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強行抹去記憶的人,醒來是詫異的,這種詫異如同浩渺的橫亙雪原,茫茫無際。
少年只是看著老和尚,靜靜地,木雕石塑一般,仿佛一只跌落山崖哀傷的小鹿,無助亦脆弱。
但,那眸子,那雙干警的眸子中,除了茫然和疑惑,剩下的,還有一絲不為人覺察的冷靜。
「你身上有傷,不要亂動,听我說。」老和尚劇烈地咳嗽了一聲,以袖遮口,放下時,灰色袖口上一抹血跡如同寒冬里綻放的紅梅異常奪目。
「此地乃天山天鑒寺,老衲中了鬼谷七位高手的聯手埋伏,誅殺六人人帶你一路逃至此處,恐難以活到天明,有些事情,我說,你記下,記在心里,就一輩子爛在心里,莫要對任何人說,否則定會丟了性命。」老和尚看著這少年,臉色沉肅。
「你是誰?」少年沒有絲毫的驚慌。
「老衲菩提宗長老、密門座,法號空悲,和你祖父乃生死之交。」
「我又是誰?」
「你……」老和尚話到嘴邊,似乎有些猶豫,咽了下去,良久,才道︰「你姓羅名羽。」
「我祖父何人?為何你會帶我來此地?為何我斷去一臂而你又說遭受鬼谷高手截殺,我家里生了什麼事?」羅羽終于有些焦急起來,畢竟是個十四五歲的少年,如此的境地,便是一個成年人,也會心煩意亂。
老和尚沒有回答羅羽的話,只是看著這少年,目光溫和、悲傷,最終化為了無奈和不忍。
「孩子,有時候知道的太多不是好事,這些事你已經忘記,那便一輩子忘記吧,听老衲的話,今日生的事情,權且當作南柯一夢,以後做一個普通人,好好活著,這是我這個將死之人的希望,也是你家人的希望。明白麼?」老和尚的大手放在少年頭頂摩挲著,渾濁的老淚徑自落下。
「可我家里……」羅羽依然固執。
「你,已無家!」
無家?!兩個字,如同兩道天雷令少年身體劇烈一震。
「你是唯一活下來的人。」老和尚淡淡地道。
「我要弄清楚,倘若真的如此,我要報仇。」羅羽挺著脖頸,固執得仿佛一頭斗角的牛犢。
「你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活著!」老和尚突然大怒,枯瘦的手掌拍在近旁凸起的鐵梁之上,那精鐵梁欄,一聲悶響,散為一地鐵屑。
「所有人的犧牲,都是為了你,為了你能夠活著!懂麼!?」老和尚須賁張,又是一口精血噴出,臉色迅灰暗了下來,或許覺得自己的話重了,旋即又長嘆一聲︰「我答應你祖父讓你活著,答應他不會將這些事情告訴你,孩子,那些人,你得罪不起,你的家族得罪不起,我得罪不起,菩提宗也得罪不起。因為,這和一個巨大的秘密有關。」
「你報不了仇,那樣只能讓你死得更快。所以,你只能選擇一個平凡人的生活。除非老天有眼,有一日你能夠……」老和尚眼中露出一絲希翼之色,但看著少年殘缺的身體,那希望好似風中殘燭,驀地消散了︰「罷了,以後的事情,讓老天來決定吧,答應我,不要追問自己的身世,好好活著,答應我!」
老和尚微笑著看著羅羽,幾乎是懇求。
「我……」少年欲答話,卻被那空悲制止。
笑容從空悲臉上消失,換上的,是黑雲壓城般的凝重。
一股霸道絕殺的氣息自老和尚身上散出來,讓他在昏暗中,仿佛是一只受傷的獅子,露出了銳利的獠牙。
「呵呵呵呵,我說怎麼鳥不啼蟲不鳴了呢,原來來了條野狗呀。」空悲看著窗外,呵呵一笑,雄渾的聲音早飄蕩于十里之外。
好個「千里傳音,佛門獅喉」,空悲雖重傷,可僅僅一聲笑,就讓羅羽全身血脈逆轉,心神震顫,隱隱有不支之態。
覺察到羅羽有異,空悲袖角輕撫,一股柔卷之力傳來,讓羅羽粗重的呼吸轉瞬平和了下來。
野狗?羅羽心驚,順著空悲的目光望去,果然見夜幕之下,一道黑影快如閃電,半空之中疾射而來。
