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飯以後,小王興奮地告訴德仁,他給月容發了封信,約她星期天到公園老地方見面。德仁笑笑︰你們是第二次見面了,——不,是第三次見面,就不需要我這個介紹人出席作陪了。
小王紅著臉︰當然,張老師有時間參加更熱鬧一些嘛。
德仁說︰咳,約會這事,倆人最好,只求清靜,不圖熱鬧,最反感的就是第三者參加。
小王說︰那倒未必。
德仁說︰未必?試想一下,你們正在親熱地談心,突然闖進來一個小伙子,說聲「對不起,我來列席」,嘿嘿,豈不鬧了笑話?
小王笑不可仰︰呵呵,話是這麼說,誰會傻乎乎地闖進約會的圈子去呢?
德仁說︰開個玩笑嘛。不過,月容是父母親嬌生慣養的,比較任性,你要多擔待一些。
小王說︰這個自然,張老師,你看,我像欺負女孩子的人嗎?
德仁淡淡一笑︰這倒不像。
小王說︰再說,我雖然和月容姑娘只見過兩次,可看她天真活潑,溫柔大方,不像是嬌生慣養的那麼任性。
德仁說︰你是搞文學的,你對人的性情是怎麼分析的?人和人初次交往,哪能把她的個性完全暴露出來呢?
小王說︰好好,張老師介紹的女孩我一定要多多擔待,多多愛護,即使她罵我一句,打我兩拳,我也絕不發火。
德仁笑笑︰好,這才是男子漢大丈夫對待女孩的最佳態度。——不過,看月容對你的痴迷態度,看她那寬容大度的胸懷,看她那溫柔和藹的性情,她也絕不是那種隨便就會發火的姑娘。但願你好好珍惜這次機會,找到你的真愛。
小王高興地︰謝謝張老師。
晚上,德仁囑咐逢玉在宿舍好好學習,他到花房去看看中華,順便把在新華書店買的兩本養花技術書籍送去。逢玉說︰爸爸,我也去看趙叔叔,你不是說處處留心皆學問嗎?學習一下養花知識,對寫作文也有好處嘛。
德仁答應了逢玉︰好,咱們一塊去,不過你回來要寫一篇作文才行。
逢玉高興的︰沒問題,寫一篇作文,300字,嘻嘻……
吃了晚飯,德仁領著逢玉敲開花房的門,他們一進院子,中華就關了園門︰德仁哥,楊師傅回家去了,他再三叮嚀,有人叫門不要開,就說他不在。
逢玉著急的︰趙叔叔,我們已經進來了,怎麼辦?
中華說︰沒關系,你們又不養花,不要花,只是來看一看。不像有的人,一進門就纏著楊師傅要花,要肥料,你要不給就得罪了人,你要給了就違犯了紀律。何況有的人沾上處長、科長頭餃,更難對付,一般的花他不要,專要好花,真把楊師傅整得發燒害冷,想給他們下跪哩。今年五一,學校門口要擺設花壇,楊師傅早早地在溫室里育了花苗,有的名貴花木還要給校長、書記辦公室送幾盆。
中華邊說邊引著他們走進花房,花房里燈火通明,溫暖如春,香氣氤氳。逢玉看了看掛在柱子上的溫度計︰爸爸,你猜,現在是多少度?
德仁不假思索的︰攝氏30度。
逢玉哈哈大笑︰不對,不對,差得遠了,你再猜。
德仁堅持不變︰攝氏30度。
逢玉說︰爸爸真神,猜了兩次,都猜得一點也不差。
中華笑了︰你爸爸是有名的技術員,還能不懂這?
逢玉說︰再高明的技術員,也不可能猜得一度不差啊。爸爸,你是怎麼猜的?
德仁說︰主要憑感覺,還要靠知識。養花的溫室一般應當控制在攝氏30度左右,如果達到三十四、五度,接近人的體溫,必然覺得散熱困難,燥熱難受。如果只有25度,便覺得有點涼意。現在的感覺是溫暖舒適,不是30度還是多少度呢?
