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雲裳的性子確實不像官家二老,她還真能說是從石頭里蹦出來的。不過就算是石頭里蹦出來,她對父母的感情還是有的。特別是母親,像這樣的家庭里,若不是有母親護著她。不時替她瞞著遮著,她怕早被整得活不下去了。
這不,這一天清早的,天灰蒙蒙的,還伴著些綿綿細雨,官家一家人正喝著粥呢。秋姨娘突然說起,「文師爺那兒子好像今天走吧。」
官雲裳手捧著粥就有些不淡定了。余氏看她眼眶紅紅的,馬上能落下淚來,忙說道,「走就走吧,年輕人總得多出去見識一下。福兒,一會兒陪我去舅公家拿點藥。這天一潮,我身子就難受。」
官雲裳這才回過神來,她放下碗問道,「娘,您可是又泛風濕了?」
「唉,是啊。早知道,小些時候多去你姨家作坊玩玩。那里桐油多,也不容易染濕氣。」余氏輕輕地放下碗筷,說道,「我們這就過去吧。晚了,又到晌午了,你那些表舅媽得說咱是去蹭飯的。」
官長安正喝著粥,也不放下碗,就急急說道,「坐轎子去吧,去他們家里,得體面些。」
「知道了。福兒,咱們走吧。」
母女倆領著丫環前後撐著傘出來,到了官家院門,余氏讓丫頭收了傘,她看了看左右,小聲說道,「你去吧。隅中左右回來在前面路口等,我們一起回。」
官雲裳愣了一下,半晌才明白,她母親是給她機會去送文允述呢。她也不知說什麼好,只得抱著傘猛點了幾個頭。便帶著小葉子向細雨里沖去。
南下通常走的是水路,官雲裳領著小葉子叫了個轎子,直接向渡口奔去,下雨天本是留客天,這樣的日子出行,按當地的說法應該是不吉利的。官雲裳不時掀起轎簾看天氣。這樣毛絨絨的小雨,一時半會是停不了的。
轉眼到了渡口,官雲裳下了轎來,正看到不遠處文允述背著書篋,一手支傘,一手攙扶著母親。慢慢走到岸邊。他們隨行的人不少,那些黑衣的僕役還帶著些貨物。胖胖的魯家大爺,魯長銀也在其中。看來是魯家去雲南做生意,他們一起隨著過去。
文允述扶著母親先進船艙,他自己卻舉著傘站在船頭四處張望。官雲裳怕他看見了,只得蹲在蘆葦叢後小心偷看。
文允述一張臉繃得老緊,那明亮的眼楮讓蒙蒙細雨染上了些濕意。他舉著傘看著岸邊,目光里掩不住的失落。官雲裳忍不住想站起來,可想到那天的約定,她站起一半的身子,又蹲了下去。兩人暗自僵持了良久,那艄公終于打了哨子,放了纜繩開船了。
文允述望著岸邊依依不舍,待船行得遠了。官雲裳這才舉著傘走了出來。文允述看到官雲裳的身影,一時激動,也忘了自己是在船上,呆呆地就往前走。幸是艄公早注意他了,拉了他一把,這才沒落到河里。、
官雲裳沿岸跟船走著,一直到追不上,這才不甘願的停在岸邊揮手告別。那船已離得遠了,煙雨中,只看到文允述揮著手,似乎在對岸大叫著。官雲裳再也撐不住,扶著小葉子暗暗落下淚來。
小葉子看她這模樣起先也不敢說什麼,待到她氣息平順了些,小葉子這才問道,「小姐,你既然舍不得,為什麼又要勸文公子走呢?」
官雲裳看著江面上遠去的孤帆,沉默良久,這才說道,「男人最不能磨了他的銳氣,小述的銳氣來自他的文才、學識。這些若得不到發揮,他的銳氣便會慢慢毫盡。這是我最不想看到的。」
小葉子哪明白她的些咸的淡的,她抑著臉說道,「小姐,你說的這些我不懂,我只听女乃娘說過,那文少爺當長得俊是沒用的,他又沒官位有沒錢的,小姐嫁她,也只有吃苦的份兒。」她神氣活現地裝起女乃娘的聲音,極力引起官雲裳的注意。
