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二章一點都不疼
因為鄆城已經幾乎成了一座空城,所以深夜中的小城顯得有些陰森幽靜。偶爾有一隊手持火把和鋼刀的燕雲軍士兵走過,除了整齊的腳步聲幾乎沒有別的聲音發出來。火把上跳動的火焰似乎也被這小城的壓抑氣息困住,在幽靜深邃的夜色中顯得極渺小可憐。巡邏隊的人數並不多,很快就消失在黑幕之中。
安靜如果到了極致,也會引起人無盡的恐懼。若是白日還好些,黑夜本身就是罪惡的代名詞,走在一眼望不到邊際的黑暗中,無論誰都不會心如止水。
成功將王學送出城去的孟四在城牆上輪值,他讓手下的幾個人回各自的隊伍中,以免暴露了身份,靠在城牆上坐了一會兒,想到自己不久之後就能立下大功,孟四的嘴角就忍不住挑出幾分得意驕傲。
在深夜中獨處的人都有這種經驗,為了抗拒恐懼的侵襲,最好的方式便是胡思亂想,盡量想一些輕松愉悅的事,比如哪家閨女已經成了年胸脯都一流,哪家的寡婦水女敕女敕的讓人忍不住想要抓幾把,哪家的小媳婦走路的時候那腰肢跟水蛇似的一看就是個浪蕩人兒,當然,也可以想想國計民生這樣的大事。
孟四是個膽子小的,其實他更怕高。
怕高的人往往怕黑,在高處的黑暗中獨處,若是再不想點令人興奮的事,一夜可怎麼熬過去。
只是這城中早就沒了百姓,哪家閨女,哪家寡婦,哪家小媳婦的事就算想出花來也沒什麼意思,終究不過是越想越渴,倒是近在咫尺的功勞想起來很得勁,越想越讓人覺得心里光明的如同白日一樣。有了功名,有了好前程,管她哪家的閨女寡婦小媳婦還不是想怎麼擺弄就怎麼擺弄?
想到功名,難免想到日後三妻四妾,男人的心思就這麼簡單,往往千萬種思路的歸處還是女人。
孟四想到女人,不由自主的站起來看向城內黑夜中看不到的民房,心說這數不清的空房中也不知道曾經哪一戶中有個標志的讓人流口水的妞兒,曾經在這深夜中扭動著水蛇一般的腰兒婉轉承歡。可如今城里只有兩千個漢子,別說妞兒,母狗都沒一條。
想到這里,孟四忽然心里猛地震了一下。
城中都空了,百姓們的民房都閑著,那個叫駱傅的燕雲軍將軍甚至還曾說過,若是實在守不住鄆城就一把火燒了,也不給竇建德留著。既然有這樣的打算,為什麼兩千士兵都還擠在縣衙和校場的帳篷里?那麼多空置的民房為什麼不讓士兵們住進去?
為什麼?
孟四不敢往再深處去想,因為越想他就覺著心里越冷,就好像掉進冰窟一樣的冷,四周變得更加的漆黑,他就如同獨自置身于冰窟中,無助,恐懼。可是他卻還是忍不住去想,這到底是為什麼?
答案就在他心里呼之欲出,于是他的心跳開始變得狂亂。孟四因為這個答案而嚇得臉色慘白,身子搖晃了幾下,連忙伸手扶住城牆才沒有倒下去,只是扶著城牆的手臂卻顫抖的越來越厲害。
他不敢再想,可又忍不住去想。
民房都空著卻不讓士兵們住進去,而且駱傅已經有縱火焚城的打算,這是為什麼?想來想去,孟四只想到了一個答案。那就是駱傅不允許士兵們進入民房,因為民房中有著不可告人的秘密。
能是什麼秘密?
