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邵文也把杯中酒一干,通紅著的眼圈流淌著興奮,把自己的想法講了……他在十六鋪混了這麼久,還真讓他琢磨出一些生財的門道。在十六鋪做水果生意的人滿街都是,這些水果店多數規模不大,干的都是中小型批。也就是從大水果商那里接過貨,然後再批給零售商販,中間加上一點利潤,利潤雖加的不多,可每日的出貨量卻是不小,如果能想辦法在這行插上一腳,龍邵文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了財。可是若想在這行里插腳,僅對水果懂行是不行的。龍邵文知道,這些水果店多數都是早晨的時候去碼頭接貨,然後拉回去做批,要想從中分得一杯羹,只有在碼頭上動腦子,可問題是黃浦江沿岸碼頭雖多,卻多數被各種小混混劃分為勢力範圍,尤其是小東門水果碼頭,這里是每日進出水果最多的地方,要想在這里搶飯吃,非得有一幫過命的兄弟肯幫著一起打打殺殺的,把碼頭控制在手里才行……
和朱鼎一起喝酒的時候,龍邵文就琢磨上這個問題了。朱鼎孔武有力,打架的時候勇敢凶猛,是實現自己想法的好幫手。還有葉生秋,平日里看著雖木訥呆板,可是真到了關鍵時刻,他還是非常講義氣的人,如果他們幾個真的能聯起手來一條心,控制小東門水果碼頭還是非常有希望的。
龍邵文想法說完,朱鼎立刻拍著桌子贊同。他是水果店的學徒,整日里經他批出去的貨就不在少數,他雖不知道其中的差價多少,可看老板娘穿金戴銀的那個風**子,就知道里面大有花頭。
葉生秋當然同意,盜竊完當鋪之後,那被壓制了許久的**,就仿若是絕了堤的洪水,泛濫而不可收拾,他就決心要干點大事兒……現在听說龍邵文想要搶碼頭,當即附和。不管是盜還是搶,只要能搞到銀子就行,有錢就能擺花酒、玩兒女人。青蓮閣所受的屈辱讓他一直引以為恥,他誓要找妓女翠萍報仇,只因囊中羞澀而進不去青蓮閣的門。既然進不去門,報仇也就無從談起。所以他一直鼓動龍邵文再去行竊當鋪。
徐國良、吳文禮、章林虎也都同意,他們本就是靠打架混飯吃的,听說搶碼頭,都興奮的摩拳擦掌,恨不得馬上就大干一場。
看到幾個人都點頭,龍邵文說︰咱們不能著急,要麼不干,要干就一定干成。這里人多眼雜,我看不如就在醉白圓開間房,現在就進去商量一下怎麼分工準備。
……一進醉白圓的客房,朱鼎就急著說︰阿文你來安排,我們听你的。
「嗯!第一步先搞清楚水果碼頭控制在誰的手中,然後打听好這個人的背景,再決定動手不動手。」龍邵文看著朱鼎,「這個事體交給你,你們昌盛園水果店隔日就在碼頭接次貨,你隨便找個借口跟著去,模模底兒。」
朱鼎應了一聲,「行。」
龍邵文又看著在座的幾個人,「搶碼頭難免要同人動手,動手打架缺不了趁手的家伙。咱們必須要搞一批趁手家伙,這個誰有辦法?」
吳文禮雙拳一握,嘎嘎作響,「這個我來想辦法,我有個表親在‘鄧家記’鐵匠爐學徒,容我幾天時間,我讓他偷偷打幾把斧頭。如果可能的話,把他也拉上一起干。他打鐵的,很有幾把子力氣。從前的時候又上過私塾,還練過拳腳,打起架來三五個人都近不了身。」
「行!」龍邵文眼楮亮了,「咱們正缺人手!只要是好兄弟,都招呼上,搞到銀子人人一份,都少不了。嗯!這個人手問題也正是我要提的……」他跟著三合會的楊文混了好多年,知道想成事必須要有一幫人扶,所以招兵買馬也是其中關鍵的一個環節。
「只要有銀子,找些為非作歹的兄弟也不是問題,十六鋪的學徒、伙計,多數都跟我沆瀣一氣,我隨時都能拉出一片。」章林虎摩拳擦掌地濫用俗語。
