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遠微微一笑,對他的咸濕笑話不以為忤,「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我也不過是被你逼得狗急跳牆,只好請鐘將軍『出手相助』,看能否讓你手下留情,放我和寶娃一條生路?」
「哼!鐘舞陽不過是我西原國一個小小將軍,你認為本王會為了她,折了自己的顏面嗎?」他握拳怒道。
「士可殺不可辱,何況我在太子眼中微不足道,赫連遠,你不如殺了我吧!」一直沉默著的鐘舞陽緩緩開口,明亮的雙眼盯著公孫少辰,語氣則是輕描淡寫得如同在說家常事一般。
「也好。反正我也已經和寶娃說好,要是得知我喪命的消息,她隨後便會跟著我來,要是鐘將軍在黃泉路上與我倆結伴,倒也不怎麼寂寞;或者……我這一生孤家寡人,若是在陰曹地府享齊人之福,也不算太虧本——」說著手腕微動,眼看那把閃著寒光的銳劍就要劃進鐘舞陽的喉嚨。
「住手!住手!誰準你死了?」
公孫少辰一向只有把別人氣瘋的分,沒想到此時卻是被這個自己抓回來、等著好好捉弄利用一番的赫連遠給狠狠的反咬一口!
瞪著那張胸有成竹的可惡笑臉,他只能甩手恨道︰「你想怎麼樣,給本王好好說來,我照準便是!」怎麼當初抓到他時,沒先抽個幾鞭泄恨啊!
「赫連遠在此謝過,太子殿下切勿出爾反爾。」赫連遠收起了劍,反手插回鐘舞陽腰問的劍鞘中,「鐘將軍可是證人,還望太子殿下別讓她失望。」
「干你屁事!」尊爵不凡的太子殿下終于忍不住爆粗口,「我可不像你,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女人去死!」
「啊,你是指剛才我說寶娃要殉情的事嗎?」難得對著世上最卑鄙的家伙成功卑鄙了一次的赫連遠,此時的神情再輕松不過,笑得雲淡風輕,「那當然是騙你的,你這傻瓜。」呵呵!
公孫少辰一听,臉又跟著綠了。
「她難得『死而復生』,吃盡了苦頭只為回到我身邊,我哪里舍得讓她就這樣死了?」
同樣的,他也不願意扔下她一個人傷心欲絕。
因此,他要是不想辦法活下去,那也是不行的。
「關于這件事……」望著前方那群前來討人的東陵園使者團,公孫少辰臭到極致的臉上是滿滿的不情願,「是本王不對。」
「呃?」原本還繃緊了心神、準備承受西原國太子刁難的君無求,在听到這句反省之後,深深的震驚了。
「本王對英勇過人的赫連將軍一向景仰,」景仰到咬牙切齒,「一時沖動便前往貴國軍營拜訪,打算將他延攬至我麾下,以成就我國大業;但赫連將軍赤膽熱腸、忠貞愛國,對本王的提議不屑一顧,你們也知道本王一向心高氣傲,何曾吃過這等悶虧,便一時昏了頭,使計誘他出關,趁他不備出手暗算,硬是將赫連將軍給劫了回來。」
「喔……」怎麼跟他听到的版本有些出入?君無求轉頭看向一臉平和淡然的赫連遠,眼中滿是疑問,「確是如此?」
「正是,太子殿下也已向我真誠的道了歉,希望我原諒他這樁不經大腦思考的幼稚行徑。」
你才幼稚!鮑孫少辰雙拳捏得死緊,心里恨聲不迭。
君無求雖然听得滿頭霧水,但終究還是稍微放下了心。
畢竟當時傳回朝廷的消息對赫連遠頗為不利,皇兄雖然令他前來交涉要人,但言談之間似乎也頗為不悅;因此他匆忙之間領命而來,一路上除了想著要如何保赫連遠周全,深怕又因為一時的誤解而錯殺忠良,同時也煩惱著該如何從公孫少辰手中要人,畢竟這位太子可是出了名的難纏……
可他萬萬沒想到,方才公孫少辰接見他們時還一臉踐樣,結果中途不知收到了什麼消息,匆匆離開了一會兒,之後和赫連遠一前一後出現時,卻整張臉都黑了;反倒是赫連遠雖然略顯狼狽憔悴,但那張端正俊顏上的神情卻是神清氣爽,仿佛將心里的煩惱全都掃到了太子殿上似的。
「只能說我一時心急,還因此不慎誤傷了赫連將軍。」早知道多射你兩箭!「為了表達我的歉意,這點東西就當作勞動諸位的賠禮,以及給將軍養傷補身……」
他愈說愈不爽,後來干脆也懶得再擺樣子,直接伸手一揮,讓侍從們將那些臨時備上的金銀、藥材給呈上,自己則單手撐頰,偏過頭去兀自臭臉。
看公孫少辰這副德行,君無求原本還有些懸著的心總算是落實了。
若是赫連遠在這段時間里和西原國有了什麼賣主叛國的秘密協定,公孫少辰一向懶得演戲,那股意氣風發絕不會掩飾得一絲不現,至少會如同往常一般嘴角帶笑的睥睨眾人;像這種仿佛被暗中戳了幾記的憋悶狀態還真是前所未見。
就不知道赫連遠究竟用了什麼方法,把這個不可一世的公孫少辰逼到這種地步?待會兒該好好向他請教一番。
「這些東西我們不要,只求太子殿下還我娘子。」不等君無求回應,赫連遠已經搶先出聲開了條件。
這句話讓君無求為首的東陵國等人都是一楞,神色有些古怪。
他的娘子?莫非是指那個引得赫連遠失手被擒的姑娘?這是公然橫刀奪愛、硬是要讓西原國王室丟臉的挑戰嗎?真不愧是東陵國的第一將軍,即使重傷被劫依然不肯放手,果然剽悍啊!
