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幾時回。
立在窗前看夕陽沉下,腦中卻依然揮不去瑾禾的音容笑貌。卿若兩手輕輕搭在窗欞上,慢慢的,隨著心痛而握緊,指甲深深嵌進窗欞里——
瑾禾,你真的要娶別人了嗎?我想對自己說沒關系,可是我做不到……我不能不在乎你身邊的人是別人,我不能不在乎你同床共枕的是別人……
一襲明黃一直靜靜立在屏風處。遠山眉微蹙,鳳眸微眯,薄薄的嘴唇緊抿。君瀾負手而立,眼中只有一個慕容卿若。此時此刻對他而言,背影的靜謐勝于那張容顏上的淡漠疏離。忽然覺得自己就像一個厭倦了塵世喧囂的俗人,于空谷幽靜中尋到了一處天人之所,靜靜仰望著不食人間煙火的天仙。
觸踫不到,反倒勝于見到那容顏之後的距離幬。
暮色四合,天已經漸漸暗下來了。卿若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也不知道身後的人陪著自己安靜了多久。只知道回頭看見他時,他嘴角帶著淡淡的笑意。那樣清淺,像極了七哥,有些不像那個澹台君瀾了。
「臣妾不知皇上駕到,罪該萬死——」卿若神色一緊,上前兩步欲跪下行禮。君瀾走到她面前握住她的手,將她扶起,「是我不讓宮女們打擾了你,有罪也該先是我有罪。」
…卅…
是「我」,不是「朕」。這樣溫柔平和的他,讓卿若一時間措手不及。怔怔望著他,似乎想從他眼楮里看到君宸的影子。也許,這個人真的已經不再是曾經那個君瀾了,他的性情已經被君宸所影響,尤其是面對她的時候。
卿若輕輕抽回了自己的手,然後走向軟榻坐下,「皇上來了怎麼也不出聲?」
「怕打擾了愛妃欣賞落日的好心情。」君瀾眉一挑,也坐到了榻上,卿若身邊。「若是打擾了愛妃,我的過錯不就更大了麼?」
……
真的已經不是他了?可是那一顰一笑,卻又分明是他啊。卿若抽了一口氣,敷衍一般的笑了笑,然後沉默著看向桌上的畫像。這些女子,究竟誰才是最佳人選。
君瀾隨著她的目光看過去,見桌上這麼厚一疊畫像。聰明如他,自然猜到了這是做什麼用的。想到卿若正在為他挑選妃嬪,一時間,胸內竟然有幾分怒火閃現。
「燒了它。」君瀾瞳孔緊縮,指著桌上的一疊畫像沉聲說道。「也不準你再動這心思。你不想朕來鳳藻宮,朕可以少來。但是,你最好不要自作主張替朕冊封妃嬪。否則——」
君瀾的話再沒有下文。可是,由「我」轉變成「朕」,已經足以說明他的怒火。卿若看一眼他,垂眸道︰「皇上,母後和父皇吩咐臣妾做的事兒,臣妾不敢不遵。若要燒了這些畫像,母後定不會輕易饒了臣妾。還請皇上不要讓臣妾為難——」
「你為難?朕看你是巴不得呢!」君瀾憤憤一掌拍在桌上,遠山眉一橫,繼續說︰「朕今晚便在鳳藻宮安歇了。」
卿若錯愕,「皇……」
「趙無極——傳旨,朕今晚留宿鳳藻宮。還有,替朕傳膳——」
「奴才遵旨。」殿外傳來趙無極的聲音,听在各個當值的宮女太監們耳中,更是能引起一波熱門話題的催化劑。按照宮中規矩,皇上不能在任何一個有孕的妃嬪處過夜,以免兩人情不自禁……傷害了肚子里脆弱的孩子。如今皇後有孕在身,皇上竟然不顧祖宗定下的規矩,執意留在鳳藻宮,看來果真如大臣們所言,這皇後是個十足的禍水,狐狸精……
卿若起身走到君瀾跟前跪下,懇求道︰「皇上,您要在臣妾這兒用膳可以,可是您不能留在臣妾這兒過夜——」
「朕想留下,還沒有誰敢抗旨!」君瀾憤怒一揮袖,將桌上的一疊畫像盡數掃下。一片片紙張如鵝毛大雪,紛紛落在卿若跟前。君瀾彎腰,捏著卿若的下巴,冷聲質問︰「你說,是不是因為南宮瑾禾,所以你不讓朕留下?是不是!」
卿若可以感覺到君瀾雖然眸子里燃燒著熊熊怒火,但是卻控制著手上的力道,並沒有捏痛她的下巴。比起以往,他已經收斂了很多,改變了許多。
「皇上,臣妾不是不想你留下,只是祖宗的規矩不可廢。您今兒剛登基,已經先後為臣妾破了太多的先例。先是免了臣妾的祭拜之禮,而後又在眾目睽睽之下將臣妾抱到朝堂之上,並宣稱皇位只為臣妾的孩子留著……如果今晚再留下,事關皇嗣安危,明日定會遭到大臣們非議。皇上,您三思啊——」卿若將自己的情緒盡數藏在心底,容顏上卻是一副完全遵守祖制的肅穆神情,讓誰也忍不住相信她的一番說辭。