孟四在心里咒罵了一句,強忍著恐懼不安將扶著城牆的手撤回來,他知道自己必須做些什麼,之前派王學出城去就是一個錯誤!鄆城就是一個地獄,一個燕雲寨布置出來的地獄,等著蘇定方大將軍帶著人一頭撞進來!而他自己,則是將蘇定方和他麾下那近兩萬的夏軍引領進地獄的人。
不行!
孟四在心里狂喊,我必須阻止災難的發生!
他猛的想起了什麼沖向一邊堆著的草人,雙手胡亂的刨了幾下從里面將剛才的繩索找了出來。他告訴自己,必須下城去,必須告訴蘇定方大將軍,鄆城就是個陷阱,是個能埋葬兩萬先鋒軍的陷阱!
他拿著繩索顫抖著走向城牆邊,試圖將繩索捆在垛口上,只是他的手顫抖的太厲害,打了幾次也沒打好繩結。但他卻沒有停止動作,雖然他的手顫抖的越來越厲害。
他怕高,他怕黑,但他更怕死!
……
……
孟四不知道自己怎麼把繩索綁在腰上的,他看著黑黝黝的城下閉上眼,乞求自己好運千萬不要摔死,然後睜開眼準備順著城牆爬下去,可是睜開眼的時候,卻看到眼前多了一件東西。
一根鋒利尖銳的鐵 ,不知道什麼時候悄無聲息的伸了過來,鐵 那幾乎能刺穿一只螞蟻頭顱的鋒利 尖只差毫厘便頂在他的脖子上,孟四絲毫都不懷疑,如果自己閉著眼楮往前走一步的話,那鐵 甚至不用動就能刺穿自己的咽喉。
他的喉結忍不住動了一下,眼神中透出一種絕望。
他認識這樣的鐵 ,就正如他認識手持鐵 那個人身上那件黑色的似乎能融進黑夜中的長袍。當初在南下之前他就認識這身衣服,將他們派到東平郡來的將軍提醒過他們,燕雲寨中有一個很恐怖的偵緝衙門,叫飛虎五部。這些飛虎五部捕差的任務就是搜查抓捕奸細,他們每一個人都有不俗的修為,他們喜歡用一根黑色的鋒利鐵 ,他們喜歡穿黑色長袍,他們屬于黑夜。
所以,當孟四看到那根鐵 的時候就知道自己完了。
所以,他立刻往前猛沖,昂起下頜,用自己的咽喉撞向那個黑衣密諜手里鐵 ,但悲哀的是,他的動作遠沒有那個軍稽處的官差快,鐵 向後一縮,那官差的左手成刀狠狠的切在孟四的脖子上。
孟四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直覺,昏迷之前他忽然發現軍稽處官差的制服很漂亮。
最深邃的黑色長袍,在袖口上繡著一朵火燒一樣的紅雲。
燕雲寨。
他瞬間就明白了這身衣服的寓意。
當孟四醒過來的時候天已經亮了,早晨的太陽灑出溫柔的光芒透過窗子照在他身上,這種感覺讓人覺著很舒服,但孟四卻舒服不起來,因為他發現自己已經被人捆成了一個肉球,四肢,雙腿,都被困住,一醒來,一陣難以忍受的疼便讓他幾乎喊出來,而他之所以沒有喊出來,是因為他的下頜已經被摘掉了。
嗓子里發出幾聲沙啞的申吟,他掙扎蠕動著坐起來,靠在牆壁上之後才感覺好受了點,可是看到自己手腳的時候他的心猛的就一顫。也不知道自己被綁了多久,手臂已經變得發青,他知道若是再不解開繩索的話,只怕這兩條胳膊和雙腿就都完了。
可他喊不出來,也站不起來。
就在這個時候,他忽然听到幾聲沙啞的申吟,很熟悉,就和他剛才嗓子里擠出來的聲音一模一樣。
孟四猛的回頭去看,于是看到身側不遠處,幾個跟著他一塊南下的手下都在,肉球一樣被捆著,眼神惶恐悲涼的看著自己,那麼無助。
……
……
不知道過了多久,幾個掙扎挪動著靠在一起尋求安慰溫暖的奸細忽然眼前一亮,門開了,陽光從逐漸推開的門外擠進來,一瞬間晃得他們幾個眼楮都有些刺痛,一個高大的身影出現在洋溢著陽光的門口,因為門外太明亮,所以這個人顯得有些黑,黑的什麼都看不清,適應了一會兒他們才發現這是一個長相頗英俊的中年男子,他們都認識。
是駱傅,率領兩千燕雲軍駐守鄆城的就是他。
駱傅只在門口看了他們一眼,然後又轉身走了。不多時,十幾個黑衣軍稽衛魚貫而入,將孟四等人架起來拖了出去。孟四出門的時候才發現這里不是縣衙,而是一座不起眼的民居,緊接著,他看到的場面讓他瞬間就睜大了眼楮。
這座民宅的院子里,站滿了身穿黑色皮甲的燕雲軍士兵,一個挨著一個,眼神冷峻的看著他們。
院子里都是兵!