「哦。」官雲裳看著漸漸化成黑點的小船,無奈轉身。
小葉子跟了上來說道,「小姐,女乃娘說這話時,我小葉子可反駁過她。」
「哦?」官雲裳有些打不起精神,只是隨意應著。
小葉子也是想幫她打起精神,忙興奮說道,「我當時就說了,女乃娘,我跟在小姐身邊,我知道,要有人跟文少爺似的,對我那麼好,就算他什麼都沒有,我也會嫁給他。」
「嗯。」官雲裳嘆了口氣,勉強露出些笑容打趣道,「是小葉子的風格,不到春天就發春了哈。」
「小姐,您少擠對我。」小葉子威脅道,「您再欺負我,我可不幫你打听消息了。」
宅子里,多是下人的消息比主子靈通。小葉子自小和官雲裳一起長大,那忠心是沒得說的,但凡一听到主子的消息,她那耳朵就能伸長三寸來。官雲裳听她這話,顯是听到什麼消息了。于是笑著問道,「有什麼事就說吧,是不是要我送你些小禮才能引出你我主僕感情啊?」
「那到不用了。我小葉子仗義著,哪是那種貧小利的人。小姐,我跟你說啊。」小葉子眼中升起些愁色,她小聲說道,「小姐,我听說老爺那兒正商量著給你找婆家的事。」
「啊?」果然有這一節,只是官雲裳有些不明白。她爹娘怎麼那麼沉得住氣。難道真是在等文允述走嗎?
「還有啊。你知道秋姨娘為什麼那麼好,突然給您送湯不?」
官雲裳眨了一下眼楮,茫然想,連這點小事也有原因啊。
小葉子看著主子的愣模樣,很是自意,她張牙舞爪還配音帶著動作,說著,「我那天去秋姨娘那兒盒子,還沒進門呢。正听到她在那打兒子,她一邊打還一邊罵,你個沒出息的,你以為老娘願意給那小妖精送湯啊,老娘恨不得拔了她的皮。個龜兒子的,做湯湯我自己都舍不得喝一口,我還不是為了你啊。只有你一個兒子又怎麼樣。你那死老爹什麼事都先想著那小妖精。要是真讓她嫁好了,我還不得為你巴著她點。」
「嗯。」官雲裳很是平靜,看來她爹的反攻要開始了。傘外的細雨漸漸停了,官雲裳收起傘,沉沉吸了口氣。被雨水清洗過的空氣真是干淨。那霧蒙蒙的山水,此時除去輕霧,變成了得清晰濃郁。
官雲裳仰頭看著暖黃的太陽,漸漸露出些微笑。有什麼好怕的,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
烏雲已過,主僕兩沐浴著陽光慢慢走向城門走去。亭亭佳人、衣袂飄飄。這主僕倆人一路走來,引得不少路人回頭張望。大概也沒哪家小姐會一大清早,這麼高調的出來拋頭露面。這天正好是個趕集的日子,一入城里,兩旁商鋪里吆喝得熱鬧,路上行人也多了許多。
官雲裳在人們的注目中硬著頭皮維持著姿勢,走著走著她慢慢落了下,她小小聲地對身後的小葉子說,「這是哪兒,我不認識路。」
小葉子撲哧笑道,「小姐,你又暈了。這是西街,前兩天我和文少爺在這兒找你來著。」
官雲裳「哦」的應了一聲,看著些鋪子她是有些印象。只是,她還是不識路啊。正想著,旁邊金鋪子里晃出一個人來,說晃,是因為這人一走出來,金光閃閃的直晃眼不說。他一身的胖肉就像是油水袋子似的晃得人心驚。
官雲裳本能的退了一步,再看那人,正是個披金帶銀,滿臉油光的巨型大胖子。這人巨到什麼程度,他一出來,官雲裳整個站在陰影里。這還不說,那四開的門面直讓他擋了個嚴實。
那胖子聲音尖細,圓鼓鼓的手指直指官雲裳,「我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