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生秋終于露面了……那天,龍邵文正在鴻豐的寫字間里練習寫字,寫的是秦觀的《鵲橋仙》……長三堂子去的多了,總同群妓在一起猜拳行令,達旦飲宴,群妓中不乏學識之輩,席間詩詞歌賦時有所聞,听得多了,人也變得附庸風雅起來,一直被壓制在心底的哀思情緒,時而被妓女撩撥的如同隔夜都消化不了的宿飯,直往上泛,他顫巍巍地照貼抄寫……金風玉露一相逢,更勝卻人間無數……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突然想起顧菲兒,正心生感慨,葉生秋進來了,看他寫字,就說,「不錯,阿文的字,寫的有進步。」
龍邵文正在那里「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鉤……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的強行惆悵!一听葉生秋的聲音,拋掉毛筆,「生秋阿哥,最近怎麼找不到你,長三堂子去過沒,那里的小姐水靈得很,得空去睡他女乃女乃的!」他見葉生秋盯著看他那寫得有如狗爬般攪在一起,分不出橫豎筆畫的《鵲橋仙》,生怕被葉生秋識破心事,訕訕地說︰生秋阿哥,你能看出好壞!
葉生秋抬起頭,把眼神挪向別處,「我字都不認識,更別說是好壞了。」
龍邵文松口氣,「那你怎說我字寫得有進步了?」
「看字如同看畫,我看你畫的……這個……這個比從前可是強的多了……」葉生秋岔開話題,「阿文,我讓你辦的賭牌,到底有沒有希望啊!」
龍邵文拍著腦門,「最近不見你,沒來及告訴你,工部局的英國佬保羅說,領事館除了之前對華人發放的幾張賭牌外,此後不再對華人開放娛樂、賭博性質的經營項目,賭台牌照的事,怕是不好辦。」
「那就沒希望了……」葉生秋語氣失望,卻是面無表情。
「也不是沒希望,領事館雖然不放新牌照,但咱們可以同現有的賭台進行合作,入他們的股!」
葉生秋琢磨了一會兒,「怕是難度有點大,誰都知道賭台開門就財源滾滾,恐怕不會有人同意我參股。」
「事在人為,辦法總是有的。」龍邵文給葉生秋打著氣。
葉生秋點點頭,「倒是不錯的主意……」他突然說,「你覺得皇記怎麼樣?」
龍邵文說︰生秋阿哥,咱們想一塊兒了。上次你讓章林虎槍擊杜月笙,真實的想法,怕就是為了圖謀入股皇記做準備吧!只不過上次槍擊事件之後,雙方就再沒了動靜。
葉生秋眼神躲閃了一下龍邵文,臉露憤憤不平,「沒想到杜月笙是個孬種,吃了虧也不敢還手,倒是皇記的朱八卻因為槍擊杜月笙大大露了臉,因為罩的住,他此時賭台生意,可是興隆的很!」
龍邵文說,「就算杜月笙肯吃虧,他那幾個兄弟也不干啊!他現在不對朱八動手,是因為機會不到,杜月笙不出手則已,一旦出手,朱八的死期可就倒了。」他又說,「生秋阿哥,我們屆時只需對朱八施以援手,朱八領情之下,你想入股皇記,也就順理成章了吧!」
葉生秋「嗯!」了一聲,「我回去安排,再找幾個人再盯一下,如果你分析的對,杜月笙出手之時,就是咱們入股皇記之日……」
……沈杏山罷官後,整日無所事事,從前的煙土生意早就讓他腰纏萬貫,就算是找不到事情,生活也照樣過得無憂無慮。他整日除了吃大煙,就是找從前八股黨的老兄弟打打麻將,日子倒也過的滋潤消閑。這天一早,他躺在煙榻間香了一筒後,正琢磨著要不要招呼老兄弟幾個賭幾手,門人過來說︰「沈爺,有人求見。」