只是要剽悍也要看看對象,人家可是公孫少辰,哪有這麼輕易就將太子妃人選卑手讓人的道理……
「還你也未嘗不可。」再次出乎眾人意料之外,太子殿下應得倒是爽快,「但是……憑什麼?」最後終于還是不讓大家失望的刁難了一把。
「憑你若是不允,日後在戰場上,我不會再對鐘將軍手下留情。」
他不愛殺人,更不想殺女人,雖然鐘舞陽武藝高強,但要是真正打起來,終究還是弱他三分,想必鐘舞陽也是明白他對自己始終不存殺心,才願意多次配合——包括方才牢里的那場合謀。
看出他眼底的認真,公孫少辰雙目更沉,好一會兒之後才向一旁的侍衛點了點頭,示意他將人帶上,同時讓人備好和談書,大手一揮便簽了名,認下這樁賠了妹子又折了銀子的鳥事。
一時之間眾人無語,赫連遠是一臉大功告成的微笑不語,公孫少辰是氣悶的懶得開口,努力想弄清楚事情發展的君無求則是听出了一些端倪,興味盎然的等著看這場好戲的發展,至于負責護衛的周承翰等人則是吭也不敢吭一聲。
沒多久,一陣細碎聲響傳來,方才離去的侍衛領著一個嬌小身影出現在眾人面前,那張原本還帶著些許猶疑畏怯的臉龐,在看見赫連遠朝她微笑點頭的同時便亮了起來,隨即像只蝴蝶一般奔進了他懷里,仿佛完全沒有注意到一旁的閑雜人等。
看著這個自己也疼了好幾年的丫頭,如今卻是有了相公便忘了哥哥,見色忘親的膩在人家身邊,公孫少辰忍不住酸溜溜的諷道︰「難怪人家都說女大不中留,果真如此。」
這胳臂往外彎得都讓他骨折了啊!逼他喪權辱國,夠狠心的。
听到那句風涼話,佟若寶有些不好意思,抬起頭來朝公孫少辰害羞一笑,「謝謝太子哥哥,義父和女乃娘那邊……」
還記得謝,總算沒白疼她一場。「好人做到底,本王去幫你說便是了。」說著便揮了揮手,一臉郁悶的趕人,「沒其他事的話就走吧!那些東西也一並帶回去,本王送出手的東西沒有收回的道理。」
沒想到一開始一觸即發的緊張情勢,竟然會結束在這種甜蜜歡樂的氣氛之中,原本繃緊心神、準備隨時應付突發狀況的東陵國人有些莫名其妙,但是見到將軍無事歸來,又平白收了一堆禮物,自然也是心情愉悅,有種反敗為勝的痛快感。
「對了,太子殿下,還有一事……」赫連遠停下正要跨出門檻的步伐,回過頭來欲言又止的道。
你還想怎樣?「赫連將軍,做人要懂得知足。」公孫少辰將他的話冷冷斬斷,擺明了不願再多听任何要求。
他不耐煩的回應讓赫連遠先是一楞,隨即意味深長的笑了起來,「太子殿下今日句句良言,令人佩服。」
「這時候才來拍我馬屁?」懂不懂得看時機啊你?
