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冰兒異常喜潔,賴在溫泉中一遍又一遍地搓洗,直到弄到全身通紅,她才喘了口氣坐入泉中,頭軟軟垂向一旁,似是累極。
眼皮耷拉著,掉啊掉的,不知不覺便睡了過去。
再睜開眼楮,卻發現重隱已不在原處了。「騰」地一下直起身子,顧不得那胡亂飛濺的水波,她撐住身後滑溜溜的石頭,抻著脖子,瞪大眼楮四處張望。
剛要出聲,頭頂驀地罩下一片陰影,本能地要躲開,肩膀卻被一股力道按住了。
「亂動什麼?把它穿上。茆」
「重隱!」她急急扭過頭,聲音之中驚喜交加,月兌口而出道,「你……原來你沒有走。」
「走?」男子挑眉,賞了她一記白眼,反問道,「我能走去哪里?」
韓冰兒呼出一口氣,自己真的是太過見風就是雨了,他不過就是去買了件衣裳罷了。但是,心底那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恐懼感總會時不時出來蟄她一下,讓她無法好過,抿抿唇,她輕笑著隨意編了個理由,「我以為你先回去了。蚊」
「嘖,把你光溜溜地丟在這里?」重隱打量了她兩眼,又是氣又是笑,輕哼道,「是你睡得太死,我叫也叫不醒你。」
韓冰兒被堵得無話可說,面上一紅,她聳聳肩,扒拉過那套水藍色的裙裾,默默地穿好。將盤起的發放下,微濕的發絲弄得她很不舒服。
重隱走過去,直接用掌力烘干了它們,完事之後也沒理會目光中全是感嘆與膜拜的韓冰兒,低聲道︰「回去吧。」
韓冰兒淺淺一笑,伸出手握住他的,同他十指相扣。重隱一直很抵觸旁人的親近,甚至陌生人只站在離他三臂之遙的距離,都會被他的殺氣刺得心驚膽戰的,若是換上個不會瞧人臉色的,硬要往他身上湊,估計只能落得個被砍成個七段八段的下場了。
然而此刻,重隱卻分外安靜地站在她的身側,沒有絲毫的推拒。雖然沒有任何的眼神踫撞,但光是能看著他稜角分明的側臉,握著他充滿涼意的手,韓冰兒就覺得無比滿足了。
既已出了府,情狀也不如來時那般尷尬,他們倒不急著往回趕了。湊巧今夜的星空頗美,韓冰兒意興甚高,牽著重隱,笑容滿滿地慢悠悠地走著。
「為何一直傻笑?」
被這樣一挑明,韓冰兒越發的不知節制,嘴角的弧度揚得更開,如花般燦爛。一面不自覺地搖著頭,她得寸進尺地又往他身上貼了貼,像是恨不得將他綁在自己懷里一般,「我也不知道,就是很開心。」
看著輕輕笑出聲來的她,重隱覺得他開口問這種蠢問題簡直就是個天大的錯誤,也不知轉而想到了什麼,他的面色剎那之間深沉了數十倍,如霜似鐵,讓人不敢直視。
只可惜,那時的韓冰兒只顧沉浸在自己小小的幸福之中,錯過了他的這一沉重的表情。既沒有瞧見,自然也不會有追問,一切埋于淺淺的表層,看似平靜,平靜到幾乎有些不真實的地步。
以至于到後來,所有事情齊齊迸發,劈頭蓋臉地砸得她不知所措,她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原來那些時有時無的恐懼和不安,都不是空穴來風。有跡可循,無奈卻被她生生漏過了。
之後的大半個時辰里,韓冰兒不厭其煩地天南地北地胡侃,剛才那筋疲力盡的模樣一掃而盡。重隱本就寡言,此刻更是省事,听得進去的便點個頭惜字如金地應兩聲,听不進去的就直接瞪過去,旨在讓她住嘴或者換其他話說。
韓冰兒樂得其所,笑靨一直都未淡下來。說實話,她很想問問葉子的後事辦得如何了,好好安葬了沒有,墓碑立在哪里。
人是她殺的,雖說是為了助他月兌離劇毒的折磨,于情于理她並沒有做錯,但這和隨手弄死一個陌生人仍是不一樣的。猝然想起,心還是會像是被凌遲一般痛得無以復加,葉子的死狀,還有他臨死前所說的話,無一不是在她的傷口上撒上一把一把的鹽。
但是,她沒法開口,既然下定決心要對重隱隱瞞到底,她不妨做一回徹徹底底的惡人吧。再說,此時也不宜提這般沉重的話題,重隱既然重新回到了她的身邊,也沒有再怪自己的跡象,這便夠了,且他一向對門派的事藏得很深,怕是就算她問,他也不見得會答。人都是自私的生物,眼下氛圍這般好,她是絕不想再弄個僵局出來,傷身又傷心了。
-
回到韓府,約模著都已接近子時了。偌大的院落中,燈籠中朦朧的火光幽幽的,印在人眼中,活像是一粒粒排成隊的豆子,小小的,暗暗的,但卻分外襯景。
重隱拉住她停下來,有風劃過,兩人的長發皆蕩起,輕輕交織。韓冰兒抬起頭對上他的眼眸,對方倏然壓下來的懷抱擁得她心頭一暖。
「你要回房去了?」
「……」重隱對她的明知故問很是無力。
「唔,累了一天了,是該好好休息。」韓冰兒手上空得慌,不自覺地去掖平他的領口。
卻明顯感覺到重隱的身子一僵,眨了眨眼,韓冰兒窺見他眸色有異,正直直地望向她的後方,仿佛出現了什麼了不得的物什一般。
原來那陣輕微的腳步聲,並不是她的錯覺呀!韓冰兒疑惑地回身,這樣晚了,還有誰會在府里閑逛?
