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天漸漸冷了下來。官雲裳一直守著。這種時候又怎麼睡得著,生命比瓷器更脆弱,一轉眼就能體會稍縱即逝。她拿著帕子,輕輕擦拭著魯定風頭頂的冷汗。魯定風人還未醒,可他仍是皺著眉頭,一副痛苦表情。
官雲裳沒法子不擔心,眼看著夜色漸沉,她只希望這一夜早些過去。洞口漸漸的夜光打進來,慕容卓和徐煉裹著厚衣歪在洞口邊,已然是入了夢鄉。官雲裳半夢不醒的,心緒也似堵在岩漿口邊,怎麼也平靜不下來。
迷迷糊糊中,似有一只手覆在他手背之上,官雲裳猛地驚醒,低頭望去,魯定風正睜著晶亮的雙眼瞧著她,他腮幫子緊繃著,肌肉不自然地抽動著,似乎在強忍著巨大的疼痛。
魯定風微顫的手,覆蓋在官雲裳的手背之上。換作平時,官雲裳定然要躲開了。只是此時,他一個小小的動作,怕也是費了一番力氣的。官雲裳反握著他的手問,「怎麼樣,好點沒有。」
魯定風緊咬著牙,慘然笑了笑,「沒事,你幫我找紙筆來。」
「這時候你要這個干嘛?」
魯定風艱難笑了笑,「我想起一件事,得寫個字據證明你的清白。你以後離開的時候也方便。」
「這個時候還寫什麼字據。」官雲裳說到一半,突然明白他話里的意思。她听到一說,人到臨死前是有預感的,魯定風不會是感覺到自己撐不下去了吧。
就听魯定風虛弱地說著,「那有白布沒,寫血書好了。怎麼寫呢,要不寫我有內疾吧。到時再找個人作證……」他就著,就要扯自己內里的中衣。
官雲裳抓住他的手,沒出息的眼淚吧嗒吧嗒滴了下來,「別寫了,你不會有事的。」
危難關頭,官雲裳反而突然清醒起來。她記起開始是徐煉親自去摘的草藥,而且還會把脈,他肯定知道些藥理。于是放開魯定風的手,起身到洞邊叫醒徐煉。
「徐先生,他,他情況不太好。」
徐煉猛地醒來,扶著牆站起身。蹣跚地走到魯定風身邊。他先是捉著他的手指瞧了瞧,這才將手指摁在魯定風的脈搏上。
魯定風的情況確實不太好,他听著脈,眉頭漸漸皺成了「川」字。他輕嘆了一聲,說道,「這荒山野嶺的也找不到別的好藥,先生我有心無力,只得靠你自己熬過去了。」
官雲裳也是個曉事理的人,臨到危機關頭,腦袋也越發的清白起來。听他這話,知道魯定風是凶多吉少,她忍不住還是問了句,「先生,還有辦法嗎?」。
「別的辦法。」徐煉凝眉想了想,喃喃念著,「別的辦法。」
這會兒慕容卓也醒了,他過來掀起魯定風的腳管,瞧了瞧也是一陣嘆氣。他們都是久經沙場的人,這些毒箭的傷,已見過多次了。
魯定風扯著嘴角哼了一聲,笑道。「不用替我擔心,福兒把我帶到山下去吧。免得給先生他們帶來麻煩。」
「你少廢話。」官雲裳心里急著,忍不住想吼他。都這樣了,他怎麼著只想到等死呢。官雲裳听到說山下,到是突然想起來般,喊道,「慕容大哥,你腳程快,帶我去山下,我們去找我老舅公,他是瀘州最有名氣的老中醫,或許他還有辦法。」
「不用了。」徐煉壓著她的肩膀,輕聲說道,「我的醫術就是得自你舅公的真傳。當年你母親體弱,我跟著你舅公學了十年醫術,自問沒有你舅公醫行深,但他不差他幾分。」
慕容卓也一直皺著眉在想辦法,他在沙場上也見過此類傷勢,那麼些士兵中了毒箭,都是以草藥敷傷口。其實就看天命了。魯定風腳上傷口開始腐爛,指甲也漸變成黑色。顯然是毒氣入了腑髒,怕是不好救了。
可尋思著,這狀況在沙場數萬傷兵里好像也有幾例活過來的,他想了想,說道,「針刺放血!先生,這招可以嗎?」。
徐煉眼神一凜,看著慕容卓輕輕搖了搖頭,「你應該知道。這捋絡放毒的療法本來就危險,而且他現在毒入內腑,稍有不甚會加快他的死亡。再者,一個不小心斷了他的經脈,會成廢人。」
眾人听了這說法,嚇得不輕。這哪還敢冶啊。魯定風直接揮了揮手,說道,「得了,您還是直接一針插死我算了。」
「閉嘴!」官雲裳一听他說話心里就亂,她轉身面向徐煉,平靜問道,「徐先生,除此之外,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徐煉瞧了魯定風一眼,嘆氣「嗯。」了一聲。