「不,太子殿下方才說做人要懂得知足,我認為更要知恩圖報,你願意成就我與寶娃的好事,我自然也要回報一番。」看著公孫少辰古怪的臉色,赫連遠溫煦的笑容里摻進了幾絲既像同情、更像幸災樂禍的奇妙神情,「正如你所言,女大不中留啊……」
扔下這麼一句意味不明的話,赫連遠便牽著寶娃踏出殿門,不再回頭。
「這位便是你硬從公孫少辰手中搶來的弟妹?」
待一行人終于離開西原國,君無求終于有心情端詳起那個被赫連遠攬在身前、一副乖巧可人的小泵娘,心中慨嘆果然是當時的那個擋箭牌,沒想到她的來頭竟是鄰國太師的義女,更沒想到兩人竟會弄假成真。
「不是搶的,本來就是我的。」赫連遠則答得理所當然。
「哈哈……」君無求訕笑兩聲,「是你的是你的,當初你撿回她的時候,我也是見過的啊!」撿到就是你的,你這土匪!
想起初遇的那一天,佟若寶偎在赫連遠懷里,朝著君無求綻出一個甜滋滋的笑,禮貌的喚道︰「承蒙七王爺照顧了。」
「弟妹客氣了。只是不曉得當時你為何要跑到東陵國,還口口聲聲自稱是赫連遠未過門的娘子?」何況當時赫連遠對她也是一副陌生人的樣子。真不明白是怎麼莫名其妙勾搭上的?
赫連遠與佟若寶兩人互看了一眼,一時之間並沒有回答,直到隊伍過了兩國之間的國界,這才讓眾人勒停了馬兒。
「寶娃在馬上乖乖等著,我跟七王爺說說話,馬上回來。」
見她乖巧答應,赫連遠招手讓周承翰過來牽著馬匹,自己則和君無求走到不遠處低聲說話。
「她便是佟若寶,佟衛雲將軍的女兒。」迎視著七王爺疑問的眼神,赫連遠干脆的開門見山道。
「什麼?!」君無求聞言大驚,隨即警覺的降低了音量,但雙眼依然不敢置信的瞪向他,「這究竟怎麼回事?」
如此如此、這般這般的簡單解釋了來龍去脈,赫連遠不等君無求開口,便低聲又道︰「所以,君無求,我們得在這里分別了。」
可憐的君無求都還沒把那個故事消化完,又被這句話給劈得頭昏腦漲,「你……什麼意思?」
「你很清楚,我和寶娃是不可能在東陵國安然生活的。」他說得很平和,像是沒有一絲留戀。
「沒這回事,我自會向皇兄稟明,說這次是西原國使詐,你並沒有任何通敵之心!包何況公孫少辰下也簽了和談書……」
「我會怎麼樣並不重要,但如果要回東陵國,寶娃勢必是要和我一起的。如此一來,先不說她和西原國的淵源會造成什麼流言蜚語,光是她原本的身分一揭露,就不曉得會掀起多大的風波。」
君無求聞言一呆,臉色也有些微變。
「你我都知道當時先皇是受了小人讒弄,才造成那樁錯事;但你也說了皇上不願再為此事多生事端,顯然是不想先皇的聲名受損,而我更不希望寶娃因此而受到任何傷害——畢竟皇室的面子,和一個抗旨逃生的舊臣之女,皇上會選擇哪一個,想必你比我更清楚。」
他說得平靜,君無求听得默然,對于赫連遠的話,絲毫無法反駁。
「但是,你身負守衛邊疆的重任,就這麼一走了之……」
「我不覺得公孫少辰近期內會再對打仗有興趣,他自然有別的事要忙。」赫連遠意味深長的說道,嘴邊還掛著一絲深奧的淺笑,「更何況,打仗可不是靠我一個人,你又不是不明白我的個性,怎麼可能自己盡攬大權,反而讓別人無事可做?有幾個和我相處多年的將領們,既有將才、也得軍心,就像那個正在幫我牽馬的家伙,跟我相比並不遜色……周承翰!你別乘機調戲我娘子!」
看著那個嚷完之後又忍不住笑起來的男人,君無求深深嘆了口氣,明白他心意已決,只好認命的問道︰「那之後你打算去哪兒?做些什麼?」
「南離國。」將目光轉回身旁的男人,赫連遠的神情是君無求從沒見過的溫和沉靜,「在那兒種田養豬、砍柴打獵……和寶娃一起當對普通夫妻。」
「……不必打仗。」說起南離國,君無求又有些糾結了。
「不必打仗。」赫連遠笑著附和。
南離國是個神秘的國家,土地狹小、周圍多山,雖不富庶但也不顯貧瘠。
而它緊鄰著東陵、西原兩個或富庶或好戰的國家,卻始終不受戰火波及的原因,除了地勢易守難攻、人民團結一致,更主要的原因是南離國愛好和平——是「你不打我,我就不打你;你打我一下,我殺你全家」那種剽悍的和平……
太難纏了,沒人想踫,打得千辛萬苦也不見得佔得了便宜,還不如讓那群猛獸自己關在山里修練算了……
「打了這麼久的仗,也難怪你有這種想法。」君無求仰頭看天,又嘆了口氣,「知道了,我不攔你,你想怎麼做,自己安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