只一眼,韓冰兒也同樣怔住了,面上的表情倒還過得去,但是心里澎湃得不知有多麼洶涌。
來人竟然是花鏡夜。
漆黑的墨色將他的身段修剪得更加美好,淺淡幽寂,同時卻又濃墨重彩著,世上能存在著這樣一個將平淡與華美融合得獨一無二的風華絕代的男子,真不知是該怨憤上天的偏頗,還是該感謝造物者的慷慨。
花鏡夜一襲白衣,純得沒有一絲雜質,干淨得讓韓冰兒覺得仿佛連呼吸都會將他弄髒一般。根本不需要多余的墜飾,他的美就能鋒芒畢露,奪盡凡人的五感。
韓冰兒像是被雷擊中一般,半晌吐不出一個字來。不過,她能說什麼?打招呼?見鬼了,要矯情也不是這種時候吧!
問他為何在此處?要死了,她哪有資格管得那樣寬啊!
或者說一句她剛剛散步回來?呵,他會關心才奇怪吧!
然而,就在她天人交戰之時,花鏡夜上前一步,平靜道︰「我有話要同你說。」
「恩?」
現在?午夜十二點?!
韓冰兒暈暈乎乎地,就見花鏡夜的目光在她與重隱交握在一起的手上停留了片刻,而後又不著痕跡地移開了,他似是在醞釀,半晌才不輕不重地又吐出幾個字︰「不相干的人,煩請先行離開。」
難得听到他將聲線壓得這般沉,鈍刀一般,割得彼此的雙耳都難受得緊。
重隱幾乎是同時冷哼出聲,韓冰兒的兩葉眉也一下子皺得很難看。她側過臉,重隱唇角的冷笑微微漾開,似是怒意滿滿,又似是毫不在乎,他扯出手的力道使得極大,一心知想著她一向對他說的話言听計從,這會亦不例外。
他寧願識相地自行掙開,也好過等下再體味一次被愛人放開手的痛徹心扉。
韓冰兒卻不依,一把拽過他的手,重新狠狠攥緊,臉色冷得可怕︰「不準走!」她寒聲喝道,又扭過頭直視花鏡夜,盡量壓抑住激憤,「有什麼話,你說便是。他和我相干著呢,你不用支走他。」
花鏡夜頓時失語,眼眸之中的訝然盈動,擴散開去,有股似是而非的失落,靜靜降臨。他怔怔回望著面容冷硬的韓冰兒,嘴唇微動,卻終是欲言又止,而女子沒有絲毫的松動,堅定地拉住重隱,流竄而過的光芒反而更盛,逼得人無法直面。
韓冰兒亦沒有開口,她也弄不明白,為何一向有禮優雅的花鏡夜會說出這樣不留情面的話來,趕人也就罷了,但趕的對象偏偏是她心尖上的人,這讓她容忍不了。
今兒一整日發生的事都太過挑戰她的心理極限,若是下一刻告訴她其實她並非穿越而來,本就是土生土長的出雲國人的話,她也會信了都說不準!
但感情之事無關其他,她只知道,在自己的心里,重隱和花鏡夜同樣重要,她絕沒有對任何一個更重視一些。
離不開與放不下,這是她從一開始愛上他們就肯定下來的事實。
盡管有許多次,她看似因為花鏡夜而傷了重隱的心,但是若是他們彼此的身份互換,她十成十會做出同樣的事來!至少此時此刻,她要讓妄自菲薄的重隱瞧瞧,自己也願意為了他去逆花鏡夜的意的!
至于另外一個,她頂多也就算單戀罷了,模不透他的意圖,更不明白他的所思所想,抑或者,他壓根不會往心里去,他真的只是想同她單獨說說話而已。
然而下一刻花鏡夜說出的話,卻讓韓冰兒更加納悶了,他不惜冷下臉來失禮于人,就是為了告訴她這麼件事兒?
——「七日之後,雙艷國祭司會作為使臣至我出雲國,而他亦會是韓府的座上賓。到時你能避則避,或者離他越遠越好。這個人,非常危險,就連我,也無法完全掌控得住他。」
韓冰兒將他這番話反復咀嚼了多遍,好不容易咽了下去,頓覺有些脹澀。
來的人可是你親弟弟呀!這世上,有哪個哥哥會用「危險」這個詞,來形容自己的胞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