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世績理解李閑那句話是什麼意思,這也是他最擔心的事。李密在瓦崗寨的時間越久,對翟讓等人的影響就會越大。自己明明已經寫了一封親筆信回去,告誡翟讓千萬不要攻打燕雲寨,可翟讓還是盡起瓦崗寨人馬來了,事實上,徐世績猜到了翟讓會率軍前來逼李閑把自己放回去,可那不是沒有轉換余地的出兵。如今李密來了,翟讓出兵的目的或許便不僅僅是單純的想救出自己。
在別人眼里看來,李密是一個站在神壇上的人。真命天子的名頭也不知道唬住了多少人,知世郎王薄便是最近的一個例子。從楊玄感開始,李密幫忙出謀劃策輔佐的人就沒有一個有好下場的。死了的絕不僅僅是楊玄感一個,而李密至今還活的逍遙快活。
這一點,徐世績看的無比透徹。
因為他從小就被徐家培養,立志做一個超越那些名門子弟的人。李密也好,韓世萼也好,那些世家子弟名揚天下,徐世績一直想找個機會將這些名氣大的人盡皆知的才子擊敗。所以,他對于李密的關注絕不是一般人可以相比的。從李密騎牛掛角讀書沖撞了楚公楊素開始,徐世績就一直在詳細的思考著李密這個人。
他才不會傻到也相信李密會讀書入神到沖撞了大隊人馬保護著的楚公楊素真的是無意的,李密家財甚巨,名門之後,若是沒有目的他又怎麼可能去騎牛?就算是為了求一個讀書的意境,怎麼就那麼巧撞到楊素的隊伍?
事實上,也正是因為這件事李密得到了楚公楊素的賞識,將其推薦給了大業皇帝楊廣。可惜,楊廣卻並沒有重用他。原因很簡單,因為他姓李。
再之後,因為那首桃李子的民謠,李密從東都潛逃投靠楊玄感。他給楊玄感想出的那個傳遍整個大隋的上中下三策,在徐世績看來更是漏洞百出。
在徐世績眼里,李密不過是個喜歡陰謀的小人罷了。
而徐世績,推崇的則是陽謀,堂堂正正的擊敗敵人。
他知道自己討厭李密,但徐世績無論如何想不出,李閑怎麼知道自己對李密沒有絲毫好感的?但李閑說的一點錯都沒有,李密在瓦崗寨的時間越長,對自己越不利。就拿這次來說,李密慫恿翟讓出兵,瓦崗寨兵馬盡起,此時就算自己趕回去只怕也很難勸動翟讓撤兵,不戰而退,這樣的恥辱翟讓接受不了,單雄信等人接受不了,整個瓦崗寨的人都接受不了。
這便是李閑明明早就知道幕後的謀劃者是李密卻一直等到與王薄決戰前才告訴他的原因,李閑要的就是瓦崗寨出現不團結的矛頭。
有人站在自己這邊,就必然有人站在李密那邊。
再者,對于翟讓這個人,徐世績太了解了。
以翟讓的品性,李密僅憑著他的名頭便會成為瓦崗寨最尊貴的客人。而若是有著天下第一名士美譽的李密再給翟讓出謀劃策的話,翟讓自然不會駁了李密的面子。他身為大當家,既然已經下了命令攻打燕雲寨,自己回去再勸的話那便是折了翟讓的面子,這讓他在瓦崗寨眾人和李密面前如何下的來台?所以,徐世績清清楚楚的知道,雖然他還沒有見到李密,卻已經輸了一籌。
一路上,徐世績都在沉思,如何才能既讓翟讓等人不覺得虧了面子,又能暫時不與燕雲寨的人馬交鋒。
這確實是個難題,很難很難。
從宿城到鄆城,徐世績還是沒有想到一個好辦法。而就在路過鄆城的時候,他有些懊惱有些欣喜的發現,某人竟然為自己送來一份大禮。
這禮物很特別,是一群人。
……
……
鄆城北門外三里送客亭,顧名思義,這個不起眼而且看起來頗為殘破的小亭子本來是送別友人的地方。這樣的亭子幾乎每個城池外面都會有。送客亭,主人將客人送到這里之後也就要揮手告辭,俗話說送君千里終須一別,千里是沒有幾個人能送的,就算城外三里涼亭,也沒有多少人真的就走這麼遠來送別客人。
這亭子本來前幾年的時候還有專人負責修繕,可是自大業六年張金稱佔了巨野澤聚眾造反之後,這亭子便徹底荒了,莫說有人來修繕打理,就算有人從官道經過也是行色匆匆。後來倒是成了乞丐們躲避雨雪的地方,可是今天,原本聚集在這亭子里的乞丐卻一個都看不見了。
乞丐沒有,倒是有個絕色佳人。
破敗的涼亭中,一位身穿白色長裙的女子安靜的坐在已經被人擦拭的干干淨淨的石凳上,支著下頜,認真而專注的看著石桌上擺著的一盤殘局。無論從正面看還是側面看,她的面容身材都是一樣的精致迷人。或許是因為這一年來心態上的改變再加上雨露滋潤,她看起來比以前更加的嬌艷欲滴。
