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搶的熱鬧,大門口忽然傳來「框……框」的敲門聲。
因了她家住的屋子,離大門最近,又是租客中,住了最久,房東便配了把鑰匙,交給宮婉。
此後開門、鎖門的工作,便落在了溫家。而宮婉更自然而然的,成了鑰匙的掌控者。哪怕是冬天最冷的時候,也毫無例外的,由她開鎖。
剛伺候一家大小吃上飯,坐下還不到二分鐘,熱菜還沒吃上兩口。宮婉便自然的放下,手中剛端起的碗,忙跳下地,趿著雙添滿補丁的鞋子,去開門。
溫蓉倒也沒有立刻變得勤快,就只是默默地吃著飯,昏暗的燈光,遮住眼中閃爍的暗芒,讓人無法,從她幽深的眸中,窺出什麼想法。
開門聲才剛響起,便听到一陣罵罵咧咧的聲音,隨著腳步聲,漸漸靠近屋門。
「溫文,你個不要臉的貨,說好了過兩天還錢,這都又一個第三天了,錢呢?」
不期然地,溫蓉想到了魯迅先生筆下,那個圓規女人。大師不愧是大師,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居然就這樣活靈活現地,將這麼一個市井女子,真實的描繪出來,生動形象到了極點。
她只想說,圓規女人,是無處不在的!
只是淡淡瞟了眼圓規女人,便又埋頭吃飯。想著這似曾相識的一幕,不由感慨萬千。多麼熟悉地場景啊!後來,有錢以後,父親手里有了錢,什麼都不做,就先還把債務還上的好習慣,與這樣的情況,大有關系……吧!
這……就是他自卑的根源……之一?
她在等,等著父親必然會月兌口而出的……
「再過兩天,再過兩天,到時肯定還你。」
看,二十多年如一日的台詞,她怎麼可能會記錯?
「你TMD放P,你這都是第幾個再過兩天啦?今兒你是還也的還,不還也得給我還上。你TMD還是不是個男人,說話連放P都不如,出口就是承諾,你TMD信譽……」
又是一長串一長串的國罵……
「還,怎麼不還,今兒不是還沒給結賬哩嗎?過兩天我一定還,我發誓,真的!」
一如既往信誓旦旦的保證,這……就是親戚朋友,都不願借錢給她家的原因……嗎?不是她原先以為的,親戚們都冷血?
「老娘要是再信你的話,倒不如去信母豬會上樹。」
……
看著與某些記憶重疊著的,對著不同地債主,相同的卑微著,不斷低頭哈腰的父親,溫蓉的心中,一片復雜。
一個爸爸說︰「我不富有,因為我有孩子。」而另一個爸爸則說︰「我必須富有,因為我有孩子。」
面對父親後來,埋怨他們姐弟,說是他們的出生、學習,拖累了他,耽誤了他致富腳步的言辭,她……能夠理直氣壯的,引用富爸爸言論嗎?
溫蓉是真的……迷茫啦!
她有權利批判這個,因為供養三個孩子生活、學習,而不斷向債主點頭哈腰的男人——她的父親……嗎?
曾經的溫蓉,因父親在對待這些債主和混混們,態度上的「軟弱」,而深藏心中的鄙夷,卻在後來,獨自到各地的艱難闖蕩中,變成了深深的敬服。
可是,當自己以一個成人的心智,重新站在這個歷史場景時,她……是真的很迷茫,真的……有必要……嗎?
宮婉從剛開始,就一直保持著沉默,這是溫文曾經的命令,男人的事,女人少管。現在,一切倒仿佛成了一種習慣。習慣性的沉默,習慣性的冷淡,也……習慣性的置身事外著!而劉娟作為母親,兒子當著她的面,被人這樣罵,雖面色不豫,但曾經作為國民黨時期官家小姐的她,卻也沒有吭聲。
弟弟溫澤很自然的縮到劉娟身後;妹妹溫襄,溫蓉倒是頭一次認真觀察,看著她的細長眼楮,在女人身上不停打量,小眼珠 轆 轆不停轉動,不時地,再狠狠剜上一眼。
就連小拳頭,都在胸前狠狠揮動,仿佛隨時都會,將圓規女人那張,不停冒髒話的,涂滿廉價口紅的‘血盆大口’,就此揮拳打爛。
若非溫蓉特意觀察,倒是沒人會注意到,小家伙這邊的異常。看著此時臉色陰晴不定,小動作不斷的妹妹,溫蓉冷淡的眸子,不由浮現些許笑意。
原來,小時候的妹妹,就已經表現出……某些特質了呢!
「阿姨,我爸欠你的,究竟是錢,還是……罵?」
就在圓規女人肆意踐踏著溫文,這個貧寒家庭的一家之主,也是頂梁柱時,小女孩特有的清脆嗓音,卻在此時赫然響起。
「什麼意思你?」
尖銳的叫囂,忽然對準這個,膽敢打擾她暢快罵人的小兔崽子。
不過是10歲左右,滿身黑不溜秋,除了一雙烏黑的杏殼樣地眼楮,還算……呃……馬馬虎虎過得去外。就只是一個,毫無特色、土的掉渣的,鄉下女娃罷了。她是吃了雄心豹子膽了嗎?她家大人都得乖乖听罵,是誰準許她這個,沒禮貌的臭丫頭隨便插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