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自然是不可能放過這天賜的良機的。
連韓冰兒都懂得的淺顯道理,金伯自然也是了若指掌。恐怕他正是看透了這一點,才敢將這妄為犯上的計劃對他合盤托出的。
更進一步說,金伯應是算準了他定會答應下來。畢竟茶莊之主的位置,陸珩之肖想了那麼久,連做夢都盼著他早點死好名正言順地入主茶莊。瞧金伯那大方勁,竟能放手讓自己一手栽培的孩子親手送他上路!人心當真是難測,明明那樣怨,那樣恨,那樣怒,但對他來說,惟其如此,才是最好不過的死別了吧。
金伯沒有看錯人,陸珩之果然夠狠心夠果決,即便是對著養育了自己二十幾年的至親之人,下起手來也是毫不留情!韓冰兒自嘲一笑,心寸寸冷了下來,對金伯尚且無情無義至斯,更何況是區區一個只見了幾面的名義上的主子呢。
而她這韓府的大小姐,作為既定的犧牲品,是死是活,便只能看她的造化了。之所以攔住下人去救他們,一來是陸珩之決不允許旁人破壞他的大計,二來也是他打的一個賭。
他是真的很想看看,逼得曾經叱 風雲、無往不勝的金爺要用同歸于盡的方式來解決的女子,是否會奇跡般地月兌出生天,安然無恙。她能活著,他便也心服口服了;但若是她真的在那場噬人不眨眼的大火中香消玉殞,他也只會嘆一句「不過如此」而已。權當惜花人淡看花落時的一絲輕愁閑緒,被風一吹,便過了。一切都是命里注定,她怨不得他。
……陸珩之一字一句地說著,極慢極穩,沒夾帶一絲一毫的情緒,整個人仿佛死灰般伏在地上,像是只留下一具鏤空的軀殼。
韓冰兒則認真地听著,其實她猜得八、九不離十,但她偏要听得他一五一十說出來。那種無以倫比的成就感,非言語能夠描述。
「該說的話,小的已如實說完了。」也不知跪了多久,總之半邊身子已經徹底麻了,他強忍著,莊重地磕了個頭,「陸珩之,全憑,大小姐處置。」
頓覺無趣,她把握著分寸,「你起來吧。」
韓冰兒掃過他驚詫的神色,斂了斂眉,不輕不重地重復道,「起來。」
陸珩仍垂著腦袋沒動,只是不知是不敢動,還是動不了。
嘆了口氣,她扣住他的肩,一把將他直接扯了起來。「夠了,我不想再追究你那些破事。」她淡淡道,輕輕用錦帕抹了抹手,。
驀地想起了什麼,韓冰兒停住手上的動作,輕咳了一聲,狀似無意問道︰「金伯,有沒有對你說過一些很特別的話?」
剛得了特赦令,陸珩之是又驚又喜,殷勤得不得了,緊緊接道,「大小姐指的是什麼?」
要能明說她還用得著如此隱晦地問麼,韓冰兒不滿地瞪了他一眼,斥道︰「你問這麼多作甚?只管給我想。」
陸珩之滿頭的霧水,實在不明白她這突如其來的一問是為的什麼,然而又不敢含糊,只得打腫臉充胖子,絞盡腦汁地苦苦思索著。
韓冰兒斜眼看著他,下巴尖微微地挑起,一副不拿他放在眼里的模樣。雖然知道希望微乎其微,但萬一能成呢?若是能從陸珩之口中探出些蛛絲馬跡來,她也犯不著再為著金伯臨死前留下的謎團而傷神勞心了。
身世……這兩個單薄的字眼猝不及防地生生撞進心口,刺痛感漸漸地蔓延開來。金伯那般信誓旦旦的,眉宇之間的勃勃自信讓人無法忽視,且人之將死,雖說不能將「其言也善」用在他身上,但她總覺得,他所言非虛。
「韓氏一族」,每次在心底默默念出這四個字,總是能夠感受到有股深沉的使命感在驅使著自己。這個氏族究竟隱藏了什麼?代代相傳的驚天機密又是什麼?如若存在,那為何韓滄沫至死都不肯朝她吐露分毫?是尋不著時機?受人阻攔?還是打從一開始,她就想將此帶進棺材里去?抑或者,她選擇了韓霜兒……
韓冰兒一旦陷入深思,便會一發而不可收,思緒一環扣著一環,延綿不絕。聰明之人往往太會舉一反三,有時是機敏無雙靈智過人,但有時,卻偏偏會聰明反被聰明誤。
韓冰兒想得太過入神,以至于陸珩之輕喚了她三四聲,仍是換不到一點回應。
「大小姐!」
「恩?怎麼?可想出來了?」
陸珩之鼓足勇氣張了張口,卻愣是沒出聲,直到韓冰兒寒冰般的目光射來,他才趕鴨子上架似地開腔︰「金……金爺只是對我說,他早已不為韓府賣命了。又說自己巴上了一個極厲害的主,但具體的名姓他卻未曾提及。還說二主子會讓大小姐不遠千里來到茶莊,表面上是應了他的邀,實際上就是想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又感受到一陣刺人的視線,他身子一抖,忙辯解道,「大小姐,這……這絕對是大實話呀!小的縱使有千百個膽子,也是不敢再騙您了!」
韓冰兒冷哼一聲,眉頭撇起,綻出一抹了然,「還有呢?」
據她所知,林堅是在她生父還在世之時便被她娘娶進了門。但按理說當時她爹正處于盛寵之期,她娘更是信誓旦旦地揚言「他是她的唯一」,所以除非是趙若煌自己開口要求的,要不然,韓滄沫那
種死心眼而又專一的烈性是斷不會搞出這種享盡齊人之福的好事來的。
真不知她親爹是太賢德了,怕自己一人伺候不好主母;還是太大方了,願意與另外的男子分享他的妻……抑或者,他們兩人根本沒有傳聞中的那般相愛。
也罷,種種的陳年舊事光憑猜測也無非是尋個樂子而已,較不得真。看來金伯和二爹的梁子,估模著就是那時結下的。兩人性子一個偏激一個陰毒,金伯恨趙若煌恨到了骨子里,恐怕對林堅,也是恨不得想要碎他的骨喝他的血,而她二爹也不是好相與的主,殺伐果斷,睚眥必報,任何事都逃不出他的預料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