找張雄夫。」「張總在試驗場,您在接待室稍等。」另一個穿著淡藍色的工作服,工作服左胸上繡著新都機械的紅色字樣的女孩子帶他到樓道的左側,一溜的編著號的接待室,靠走廊的一面是大塊的玻璃幕牆,可以看見里面的情況,一號室里有四個人正坐在桌子的兩邊談話,門關著,他听不見里面的聲音。他進的是二號屋,一張橢圓形的蒙著黑皮面的桌子和四把椅子,桌子中間擺著一個白底的塑料牌,用中英文寫著請勿吸煙。牆角立著一個報架,上面整齊地插著報紙雜志。「請坐吧。」女孩為他端來杯熱茶便出去了,他呷了口,不知道茶的好壞,因為他從不飲茶。感到口渴,不顧燙嘴,幾口將茶喝掉了,也不好意思找服務員再要,他順手拿了報架上的一張報紙《北陽都市報》瀏覽,心里有著異樣的感覺,沒想到一個鄉鎮企業有如此的派頭。之前對新都機械做過了解,就是一家鄉鎮企業嘛。沒想到竟有如此氣派的研究室。至于張雄夫是研究室老總他竟一無所知,人家只是給了小秀這個名字,讓他來找這個人。研究室的領導應當叫主任,不知怎麼叫張總,中國人總有些好大喜功的遺傳因子,大概總覺著總經理比主任威風吧。
枯坐了一個鐘頭,張雄夫回來了,直接到接待室接見了他。
張雄夫是王林幫榮飛從北汽動機公司挖來的。也算王林的小,比王林小一歲,兩人在一個大院里長大,最後考上了浙大,念的專業就是汽車動機。大概出身比王林更工農兵一些,和王林相比,他的路較為順坦,一直都在走技術之路,八十年代初被公派出國在英國羅爾斯羅伊斯公司進修了二年,回國就在北汽搞動機研究。新都上動力研究室,王林為榮飛推薦了他,榮飛立即許以高薪和足額的經費,張雄夫來北陽實地考察了一番,雖然動力研究室尚在組建中,但他感受到聯投的雄心和經濟實力。動力研究室雖然掛靠在新都機械名下,在人事、經費等方面完全是獨立的。9o年聯投撥給他的研究室的經費為24oo萬元,主要用于設備的采購。這點徹底打動了張雄夫。搞動機研究是個絕對燒錢的玩意,投進去幾千萬未必濺起點水花。但在北汽是沒有這個機遇的。北汽幾乎沒有獨立研小型車動機的計劃,張雄夫為此感到失望,王林的牽線讓他獲得一次證明自己的機會,榮飛雄心勃勃描繪出的前景打動了他,當然薪酬也是一方面。榮飛給開出的年薪為二十萬元,還有項目獎勵。等產品出來,可以享受股權激勵。幾番猶豫下辭掉了北汽的工作,帶著兩名助手來到北陽籌建動力研究室。長春和上海已經展開與德國的全面合作,北汽也在和韓國方面接觸,兩國尚未正式建交,工作的進展非常緩慢。
張雄夫是在一張白紙上繪就藍圖的。他來之前連研究室的大樓還是圖紙。但九個月來進展神,新都及聯投完全履行了協議,在組建動力研究室上基本是他說了算。
「你就是高世英?榮總電話里跟我講了你的情況。本來人事處要走程序,但榮總看中的人是可以相信的,你明天就來上班吧。按見習工程師待遇,月薪大約4oo元吧,具體的合同人事處會與你談,有關手續我讓人馬上辦。對了,你帶文憑了?」文憑當然帶了,此刻的文憑作假現象基本沒有,張雄夫看看還給他,「專業是對口的,應該可以。」
張雄夫打了個電話,叫來人事處的人,「他叫高世英,應聘技術崗。我已經通過初審了。你們按程序走,然後聘用談談合同。」
跟著劉干事轉了一圈,來之前不過抱著試試看的心情,此刻高世英卻被動力研究室征服了。心想,國企的鐵飯碗不過如此,還是現實一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