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起來,德仁忙活的第一件事就是遷移戶口。在大隊里,馬德柱、袁金貴熱情得很,一會兒就把德仁家的戶口開列得清清楚楚。送別的時候,馬德柱緊緊地握住德仁的手︰德仁,你告誡我們的話很對,兢兢業業地工作,給群眾多辦實事,得到社員的稱贊,受到了上級的表揚,我們的日子好過得多了,謝謝你,以後希望你常回來看看。
出了大隊,冷清清的不見人影,路過醫療站的時候,德仁冷不防被里面猛然伸出來的一只手拉了進去,他沒敢吭氣,心兒咚咚直跳,對方也不說話,緊緊地摟住他,他的背部頂住了房門,接著便是一張噴著熱氣的香唇貼住了他的嘴唇,迫不及待地親吻,親吻……德仁似乎要陶醉了,但是他又迅速地清醒了,喃喃說道︰玉娥,別這樣,你再這樣,我實在承受不住了,我要崩潰了。
玉娥淚流滿面︰我不管,你這一走,天各一方,你不回來了,我再也見不到你了,我想和你耍笑也沒有機會了,嗚嗚……
德仁生怕有人進來,只好耐著性子勸說︰玉娥,好妹妹,別哭了,誰說我不回來了?我會回來的,我一定會回來看你的。快擦擦臉,小心有人進來。
德仁掏出手絹,遞給玉娥,玉娥撒嬌的︰不,德仁哥,我要你給我擦,不是擦,是沾,輕輕地沾。早晨,我知道你要來大隊辦戶口,我特意為你畫了淡妝,唉,卻忍不住流了眼淚,可別讓眼淚破壞了我的形象。
此時此刻,面對著多情的玉娥,不由德仁不拿起手絹,輕輕地沾去她眼角的淚水……玉娥嬌聲嬌氣的︰哥哥,你欣賞欣賞嘛,你看妹妹究竟美不美?
此時此刻,不由德仁不睜大眼楮,仔細地審視著玉娥,就像在欣賞一個藝術品。玉娥雖然已經30出頭,卻依然白女敕如雪,面帶桃花,微綻笑靨,風韻迷人。是誰說結了婚的女人沒有姑娘美?為什麼楊貴妃迷醉得唐明皇顛三倒四?玉娥應該就像楊貴妃了,可是他不能做玉娥的唐明皇,玉娥的唐明皇應該是自強啊。他冷靜地想了又想,得放手時且放手,英雄先過美人關,我不能再佔玉娥的便宜了。他瞅著玉娥晶亮的眼楮,認真地︰美,妹妹真的很美,可是玉娥的美是屬于自強的,我不能有一絲一毫的非分之想,我只能欣賞,不能佔有,不能再越雷池一步了……
正在這時,有人敲門,玉娥猛地抱住德仁,熱吻幾下,倆人分開,玉娥這才打開房門。進來的是一個步履蹣跚、眼楮昏花的老婆子,她模模索索地坐在凳子上︰大夫,我這眼楮老流酸水,看東西模模糊糊的,你給我開的眼藥也用完了……
德仁走到門口,悄悄地對玉娥說︰中午我去縣上辦戶口,割幾斤豬肉回來,你和自強領著逢春過來,咱們吃一頓臊子面。
玉娥笑笑︰好,不過你現在先吃幾口再走嘛。
玉娥搶先一步,攔住德仁,德仁急著月兌身,只好抱住玉娥胡亂親了幾口,拉開房門逃走了……老婆子問道︰大夫,這是什麼聲音,听得人心慌意亂的。
玉娥笑了︰這是娃他爸,吞了幾口剩飯走了。
老婆子恍然大悟︰我就說麼,他吃得這麼肯響。
玉娥偷偷地笑著……後來,玉娥逮住個機會把這事跟德仁講了,德仁笑不可仰,輕輕地捏住玉娥粉女敕的臉蛋︰惡作劇。
德仁到公安局辦理了遷移證,到糧站轉了糧食關系,拿肉票到肉食公司買了幾斤豬肉,——前幾天秀蘭交了兩頭肥豬得到十斤獎勵肉票。中午,秀蘭剛切好肉,玉娥來了,他們一齊動手,炒好臊子,炒好配菜, 好面條,調好酸湯。這時,紅玉、懷玉放學了,自強領著逢春來了,于是兩家八口人熱熱鬧鬧地吃了一頓臊子面。下午,學生們去上學,玉娥去上班,自強拉著德仁去看「拉牛散社」。
本來,拉牛散社是一個特定歷史時期發生的特殊事件,想不到在今天成為現實。農業社成立初期,一些有耕牛入社的農戶,對自己朝夕相伴、喂養多年心愛的耕牛總是戀戀不舍,甚至于半夜三更偷偷地跑到飼養室里,就是為了看一眼心愛的耕牛,模一把心愛的耕牛。他們時時幻想著拉牛散社,也偶爾演義了一出出拉牛散社的活報劇來,但是終究成為笑談。歷史翻越了30年,在安平村這里又上演著一出新的「拉牛散社」,當然牛已經不是當年的牛,而人有的還是當年的人,真是讓人感慨萬千。
