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落玉兒與千秋斷雲吵鬧得不可開交之際,就在這豐都縣城的另一端,一座高宅深府之內,一道黑影急匆匆的飛了進來。
那道黑影對這府邸的地形相當的熟悉,憑借著四周高聳的堂屋檐角,小心翼翼的行走在草木陰影的掩護之下,雖然走的甚急但卻根本在地上留下任何的痕跡。
就這樣,黑影飛檐走壁,一直沿著走道跳進了宅園中央燈火闌珊的大屋之中不見了。現在已經是四更天了,堂下添油的家僕低垂著腦袋一點一點的,連桌上即將熄滅的油燈也顧及不上,又哪里能夠注意到這一道滑溜的黑影?
那黑影進了屋子隱身在堂屋一個陰暗的角落,珍而珍之的收起了貼在小腿之上的一道符,抬頭看了看時間,隨手把一封貼有柏油封條的信封扔在了屋子上的一張八仙桌上。
那八仙桌邊,伏臥著這府邸的主人,不是別人正是這小小的豐都縣一城執掌當今聖上御筆欽點的豐都縣令賈道儒是也!
一道勁風夾雜著靈力波動飛旋著射向他伏臥的書桌,把他從睡夢之中驚醒,大冬天的不由得縮了縮頭頸低聲罵道︰「今日值班的哪一組侍衛?這可不是給本縣令找不自在麼?這門開的這麼大,豈不是開門揖風麼?」
他哼哼了幾聲,也不去叫醒堂下昏沉欲睡的掌燈家僕,自己整了整衣服就要站起身來親自去把門關上。
就在這時,只听那隱身于牆角之間的那道黑影干咳一聲,賈道儒猛然回頭掃視,手里原本還端著的一本賬本一哆嗦也掉在了八仙桌上。不過,他畢竟是學了幾十年的儒門功夫,同時也見多了天下的奇人異事,在修身養氣方面比起一般人來又豈是大了一星半點?
右手隱在袖中暗自掐了一個法訣,賈道儒低聲喝道︰「你是何方小賊,深夜闖入縣令府邸,是活得不耐煩了麼?」他已經回過味來,這神秘人物就是順著大開的房門光明正大進來的。這人既然可以穿過戒備森嚴的府邸防線,又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的直接進入自己的書房,這樣的身手,可不是隨便什麼小賊就可以練成的。
賈道儒心里盤算了一下,自己的這點道行,也萬萬沒有把握穿過府邸防線而不驚動一人。這黑影要麼是對自己的府邸熟悉得很,要麼便是身懷絕世功法,亦或者,是兩者皆備。一時間他也有點後悔了,早知道如此就應該在自己的身邊多攜帶幾個龍瞿學宮里司職作戰的高手,現在也不會要自己單獨面對這厲害的小賊了。
那黑衣人從角落里站了起來,看了看堂屋之內及其簡單甚至可以稱得上是樸素的裝飾,沉聲笑道︰「你說我是小賊,那麼大人你呢?又是什麼,竊國大盜麼?」
賈道儒臉色不變,情知自己府里無人可以對抗這神秘的黑影,干脆拂袖一揮,一股渾厚的掌力在紫氣的包裹之下把房門給關上了,冷聲笑道︰「你從外而來,我的府邸在你的眼中一覽無余,大人我是什麼樣的官兒你還不清楚麼?」
生怕觸怒這黑影人,賈道儒對著牆角黑影人藏身之處和藹呃笑了笑,隨手一揮道︰「我也听過賊不走空的道理,本大人也不是吝嗇之人,這堂屋里閣下若是看上什麼東西盡管收去便是,道儒並無異議。」
那黑影雖然站直了身子,但是隱在牆角仍是令人不經意間忽略,他輕輕的笑了一聲,默然半響才說道︰「你也不用在我面前演戲了,你賈道儒是什麼樣的人物,我早在十年之前就已經看的透徹了,我這一趟卻是替人送信來的,你自己看罷。」
賈道儒也是個醒事的妙人,他看到了八仙桌上的那封書信,就知道這黑影人最起碼對自己的性命沒有惡意了。回身走上前幾步,他瞥了一眼這封密閉完好的書信,再次謹慎的揮了揮衣袖,渾厚的浩然紫氣已經是把堂屋的門窗給牢牢的封死住了。
「臣巡風都御史廌百法,為‘典機處’縱容龍瞿學宮所屬弟子貪污平旱賑款,致使赤旱千里,百萬災民流離失所易子相食之事,謹呈御上」賈道儒仔細的閱讀了一遍書信,猶不自信,再重頭看了一遍,才驚詫道︰「有人把平旱災銀的事情捅到了聖上處去?」
「還不止,聖上已經是調派了欽差下江南來,就是針對這件事情的。」那黑影邪笑一聲,補充到。
賈道儒呆住了,他下意識的模了模自己的頭上頂戴,緊張的看著那道黑影問道︰「這欽差是誰啊?什麼時候到?難道我們就不能事先安排,若是同道就用金銀堵住他的嘴;若不識抬舉的話」