逢玉高興地︰爸爸說的有道理。
德仁把書遞給中華︰咳,這是給你買的養花書籍,你看一看,會有幫助的。
中華隨手翻了翻︰好好,謝謝德仁哥。雪雪說你是個熱心人,這話不假,連買養花書這些瑣事你都操心到了。
德仁說︰中華,你來好久了,你們新婚燕爾,肯定想著雪雪了,快給她寫封信,報報平安啊。
中華笑了︰寫了,我已經給雪雪寫了三封信了。
德仁說︰咳,中華,你出門在外,掙幾個錢不容易,可要節約使用啊。
中華說︰德仁哥,看你說的,再怎麼著,給雪雪寫信的錢還是有的。雪雪回信了,還再三地感謝德仁哥呢。
自然,德仁听到這話心里也是熱乎乎的。站在花房中心,放眼四望,偌大的花房里大小花盆塞得滿滿當當,只留下幾條窄窄的通道。雖系三月時節,花房里一片生機勃勃,春意盎然,艷艷綻放的,含苞待放的,茁壯生長等待五一大顯身手的,使人看了,不免爆發出蓬勃的朝氣,滋生出前進的動力,躍躍欲飛了。
逢玉看著各種各樣的花草,饒有趣味的︰趙叔叔,養花種草,怪有意思的,我長大了也來幫你養花。
中華笑了︰逢玉,養花這事,看起來喜死人,做起來累死人,漚不完的肥料,育不完的花苗,裝不完的花盆,腰彎得像一張弓,睡到炕上再也伸不直了。這兩天院子里也開始種花育苗了,逢玉,你要喜歡就來幫忙嘛。
逢玉嚇得連連搖頭︰趙叔叔,我干不了,我干不了。
惹得德仁和中華哈哈大笑。德仁說︰中華,看樣子,花房是個是非之地,我不好經常來的。以後,你抽空到我那兒轉一轉,聊一聊,免得一個人呆在花房里孤單。
中華送德仁、逢玉出去,連忙關了園門。德仁走出幾步,就踫見一個熟人。這里的路燈很亮,熟人笑嘻嘻的︰老張,收獲不小吧?
德仁攤開空空的雙手︰我是來看老鄉的,老鄉是個臨時工,規矩得很,園里的花呀草呀,他一樣也不敢動。最近老楊晚上躲在家里,給臨時工下了命令,誰來也不許開門。
熟人疑惑的︰誰來也不許開門?為什麼給你開門呀?
德仁說︰我和他提前約好的。
熟人遲疑不定,終于叩響了花房的園門。過了一會,里面答聲了,問找誰,他說找老楊,里面說老楊不在,他說你把門打開,里面說老楊不讓開門,你有事明天找老楊吧,接著里面便沒了聲音。熟人氣呼呼地︰這人牛得很,再牛,叫學校把他開除了。
德仁淡淡地一笑︰花房活兒又髒又累,沒人願意干,好不容易找個臨時工,人家也不願意長期干,好說歹說才答應把五一學校門口擺花這個任務完成再說。接著又是七一、十一,學校需要大量花卉,把這臨時工開除了,你去干呀?
熟人連連擺手︰咳,老張,我不過隨便說說罷了,咱有啥權利開除人呢?
回到宿舍,安頓逢玉睡了,德仁翻了翻教案,熟悉了一下明天的課程,小王回來了。小王關切地詢問德仁評定職稱的事情,德仁搖搖頭說不知情,小王憤憤不平地說︰張老師,我是听別人說的,你們系里提升講師的名單已經報上去了,唯獨沒有你的名字。你可以到系上去問一問。這件事情可關系著你的前途,關系著家庭戶口農轉非的問題啊!
听到這里,德仁已經心潮翻滾、氣憤難平了,可他還是平靜地說︰小王,謝謝你告訴我這些。我一天到晚只是埋頭備課,按時上課,評定職稱的事情,從來沒人對我提說過,明天我到系里去問一問。
躺在床上,德仁翻來覆去,難以入眠。眼前總是晃動著秀蘭和孩子們的面影,唉,秀蘭,你辛苦了,我答應你評上講師後把全家的戶口遷到西安,夫妻團聚,讓你少受苦,少受累,誰知道會是這樣……
一宿無眠,早晨起來德仁便覺得昏昏沉沉,天旋地轉,勉強支撐著上了兩節課,便找到系里。系里領導說︰張德仁同志,張德仁,人要知足,能給你恢復工作,連續計算工齡,已經很不錯了,你還想申報講師,可是一個基本條件,八年教齡,你就達不到啊,嘿嘿……
這位領導還想多笑幾聲,可一看德仁嚴肅的臉色,就收住了笑聲。德仁穩穩當當地說︰恢復工作,連續計算工齡,不是領導的恩賜,是落實黨的政策。再者,憑什麼說我不夠八年教齡呢?
領導給他扳著指頭計算,整風前教齡算兩年。57年,你犯了錯誤,當年不能算教齡,你去年五一恢復工作,教齡算一年,一共是三年,還差五年呢。
德仁臉紅耳赤地爭辯︰照你這樣說,57年整風我還是犯了錯誤,黨組織沒有給我改正嗎?連教齡都不能算嗎?
領導微微一笑︰咳,我這只是一個習慣性的說法嘛。
德仁也是淡淡地一笑︰74年到79年4月,我當民辦教師五年,在檔案上寫得清清楚楚。
領導說︰民辦教師?不能算教齡。高校評講師,應該以高校教學為準。
德仁據理辯論︰民辦教師為什麼不能算教齡?難道是我自願離開高校到農村去的嗎?既然我的右派是錯劃的,那麼由此產生的一切問題都應該由組織承擔。何況我在農村的18年已經計算成連續工齡,五年民辦教師就應該計算教齡。
領導被問得理屈詞窮,無言以對,吱吱唔唔的︰反正……申請講師的名單已經報上去了……
德仁憤怒地喊道︰難道馬勺長在樹上摘不下來了?給我申請表!
領導無奈,只好遞給他一式三份的申請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