飼養室門前的場地上聚滿了男女社員,有的全家都出動了,人頭攢動,呼兒喚女,吵吵嚷嚷,比戲台底下還要熱鬧三分……自強右手拿著木槌,左手扶著桌子,一副法官的模樣。旁邊的桌前坐著會計和出納,桌上放著賬本,登記著各種出售物品的名稱,包括牲畜在內。拉牛散社大戲開場了,副隊長拉著一頭大犍牛走出飼養室,啊,「二百萬」,人群喊了起來,原來這頭大犍牛名字叫二百萬。
自強舉起木槌,四下看了看,見他父親也在台下坐著,放下心來,便大聲喊道︰競拍開始!二百萬,起價200元。
自強爹一心想買一頭耕牛,白天沒有事割割草,晚上睡不著喂喂牛,給兒子減輕些負擔,于是他一馬當先︰二百五。
人們揚起一片笑聲︰二百五,二百五。
自強爹把嘴一撇︰就是嘛,二百萬就值二百五。
人們又是一陣哄笑,有人喊價︰二百六。
二百七。
二百八。
二百九。
三百。
自強爹大概覺得300元已經超出所值,不再加價,會場上一片安靜,自強舉起木槌喊道︰300元兩次,300元三次,成交,給出納交錢。
隨著自強木槌在桌上重重的一擊,人群又嚷嚷開了。有的說「二百萬」已經使喚了十年,現在是條老牛,不值錢了,這個傻瓜還出了300元。有的說「二百萬」膘肥體壯,還能使喚五六年。再說「二百萬」至少也有300斤,光賣肉要賣多少錢呢。何況一頭牛一年積攢的糞便就能上兩畝地哩。
在人們的一片吵嚷聲中,買主走到出納面前,戰戰兢兢地掏出一把浸透了汗水的人民幣,他猶豫了,也許這種拍賣就是一個圈套,也許覺得300元太多了,他結結巴巴地嘟噥著︰我,不,買,了……
買主轉身溜走了,會場一片嘩然︰反悔了,不要了,拉出的屎還能縮回去嗎?……
自強哪里經過這樣的事,站在那兒東望望西瞅瞅,竟然不知所措了。德仁在旁邊向自強招招手,他走了過來,德仁說︰自強,牲口起價太高,讓人有一種受騙的感覺。你和副隊長商量一下,大牲口可以100元起價,通過競拍價錢自然會提高的。農民嘛,都不很富裕,一下子拿出幾百元,誰不心疼?「二百萬」先拉進去,最後再做處理。再者,今天一共有多少頭牲口參加競拍,你先通報一下情況,人們也好心中有數,確定自己的競拍目標,減少盲目性。
于是,自強和副隊長、會計、出納共同商量,大家都同意這個建議。果然,依照德仁的建議,下邊的競拍進行得很順利,每頭牲口也都賣到了合理的價錢。德仁在會場邊看見了鴛鴦的父母,和他們談了談鴛鴦的情況,順便把50元交給鴛鴦媽。偏偏雪雪媽就在旁邊,德仁跟她說了趙中華養花及雪雪探望的情況,雪雪媽說︰這孩子,身子沉了還到處亂跑,叫人操不盡的心。前幾天,雪雪來家住了幾天,我打發她回去了……
德仁听雪雪媽這樣一說,當然就不提給雪雪捎花種及安排養花的事情了。競拍還在進行,德仁看時間尚早,回家給秀蘭說了,便騎著車子給雪雪去送花種和營養缽。德仁走到前院,秀蘭趕了出來,瞅著他嘿嘿地笑著,然後趴在他耳邊悄悄地說︰仁仁哥,你今天晚上又要在雪雪哪兒過夜嗎?
德仁伸手在秀蘭的笑臉上輕輕地擰了一把︰你說呢?
德仁騎車走了,秀蘭望著他遠去的背影,喃喃自語︰唉,這個仁仁哥,接觸的咋都是漂亮的女人?……
德仁騎著車子向北駛去,道路兩旁大片大片的麥海金浪翻滾,麥香氤氳,豐收的喜訊連同分田到戶的喜悅融匯在一起,陶醉了每一個人的心田。一群麻雀嘰嘰喳喳地叫著,喜氣洋洋地越過麥田,向著遠方箭穿一般飛去……
德仁走到趙中華家門前,伸手推門,推不開,打了打門環,里面有個女人答聲了,誰呀?是我。你是誰?我是德仁。哦,原來是德仁哥,我給你開門。大門打開了,雪雪笑容滿面地站在面前,就像一朵盛開的牡丹。雪雪隨手關了大門,拍手笑道︰早晨起來,兩只喜鵲就在樹上喳喳地叫個不停,果然下午德仁哥就來了。
德仁心情有點緊張︰雪雪,大叔大媽不在家嗎?你關頭門干啥?
雪雪說︰你剛從咱村來,還不知道?最近,拉牛散社形成高潮,下午隊里拍賣牲口、農具,中華不在家,我爸我媽自然要去看一看啦。我家院子深,家里沒人,不關頭門行嗎?萬一進來一個壞人,把我——
德仁故作驚慌的︰哎呀,我已經進來了,怎麼辦?你難道不害怕?
雪雪卻格格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