官雲裳咬牙,堅定說道,「那就用針刺放血!」
「我才不要!」魯定風幾乎要回光返照直接跳起來,「萬一廢了,還不如死。」
「廢了,我照顧你一輩子,行了吧!」官雲裳吼了一句,偏過頭,忍下眼淚。輕聲對徐煉說道,「先生,求您試試吧。」
徐煉听了,點了應了一聲。其實醫生有個習慣,不管病人什麼病,告訴患者的,一般都是最壞的狀況。官雲裳很希望如此,她一直沒去看魯定風,可她感覺得到,背後灼熱的目光。
徐煉拿了銀針、小刀,又拿了酒點火燒針。準備一切,他拿了塊布遞給官雲裳,平靜說道,「沒有麻藥,讓他咬著吧。」
「嗯。」官雲裳沉著接過布,剛放到魯定風嘴邊,魯定風兩眼直勾勾盯著她,跟沒听到剛才的話似的。官雲裳不得不說一句,「咬著啊。」
「真的嗎?」。魯定風看著她,「剛才說的,我廢了你照顧我一輩子?」
官雲裳低頭躲開他的目光,輕輕「嗯」了一聲。
「真希望……」魯定風咬住嘴邊的布條,嘴里嘟囔著說著幾個混雜不清的音符,「變成廢人。」
徐煉輕嘆了一聲,命令般說道,「你們兩個壓著他,別讓他亂動。」
慕容卓自覺壓著魯定風的腳,官雲裳扶起魯定風,從他身後緊緊抱著他,看著銀針落下,感覺到魯定風全身的抽動。官雲裳忍不住收緊了雙臂。她的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流過她的面龐順著魯定風的衣領掉進他脖子里。
徐煉和慕容卓全當沒看見,只望著魯定風的腳,全沒看這邊。濃濃的黑血慢慢放出,徐煉咬牙剜下傷口上的爛肉,魯定風痛得全身抽搐,可他也算是條漢子,雙手緊抓著身下的毛毯子,愣是沒哼一聲。
如此一翻折騰,黑血總算是放盡了,四個人都是滿頭大汗。徐煉給他清洗了傷口,包扎好後。他抬頭看著官雲裳說道,「沒傷到筋脈,不過,後面就看他自己了。他中毒較深,毒性應該沒有完全排出來。」他說完全拿起針具血布,和慕容卓一起出了山洞。
官雲裳扶著魯定風側過身,取下他咬著的布條。拿著帕子給他擦汗。魯定風被折騰得奄奄一息,他無神的雙眼暈乎乎尋了一圈,最後定格在官雲裳臉上。他無力地揚起嘴角,露出一抹很勉強的微笑。
「我會死嗎?」。
官雲裳搖頭,她不知道。
「呃。」魯定風歇了口氣,無力說道,「如果死了,死前,可不可以有個要求?」
官雲裳哪還有心情問清是什麼要求,只是一個勁地點頭。
「真的。」魯定風無神的眼中,升起一層光芒,「可以再親我一次嗎?很留戀呢,想帶到下輩子,記著……」他兩眼沒有聚焦,精神開始渙散。他太虛弱了,誰時會暈過去。
這種時候還有力氣想這種事,也只有這個痞子才有這心情了。官雲裳看著他,感覺這人隨時會離去一般,她活兩世了,談了N次戀愛,被人甩甩別人,分分合合的她並沒那麼激動。言情小說里割肉剜心般的心痛,她從未真正感受過。平凡快節奏的人生,讓她從來沒真正去體味一份感情。
這一次,如何呢。心口壓抑的痛,是她從來沒感受過的吧。自己死時都沒這種難過。她過何要和自己鬧別扭呢。她輕輕靠近,貼上魯定風的唇。一剎那眼淚的咸濕溶于唇瓣。
魯定風正要渙散的目光突然聚焦,看著眼前人,他眼角彎彎,露出抹微笑。
官雲裳貼著他的唇,哽咽地呢喃著,「求你,別死,別死……」
「好!」魯定風微笑答應著,輕輕合上雙目。
疼痛、勞累,折磨著他的身體,不過心里卻是前所未有的安心。此生今世,他夠累了,曾經為了母親而努力,如今的空虛,該填滿了。
如果就此死去,會無憾嗎?
他折騰了十幾年的人生可以歇了嗎?似乎…
不行呢,他還要把余下的人生和一人折騰,那份折騰應該很歡樂吧。
魯定風不由微笑,官雲裳探著他的鼻息,稍稍松了口氣,只是,這人暈了怎麼還在笑,有什麼可樂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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