他說著,用手比劃了一下自己的喉頭,眼神里透露出原本絕不應該屬于讀書人的狼一般的殺氣。
「你糊涂啊!」那道黑影怒斥道︰「我本來以為你賈道儒大人是江南官場上難得的聰明人,現在看來卻是高估了你!」
「且不管此次聖上派下的欽差身份高貴,就算是隨意指認了朝中任一人,我們現在也絕對不能夠去動他半根汗毛!聖上要的,不是這一次平旱災銀的究竟去向,聖上真正想要的,是我江南上下百余口學宮門生弟子的腦袋啊!」
黑影嘆了一口氣,道︰「這一次的欽差是千秋王府剛剛出仕的小王爺,你若是動了他不但是給了聖上蕩平我江南官場的口實,也是觸怒了朝中軍方之千秋王府的勢力,到時候,你要我們這兩江官員如何自處?」
「那我們該怎麼辦?」賈道儒放下書信,臉色風雲急轉,連忙問道︰「這上面什麼也沒有寫,我到底該如何做事?」
那黑影人低聲斥道︰「江南的賬本一向是由你來負責的,你問我怎麼辦我又問誰去?我告訴你,不光是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就是連上面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上面已經傳來消息,學宮內部也調遣了特別調查官來徹查此案,是神魄大人嫡傳的落玉兒小姐,你要我有什麼辦法?」
賈道儒的的臉色有點變了,他失聲道︰「那該如何是好,要不,我先稱病躲過這一時如何?」
那黑影人問道︰「躲過這一時,能躲過這一世麼?」
這一下,賈道儒的臉色徹底的變了,道︰「那三百五十萬兩銀子,可不是我賈某人一個人吞掉的,真要東窗事,莫非你以為你就可以逃的掉嗎?我的好縣丞大人?」
那黑影人身形一抖,從角落之中大大方方的走出來,道︰「我原也沒有指望可以瞞得過你,上面安排你我兩人共同在這豐都縣任職還是意圖我們相互監督,但是若果真的有了事情,只怕你我二人皆是棄子吧!」
「棄子,棄子!」賈道儒猛地一拍八仙桌,出「 」的一聲,上好實木的八仙桌子也被他的掌力震塌,他殺意十足的從牙縫中說道︰「這世界上的事,冤枉的多了去。只要沒有人證物證,我看任誰來作為欽差,難道就能沒憑沒據的就抓捕我這三元及第的狀元公麼?」
「好!」那縣丞看了滿面煞氣的賈道儒一眼,站起來,背著手繞著空了一個打洞的八仙桌轉了幾圈,拍手贊道︰「賈大人好大的威風!你且細細思量一下,究竟有多少人知道咱們的事情,先說出來咱們也好給他定上一個實罪,爭取在欽差下來之前就把證據坐實,教這些上面的老爺們無話可說!」
「而且,那三百五十萬兩銀子就吞不了那麼多了。要不,把咱們兩的份額全部都給拿出來,買點兒米糧把因為平旱而支出的地方糧倉都給補齊?」賈道儒肉痛的說道。
那縣丞也是變了顏色,沉思良久,才道︰「來不及了。不過,這些時日來,北方的援糧已經來了不少,除了當地糧倉的支援以外還有為數眾多的富商大賈,也都成批量的運來了不少糧草。」
賈道儒心思何等通透,縣丞只把話說了半截,他已經是猜到了縣丞心中所想,笑道︰「說不得,咱們也只好炮制一些罪名,臨時把這些糧食商人都給下到天牢,等到秋決之時與一眾知情犯人一起處死了。」
縣丞也笑著,故作不知的問道︰「到時候,這些無主的糧草?」
賈道儒哈哈笑了幾聲,方才答道︰「自然是充入公庫,等到欽差大人下來江南視察時,咱們就把這些糧草作為平旱災的物證呈現上去。到時候,不但是我江南百官的收入分文不減,就是連你我二人,只怕也還能在聖上面前記上一個平災有功的政績呢。」
那縣丞的臉上也露出了得意的神情和一絲輕松的笑容,道︰「我卻是不敢奢望聖上的褒獎了,為天子牧馭萬民本來就是我等的職守,這些,可都是拜龍瞿學宮的諸位老師所教的啊。」
「我等食的是天子糧草,自然也要為天子做事,至于天下的百姓?」賈道儒接口道︰「天下的百姓?不過是些芻狗罷了!書里面是怎麼寫的來著?」
縣丞狠厲的獰笑道︰「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咱們可不敢違背先賢的教訓不是?」這兩個竊國而肥的惡賊相視而笑,不覺間,天地間的最後一絲星光也被黑暗所吞噬掉,天亮前的黎明,總是最為黑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