沈杏山苦笑一聲,自打離開巡捕房後,已經很少有人再登門了。家門雖常開,卻是門可羅雀……「求見」二字讓他精神振奮一下,他說,「問清楚了麼?是誰!」
「是龍邵文龍爺。」
沈杏山皺著眉,「是他?」他本想說,「讓他進來吧!」話到嘴邊,又覺得如今沒了那樣的臉面,又說,「算了,我還是出去吧!」
龍邵文一臉春風得意,見沈杏山後抱拳拱手,「杏山阿哥,上次你高抬貴手還我煙土,我還一直沒來拜謝,按道理早該來了,卻沒有尋到什麼像樣的禮物……」他的笑容讓沈杏山如沐春風,他想,「龍邵文大度,從前是我得罪他多一些,他能來看我,算是給了我面子!」他臉上露著驚喜,「龍爺,你這又是唱的哪一出?」
龍邵文笑著,「什麼唱的哪一出!你跟我走吧!我帶你看看送你的禮物。」他不由分說,拽著沈杏山出了門。門口停著一輛嶄新的轎車,讓沈杏山不由得目瞪口呆,即便是軍閥如盧永祥之輩,卡車倒有不少,轎車卻一輛沒有,他不由感慨,「能開的起轎車,這才是實力……」
龍邵文恭敬地拉開車門,請如在雲霧里的沈杏山上了車,車嚓了聲喇叭,疾馳駛去。穿大街,過小巷,駛入公館馬路,從法國領事館向北,插上愛多亞路……愛多亞路為英法兩租界填平界限洋涇 ,並入了兩岸原有的小馬路擴建而成,此時已建得初具規模,建成後,將會是上海最寬闊的馬路……
轎車在愛多亞路又走了一段,把沈杏山帶到了一處所在。沈杏山曾在租界干探目非止一日,對租界的每一條道路,每一幢房子無不爛熟于胸,此時卻不知身在何處,正詫異間,車停了……他下車一看,眼前矗立著幾幢獨院洋樓,從前這地方還是一片空地,洋樓是什麼時候蓋起來的,他卻是一無所知。他說,「帶我來這里干什麼?」
龍邵文也不說話,拉著沈杏山的手進了一處花園洋房,「進去看看再說。」
沈杏山一進院子,心里就喝了聲彩,「真他女乃女乃的是個好所在……」幾幢大屋高低錯落在院中,初晨的陽光照射在房屋的玻璃上,四下散彩。院子四周,圍以矮牆,內中種植著各種珍奇植物,真是風景清絕……地面不露土,全部鋪以花磚,即使下了雨也不會濕滑難捱。繞到屋後,卻是數個扎好的小棚子,棚子上結爬滿豆秸,下面則種滿花卉。中間用籬笆相隔,錯落有致。一個園丁在花叢間不停的修枝剪葉。進了屋,沈杏山更覺得眼花繚亂,他是識貨之人,只一看屋中家具及用品就知道這些東西全部是從洋人那里購來。他不無妒忌,「這才幾年,你就掙下好大的家業。」
龍邵文笑笑,「杏山阿哥,對這個地方還算滿意?」
沈杏山嘆著氣,「比我的房子可強的太多。」
龍邵文說︰滿意就住這兒吧!這就是我送給杏山阿哥的禮物。
沈杏山被罷官之後,人也豁達起來,當下也不客氣,點頭說︰這禮物想拒絕都難,沒想到你是真有眼光,前些年這里還是一片荒蕪,給誰都不要,現在卻成了搶手的好地方……
龍邵文一笑,說︰前些年,兄弟我沒錢還想住大房子,只好跑到荒僻的洋涇 松江路左近來買地造了幾幢房子,誰知租界發展之快,令人瞠目結舌,幾年前填河修路,英租界的松江路會同法租界的孔子路並入了一起,所以才讓兄弟撿到了便宜。
「禮物我收了,投桃報李,說吧!我能幫你干些什麼?」他不等龍邵文回答,笑了笑又說,「我來猜猜,跟煙土有關……」他停頓一下,又說,「莫非是運輸線上遇到了麻煩?」
「杏山阿哥不愧是大八股的領軍人物,一下就洞穿了兄弟的心思。」龍邵文恭維一句後,言歸正題,「煙土到了吳淞口就走不動了,想起杏山阿哥可能有些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