瞬間,孟四就知道自己猜對了。鄆城里根本就不是只有兩千燕雲軍,在他們到來之前,就已經有大隊的士兵進入了鄆城,分散進入民居中,看起來空蕩蕩的鄆城,其實就是一座巨大的兵營!
被拖著走的孟四心里一陣悲哀絕望,他知道不僅僅是自己完了,只怕城外蘇定方大將軍麾下那近兩萬的先鋒營兄弟們也完了,一個巨大的陷阱在他們面前,而正因為自己的緣故,這個巨大的陷阱反而變成了一塊香噴噴的餡餅。
不多時,孟四等人被拖進另一個院子,然後下頜骨被人托上去接上,他們恢復了說話的能力。
院子里站著兩個人,其中一個是駱傅,另一個穿了一身藍色儒衫的年輕男子樣子很文雅英俊,他們幾個都沒見過。
「之所以不急著殺你們,是因為我還想知道一些事。」
那個身穿儒衫的男子在椅子上坐下來,溫和的說道︰「我來問,你們回答,誰說的最詳盡清楚我就讓人給你們松綁,事實上,現在給你們松綁已經晚了些,不過推拿活血之後,你們的四肢還能保住。」
「你說謊!」
孟四啐了一口,他知道這個儒衫男子在說謊。自己身為階下囚,怎麼可能還有活路?
駱傅搖了搖頭,低聲吩咐了幾句。一個黑衣軍稽衛走過來在孟四身邊蹲下來,抽出匕首,然後抓起孟四的胳膊在上面劃了一刀,一股顏色極濃的血涌出來。孟四心里一驚,因為他發現自己竟然感覺不到疼!那軍稽衛面無表情的握著他的胳膊,然後用匕首切下來一根手指,孟四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可竟然還是感覺不到疼!
這種不疼,卻比疼要恐懼無數倍。
「你看,如果再不松綁推拿的話,你們的四肢就都廢了。現在有人願意回答我的問題麼?願意的話,我可以下令給你們松綁,推拿活血。」
「我願意!」
一個嚇得臉色如白紙一樣的夏軍奸細嘶吼了一聲,以頭觸地。
「我也願意!」
「我說!我都說!」
除了孟四之外,其他幾個人都驚恐的喊了起來。駱傅面無表情的看了孟四一眼,然後揮了揮手。隨即幾個軍稽衛將孟四抬起頭出了院子,沒多久就听到一聲哀嚎。拎著血淋淋刀子的軍稽衛走了回來,就好像剛才什麼都沒做似的。
儒衫男子詢問了幾句,這幾個夏軍奸細爭先恐後的說著,唯恐自己說的慢了。等已經再也問不出什麼,這男子起身離開,多一眼都沒看那幾個夏軍的奸細。這時,那個才殺了人的軍稽衛陰森的笑了笑說道︰「走吧,我去給你們推拿活血。」
他笑著說道︰「我保證一點都不疼,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