碧空銀月,其下是青黛色的無際松濤,那黑影仿佛一條游弋于月華松濤間的虯龍,詭異無比。
「螞蟻多了咬死象,野狗也能咬死獅,更何況,還是一條將死之獅。」那人被空悲罵做野狗不以為然,反倒有些洋洋得意,夜梟一樣的笑聲異常的刺耳。
「空悲老禿驢,我看你還是從了我得了。」一息之間,那人已到峰下,話語未落,一道曼青色的魔氣自其掌上橫斬而出,呼嘯而來。那魔氣伸展成十余里長的氣刃,以一道詭異的弧線劃出,徑直朝空悲二人所處之地殺來,所經之處,那無數起伏挺拔的古松皆被斬頭斷枝,林木橫飛,青綠色的魔火閃爍焚燒,觀之甚是恐怖。
「諸行無常,老衲今日也便誅魔衛道,圖個涅磐寂靜!」空悲對那魔刃視若無睹,頌了一聲佛號,打出一個法印,只見一尊通體金黃之色的鐘形氣罩自天而降,將兩人所在之地罩得嚴嚴實實,那魔刃斬在金鐘之上,出一聲悶響之後,煙消雲散。
「空悲,你是自己滾出來,還是爺親自動手把你轟出來?」那人落在空地之上,背著雙手,呵呵獰笑。
這人長得奇怪。不,應該說是奇絕才是。侏儒一樣的身子,頂著一個碩大的腦袋,踏天鼻,蟒蛇嘴,兩只綠豆一般的小眼楮滴溜溜亂轉,一口的黃牙,滿頭的紅,偏偏雙手奇長,竟長過膝,穿著一件翠綠色的袍子,一串骷髏長珠垂到了肚臍,即便白日見了,也像是鬼怪一般。
「七煞魔君,區區一個結丹後期在老衲面前也如此放肆,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空悲看了一眼羅羽,示意他呆在房間里,自己則緩緩走出了屋外。
羅羽雖是個少年,亦知道來人是個高手,空悲情況本來就不妙,這一次,怕是要有危險,不由得暗暗擔心。
「爺從娘胎里出來就如此說話,空悲,爺特意為你準備的那三道魔火,滋味如何?」七煞魔君哈哈大笑,得意時手舞足蹈。
「很是一般。」空悲冷冷一笑,趨步向前,法相尊嚴,剛才屋子里那頹然之態蕩然無存。
見空悲如此,七煞魔君臉色一變,心里頭暗自嘀咕︰這臭和尚分明中了我的魔火,逃出時就無活命之理,為何現在看起來屁事沒有。
七煞魔君此人,向來極有城府,心機甚深,性格狡詐多疑,見空悲如此,內心打鼓。
「老和尚,何必呢,聖使大人你得罪得起麼,把那女圭女圭交出來,把那東西交出來,乖乖跟我回去向聖使大人請罪,聖使大人一高興,說不定不會怪罪你們菩提宗,反而會給個大大的犒賞,如何不好?」七煞魔君伶牙俐齒。
「老衲一人做事一人當,此事和菩提宗無關。七煞魔君,你是打,還是不打?」空悲笑道。
「打打打,如何不打!?你一口氣斃了我聖使大人手下六個高手,我若是能把你給逮了,這可是大功勞,怎麼不打!」七煞魔君笑嘻嘻地說著,眉宇之間,飛出兩把漆黑雙鉤,那雙鉤不知用何物打造而成,墨綠色的魔火滿溢,一看就知道是個至毒的墨寶。
持鉤再手,七煞魔君呵呵一聲獰笑,百余丈高的魔焰通天而起,魔焰中幻化出無數凶獸,咆哮連連,煞氣滔天,腥風撲鼻,形成一個巨大的漩渦將空悲團團圍住。
「七煞魔君,你的‘七煞萬刃’雖稱得上成名之招,但在我眼里,也是一般。」魔焰之中,空悲坦然自若。
七煞魔君似乎早就料到了空悲會有此反映,一手卻縮入袖中,似乎抓著了什麼,緩緩攤開掌心︰「老和尚,以我的‘七煞萬刃’,再加上這個呢?」
七煞魔君掌心之上,一抹赤黑色的細沙,極不起眼。
「這是……化神沙!?」空悲見之,臉色大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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