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伯不必如此客氣,本就是一大早叨擾的我不對。」見他顫顫巍巍地要站起,韓冰兒忙伸手去攔,示意他不必多禮。她雖是來和他攤牌的,但也無須和老人家的身子過不去。
更何況,氣氛一開始便這般緊張不安,本也不是韓冰兒所願。怎麼說也是曾追隨著她母親,立下過汗馬功勞的左膀右臂,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長輩終究是長輩,她可不想落得個目無尊長不知禮數的罵名。
金伯和藹地笑,重新坐下,捧起上好的碧螺春,輕啜了一小口。
韓冰兒的面前也擱著一杯。茶盞精致非常,裊裊的熱氣撲鼻,茶香四溢,燻得滿室芬芳。心下頓生疑竇,她不由地微皺起眉︰金伯是知道她會來,事先備好了茶,還是這屋子里原本就有另外的人在,卻被他臨時支開或者有事離去了呢?但是看起來,不管是哪種可能性,于她來說恐怕都是不容樂觀,有害無利。
「對了,金伯,怎麼沒見著陸管家?例行的晨會擱置了麼?」她斟酌著詞句,不深不淺地試探問道。
金伯咳嗽了兩聲,「哦,莊里來了位大戶,珩之談生意去了。大小姐,不是老奴要夸他,是那小子真的很有本事,精明能干,還有一張三寸不爛之舌。多虧有了他,茶莊的生意才能蒸蒸日上,一直這麼興隆昌盛。」
韓冰兒附和道︰「看來金伯是真的很看重陸管家,甚至不惜將幾乎所有的大權全下放到了他的手中。」話鋒猛地一轉,「只是,陸管家似乎手腳不怎麼干淨,茶莊近幾個月來的賬目虧損,怕是同他月兌不了干系。」
金伯拿著杯盞的手明顯抖了一下,笑容僵住,「大小姐,這、這話可亂說不得。」
「我親眼過目的賬簿,核實了多次。每一樁每一件,只要金伯你說,我立刻能背出虧空的銀兩數目,且那些賬目全是陸管家經手的生意,而他獨攬大權已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兒了,想要專斷胡來根本沒人攔得住他,所以……我斷定,是他在背後搞得鬼。」
听著韓冰兒字字珠璣的條分縷析,金伯表現得十分震驚,渾濁的雙眼圓睜,灰白的眼珠子夸張地往外凸著,像是隨時會從眼眶蹦出一般。
「這……不會的。珩之的為人我再清楚不過了,況且,茶莊遲早是他的,他何必要……」
金伯百思不得其解地喃喃,韓冰兒別有深意地笑,看著他在一旁一個勁地自言自語著。
半晌之後,金伯仍是不肯死心,復又抱著一線生機問道,「大小姐,會不會是有人誣陷珩之呢?」
「誣陷?」韓冰兒似笑非笑,她實在是弄不明白,這個年過半百的老頭腦子里究竟在想些什麼。不過,也不妨陪他玩玩,趁著她還有些興致的時候。
「比如說?」她揚眉,指尖輕點桌面,發出一陣細碎的鼓點。
「這……讓老奴想想。」金伯苦苦思索著,面上的表情皺成一團,濃得化不開,猶豫不決地答道,「一時之間還真是想不出來,只是,絕不會是珩之。」
韓冰兒但笑不語,她倒要看看,這場爛戲他究竟要演到何時!
「大小姐,老奴拿性命和您擔保︰珩之那孩子自小跟在老奴身邊,一直將茶莊視若珍寶,試問怎會做出那般弄虛作假的事來!」
「金伯,你先別激動。其實,經你這麼一提醒,我倒真想起個可疑人物來。」
「哦?是誰?」
「呵,不就是金伯你麼?」
「什麼?」滿眼不可置信地望著韓冰兒,金伯無辜地抬起手指虛指著自己的臉,像是在確認她在開玩笑還是當真的。
對方的神色平靜如初,他根本窺探不到分毫。
「怎麼…好好地,扯到老奴身上來了。」金伯模模鼻子,訕笑道。
「金伯,咱們玩夠了,是該說點正事了。」韓冰兒湊近他,說出的話里帶著一絲意味不明的生硬,「拿我當猴耍,看著我被你繞得團團轉,你很得意是不是?」
「大小姐……」
「不用再裝了,我沒那個閑情逸致听你瞎扯。」韓冰兒依舊溫婉地笑著,但眉眼中的寒氣迫得人膽寒,「我不想為難一個年級比我大上一輪的長者,你最好老老實實地告訴我,那幾百萬兩銀子究竟被你弄到哪去了。否則,別怪我翻臉不認人。」
金伯一言不發,他深陷的眼窩中含著一種不可名狀的情愫,似是欣賞,又似是佩服,抑或是嘲弄,只是不知,他是在嘲笑自己的自作聰明,還是在嘲笑她的將計就計。
「大小姐,不如您先告訴老奴,您是如何識破的。」他模模松垂的下巴,眼神一沉,像是一下子變成了另外一個人,露出的笑容高深莫測,「有來有往,老奴自然會給您一個交代。」
韓冰兒總算見識到了金伯的真面目,心底隱隱的有些興奮,直嘆露出尾巴的老狐狸果然非同凡響。
「我曾找過張大夫,他告訴我說,你身患肺癆,活不過這個冬至。而我也知道,你和陸管家有隙。陸珩之年輕有為,身強體健,且前途無量。他是你一手帶大的,卻漸漸地月兌離了你的掌控,不停地籠絡人心,獨攬生意,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你無法忍受苦心經營的茶莊也終將落入他的
手中,才暗中竄改了賬目,目的便是為了嫁禍給陸珩之,讓他身敗名裂,再無資格留在茶莊?」
「金伯,你覺得我說的對麼?」
回答她的是金伯響亮的擊掌聲。
「嘖嘖,真不愧是她的女兒啊!」
突如其來的感嘆,倒讓韓冰兒懵了片刻,他說這話,是何意?
「不過,您只說對了一半。老奴雖是離死不遠了,但還不至于到了連那個小鬼都懲治不了的地步。」
再沒心思去想旁的,這回輪到韓冰兒疑惑了。
金伯沒有再賣關子,「老奴弄出一連串這麼大的動靜,無非是想引起本家的重視罷了。其實,並不是二主子讓您來棲霞的,而是老奴將您請來的。」
「請我?」臉上疑雲密布,韓冰兒鎖眉沉思。
也就是說,就算不出容寂汐那件事,她也還是會被二爹派來這里?所以,逃亡只是順便,查賬才是她此行的任務?這簡直太可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