一個人獨處的時候喜歡面對一盤殘局的習慣她還沒有改變,只是,看棋盤的人卻已經變了。
涼亭石桌上,一盤棋,一壺酒,兩只酒杯。
自從她坐下之後只走了兩步棋,滴酒未沾,倒是喝了幾口清水。
涼亭外官道上,百余名黑衣大漢肅然而立,每個人手中都有一根鋒利無匹的黑色鐵 ,鐵 長一米三稜三血槽,若是捅進人身體里的話縱然不是致命傷,只怕也會流血不止。這鐵 的設計者正是那個面貌清秀的少年郎,他自然不會說後世的軍刺便差不多是這個樣子。
齊刷刷的兩排黑衣大漢中間,也就是官道的正中央跪著十幾個被捆綁的結結實實的漢子,大部分垂頭喪氣,也不知道他們已經在這里跪了多久,有人的身子已經開始搖晃,有心智不堅定者已經倒在地上喘息,有狠戾者依然咬著牙挺直了身子,只是他們卻站不起來,因為跪著的這十幾個人中最陰狠堅強的人,都已經給挑斷了腳筋剜去了髕骨。
那些身穿黑色長袍的大漢也不去管那些跪著的人,倒下的便倒下,跪著的便跪著,若是有人實在喊的聲音大了些煩著了那涼亭中的白衣女子,便會有黑衣大漢上前用特制的木牌狠狠的在喊叫之人的嘴巴上扇個五六七八九十下。
直到嘴唇被扇得破爛不堪牙齒落盡再也喊不出一個字,黑衣大漢才會沉默的轉身走回去站好。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涼亭中的女子動作很小的舒展了一體,站起來走到涼亭外面往遠處看了看。
恰在此時,一騎自官道上飛馳而來。
白衣女子便是葉懷袖,那些黑衣大漢都是飛虎密諜中精挑細選出來的護衛。
騎馬趕來的密諜離著二十幾米停下戰馬,下馬後快步跑過來抱拳道︰「大檔頭!人來了,稍後就到。」
葉懷袖點了點頭,指了指涼亭石桌上的酒壺說道︰「端過來。」
有密諜過去,將那一壺酒兩只杯端了過來站在葉懷袖身後。
不多時,遠處官道上一陣塵煙蕩起,百余騎人馬緩緩減速停了下來。為首的年輕男子正是徐世績,在看到葉懷袖之後微微皺起眉頭。他從戰馬上躍下,拍打了幾上的塵土後走過去抱拳道︰「見過葉大家。」
葉懷袖微笑還禮︰「見過徐軍師,程將軍。」
「你特意在這里等我們?」
徐世績問道。
葉懷袖點頭微笑道︰「我家將軍飛鴿傳書,說徐軍師要回瓦崗寨讓我準備一份厚禮相送,算計著軍師差不多要趕到鄆城,所以便在此處等候。將軍說,軍師回去或許有些難題不好解決,特意準備了禮物為軍師分憂。」
「禮物?」
徐世績看了看那些跪在地上的人皺眉道︰「這些人?什麼人?」
葉懷袖緩聲道︰「這些人,李密的人。」
「也是殺你的人,他們不知軍師隨我家將軍去了宿城,在鄆城潛入縣衙時被我的人捉了挨不住拷打便說了實情,軍師如果帶回瓦崗寨的話,說不得會有用處。」
徐世績臉色一變,隨即釋然一笑道︰「雪中送炭。」
葉懷袖將托盤從密諜手里接過來笑道︰「我家將軍還說,要請您和程將軍喝一杯酒。」
徐世績看著那酒壺看了好一會兒,終究嘆了口氣道︰「不喝!」
說完,轉身回去,程知節不明所以,對葉懷袖歉然笑了笑,快步去追徐世績問為什麼不喝。徐世績只吩咐一聲帶上那些刺客立刻啟程,再無一句話,甚至沒有對葉懷袖說一句告辭的話,可不知道為什麼,他如此無禮的舉動,偏偏葉懷袖非但沒有生氣反而露出很開心的笑容。
嘉兒走到葉懷袖身邊,看著徐世績等人的背影長長的舒了一口氣道︰「幸好他沒喝。」
葉懷袖嘆道︰「幸好沒用上。」
說完,她緩步走向官道一側的馬車。從官道兩側的樹林中,忽然出來不下五百人的精銳士兵,手中皆持連弩硬弓,列成隊列後跟在馬車後面邁著整齊的步伐返回鄆城。
幾里外,程知節不解的問徐世績道︰「軍師,為什麼不喝那杯送行酒?」
徐世績搖頭道︰「沒什麼,只是今日沒有喝酒的性質。」
他在心中嘆道,哪里是什麼送行酒?分明是一杯斷頭酒。李安之啊李安之,你明明是個心狠手辣之人,為什麼下不去手?其實縱然這里沒有伏兵在側的話,那一杯酒我還是不會喝的。你送的是絕情酒,你卻是個情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