「女乃女乃的銀子!」龍邵文沉默了……所有人都沉默了。如果真有錢,他們也就不會琢磨著搶碼頭了。開賭檔什麼的都比搶碼頭來錢快,而且風險小……
龍邵文擰著眉想︰決不能讓錢成為阻礙兄弟幾個下一步展的障礙……他說︰咱們正因為沒錢才去想辦法搞錢。媽的,現在說別的沒用,這就散了,回去後八仙過海,各顯神通,能搶的搶,能偷的偷,先把咱們招兵買馬的本錢搞到手再說。
這一天開始,龍邵文就不再忙碌店里的生意了,只每日一早同店里打個招呼、撒個謊,然後就游蕩在十六鋪的大街小巷,尋找一切可以下手行竊的機會;葉生秋則手握一塊大石頭,只在街巷的僻靜處守株待兔,踫到單身路人,就悄悄跟上去一石頭打翻,然後將對方席卷一空。有時一天無收獲,他惱羞成怒,也去搶設在弄堂口賣滾開水的老虎灶那幾個零錢,或是守在緒論公所的私塾外面,等著搶劫秀才教師;而朱鼎他們幾個則專找那些生意很好的商店去上門討要,如對方不給,他就與吳文禮、章林虎幾個在這家商店的門口相互毆打,互拋糞便,搞的上門的顧客紛紛躲避,生意清冷,最後店家不得不出上幾角小洋打了他們才算了事。而徐國良卻專趁暮色昏黑之時,去偷人家新張店鋪的招牌,然後第二天再給人家送回去,也能換上個把大洋的「辛苦費」……
在搞錢的同時,搶碼頭的計劃仍在暗中籌劃著,幾天後,朱鼎在街上找到了伺機行竊的龍邵文,「阿文,搞清楚了,水果碼頭控制在一個綽號叫做‘咸魚阿三’的手中,他手下帶了十幾個兄弟,不過咸魚阿三為人太過小氣,跟他的兄弟對他多有怨氣。我覺得朝下他應該不是問題……」朱鼎皺著眉頭,「只是這其中有一個麻煩!」
「什麼麻煩?詳細說說。」朱鼎天不怕、地不怕,現在卻皺了眉頭,龍邵文已經知道這個麻煩定然不小。
「咸魚阿三有個過命的兄弟叫胖子阿禮,真名叫沒打听到,只听說是青幫開過山的頭面人物,早些年阿禮因為躲命案,逃到上海縣城,是咸魚阿三收留了他,每日管吃管喝的。後來阿禮混出了模樣,為了報答咸魚阿三,就把水果碼頭收保護費的差事交給他,咱們如果動了這條臭咸魚,恐怕阿禮不答應!」
「女乃女乃的,又是青幫!」龍邵文嘴向里抿著,腮幫子塌著,眉皺著,眼楮呈三角狀立著,腦中飛快盤算著,「真犯愁!青幫的勢力太大了,現在怎麼辦……」在十六鋪混生活的這些日子,「青幫」的名號每天都要听上幾遍,以致耳中都快生了繭子。他對青幫雖不了解,卻知道那些開煙館、開妓院、開賭檔的老板,不是青幫中人,就有青幫護著。他說︰女乃女乃的,青幫無孔不入!沒想到碼頭生意也同青幫有瓜葛。
「碼頭素來是青幫傳統的勢力範圍啊!」朱鼎說,「青幫最早起于江南漕運,後來運河堵塞,海運興起了,搶了漕運的生意,青幫才有所沒落。青幫弟子為了討生活,才進入煙、賭、色等各行業,水果碼頭控制在跟青幫有瓜葛的人手里,那是一點都不奇怪!碼頭上討生活,本來就是他們的老本行。」
「青幫是一條長了幾十個腦袋的地頭蛇,打了這個頭,就可能引來其它幾十個頭的攻擊……」龍邵文有些郁郁寡歡,「水果碼頭有青幫罩著,就不能輕易下手了。籌劃了挺長時間的事情居然是這樣一個結局,真是喪氣,但兄弟們的士氣可不能泄……」他故作輕松地笑了一聲,「這跟我當初估計的差不多吧!咱們照舊準備著,媽的,阿禮又怎麼樣?他敢擋著老子財,老子就敢跟他玩兒命。不敢玩兒命的,就只能當一輩子的小伙計。」他站起來,「我回店里走一遭,這總不露面,怕先生起疑,你繼續打探胖子阿禮的背景,我再想想有沒有干掉阿三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