君瀾的手從她的下巴慢慢上移,指尖輕輕撫摩著她的唇瓣,說︰「既然知道我為你做了這麼多,今晚就當嘉獎我,留下我——好嗎?」
明明不愛他,可是見到作為一國之君的他竟然放下了自己的驕傲,對她低聲懇求時,她的心還是有那麼一點點柔軟的。
「皇上,臣妾不想做妖後。若是您留下,明日,臣妾便會成為眾人眼中‘不顧孩子安危,只顧著媚主惑上的妖後’——皇上,求您不要讓臣妾被卷入大臣和百姓們的流言蜚語中。」卿若拿開君瀾的手,俯首再拜。「皇上,臣妾求您——」
君瀾靜靜望著跪在地上的卿若,許久不說話。他的眸子暗了又暗,最終抿唇起身,繞過卿若身邊往屏風外走。卿若松了口氣,回眸,卻見君瀾的腳步停留在屏風處,雖然沒有回頭,但那話卻是對卿若說的——
「如果方才想留下的那個人是他,如果朕是他,」君瀾頓了頓,回眸望著卿若,「你還會這麼義正言辭的讓他走嗎?」
君瀾最終離開了。就留下了這一句話,然後什麼也沒說就走了。
桃夭扶著卿若站起來坐下,然後看那些宮女太監們將幾十道膳食一一呈上,再各自退下。皇上已經走了,這些膳食又是浪費了。空氣里飄散著誘人的芳香,那是身為奴婢的桃夭從來沒有品嘗過的佳肴。方才雖然在偏殿伺候,可是听澹台君瀾的那句話,她還是能猜出來那個「他」指的是誰。也是這一刻,桃夭終于相信那個所謂的謠言其實並非謠言,是真的。
皇後娘娘的確愛著別人,那個人還是她的兄長,八王爺。卿若看著那些本該是為君瀾準備的菜肴,淡淡笑了笑,抬頭對桃夭說︰「今兒還沒用膳的吧?」
桃夭臉一紅,低頭說︰「奴婢們都是要伺候娘娘睡下了才能回下人房吃東西的。」像她這種貼身服侍主子的宮女,吃完飯了還得趕回來接著伺候主子,守夜。
「皇上已經走了,這些膳食不吃也是端回御膳房扔了,多浪費。這兒就咱們倆,每外人,你去吃點兒吧。我有些困了,先去睡會兒。」
卿若一邊說一邊站起來,往床榻邊走去。桃夭忙跟上兩步,攙著她,受寵若驚的說︰「娘娘……您對奴婢好,奴婢感激不盡。可是要奴婢吃這主子才能享用的御膳,這可使不得!倘若叫皇上知道了,奴婢就是有一百條命也不夠皇上殺的呀!」
「你有沒有一百條命我不知道,不過你這一條命,是記在我這兒的。只要我活著一天,沒有我允許,誰也不能奪了你的命。去吃吧,一會兒讓殿外伺候的奴才們將地上的畫像收拾收拾。這要是叫太後知道了,還不定怎麼生氣呢!」
「是,娘娘——」
「你若是有心,讓殿外的奴才們也都吃點兒吧。餓著肚子,還怎麼服侍我呢?」
桃夭感激涕零,紅著臉低聲問道︰「娘娘,這麼多菜也吃不完……奴婢可不可以將飯菜收拾好,拿回房間……」
卿若笑著說︰「隨你。」說完便自己月兌了外衣和中衣,只留了一件里衣,然後躺到床上睡下。這些東西就算不給桃夭她們吃,最後也是被御膳房的人吃了或是扔了,倒不如好好獎賞這些個服侍自己的人。
桃夭將卿若月兌下的衣裳疊好放在衣架上,然後將床幔放下,這才出去叫上殿外的奴才們一起進來,圍到桌邊開始享用人生中第一次品嘗到的美味佳肴。
都說懷了孕的女人易疲勞,嗜睡,愛吃酸。卿若便是這樣。只要頭一沾到枕頭,睡意立馬就涌上來了。用不了一刻鐘,就會沉沉睡去。
迷迷糊糊中,感覺身邊有人躺下,然後被人輕輕擁在懷里。那種小心呵護的感覺像極了瑾禾。卿若不知自己是在夢里,還是在現實里,只知道那種感覺很真實,卻,好陌生。
「瑾禾……」卿若的身子抽搐了一下,兩滴眼淚劃過眼角,落在某人的心口。溫暖的液體滴在衣裳上,君瀾眉峰緊蹙,咬牙,卻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做,抱著她安安靜靜睡去。
做夢了麼?是個什麼樣的夢境,竟然會讓你喚著他的名字落淚——
君瀾嘆息,閉眼睡去。
本來已經回了承恩殿,可是那空蕩蕩的宮殿讓他心里無比煩悶。出來走走,最後竟然停在了鳳藻宮門前。于是,他讓宮女們不要驚動卿若,自己悄悄的躺在了她身邊。
漫長的夜晚,就在這安靜的擁抱之中流失。全文字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