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戀住在港島東區的一層樓宇內。
我只知道他住在這兒,他生前我從未來過。
是層面積不大的新房,我按了鈴,是迷戀他老婆開的門。
「你一定是鳳姐吧,我是張為民。」我向她自我介紹︰「是他生前的同事,我是‘天道三號’。」
她側身回屋。
我跟進屋子,用手在背後把門關上。
風姐一身黑衣。我沒想到她是一個很漂亮的年輕少婦。
迷戀生前不像我。我嘴上總掛著女朋友小彬,他有個這樣賢淑美麗的妻子,卻很少提到。不知道是不是怕人搶了去。
「你是來慰問我的吧?謝謝你了。」鳳姐雙手互握,眼楮不敢看我。「很多同事都來過了。」
我看看屋內。
一個矮幾上,一個穿著睡衣的小女孩,正伏在桌面,全神貫注地填面前的圖畫冊。
「我可以坐一會兒嗎?鳳姐?」我問。
「請。」
我坐下。
她並沒有坐下,走到窗畔,望著窗外。
「有話說吧。」背著我,他淡淡地說。
「我其實•••不只是來慰問你,」想一想,我低聲就說︰「迷戀逝世前我答應過他•••我要照顧你,還有小鳳•••」
她靜默一陣。「怎麼照顧?他人都去了,怎麼照顧?」
「鳳姐•••」
「房子是他剛剛才買的,貸款十五年•••」背著我,她梗聲說︰「他說孩子大了,不能跟父母同房了,非填置房子不可•••貸款足足十五年,我們才安頓了四個月•••」
我的心有如萬噸鉛錘般沉重,一時作聲不得。
「孩子才上幼稚園小班。」她把頭一搖。「怎麼•••才養得大?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她用手掩臉,我見到她的肩頭在微微顫動。
「你不要擔心。一切會妥當的,我會安排。」我誠心誠意地說。
「安排?你真以為能安排他的遺孀?」
「這次我們護衛有功,是迷戀與我合力盡職,這才會立功。」我說「我會有一筆獎金,這筆獎金,我會全部贈給你和小鳳,作為你們的生活費。」
"你認為這就是照顧?」她淡淡地問。「你認為,獎金能有多少?」
「我•••我不知道,」我心中一怔。「一百萬,兩百萬•••或是三百萬。我不知道,總之,我全數給你。」
「為什麼?」鳳姐回過臉來,仰起頭,她看著我。「你這樣慷慨,為了什麼?」
我見到她冷漠的神色,心中有點詫異。
也許是她過度的悲傷,已致她不近人情?我是懷了真情真意而來的,但是她彷佛一點也沒有感覺到。
緩緩地,我站起來。
走到她身邊,我低聲說︰「鳳姐,本來你丈夫不會殉職,當匪徒開槍那一瞬,他因為護我,用身體擋我•••」
我終于向她坦白一切。
我以為她會哀慟痛哭,悲痛欲絕。
誰知道她默默地站在我面前,仍是沒有絲毫表情。
「我知道。」然後,她說。
「你•••知道?」我不能置信。
「你同事跟我說的。」她回答。「你們全公司都知道」
我惘然若失!
她早已知道!全公司都知道!
我垂下臉,不知是難堪,還是羞慚?
我開始明白她對我的冷漠,我相信她一生一世都不會原諒我。
咬一咬牙,我只能說︰「請你相信我,我心中跟你一樣不好受,我是誠意而來。獎金•••我一定送到。」
她迅轉臉,又望向窗外。
「你丈夫是我救命恩人•••我欠他我這條命。」我哽咽地說︰「你•••相信我。」
她將臉靠在玻璃上,一動也不動。
我有窒息感。
實在無法在這兒待下去,我只能說︰「我再跟你聯絡,再見,鳳姐。」
帶著沉重心情,我用手拉開門。
當我正想走出大門,只听到她的聲音︰「慢著!」
我回頭,只見她從窗前回過身來,滿臉淚痕。
「看她,請你看她,‘天道三號’,你看她!」鳳姐邊流淚邊看看一邊的矮幾。
側過臉,我見到伏在桌面的小鳳,一邊用色筆填色彩,一邊哼歌。
「她還不知道父親是永遠回不來了•••」鳳姐噎著聲音。
「我告訴她•••她爸爸到月球上去•••要去好些日子•••」
「鳳姐——」
「原諒我的無禮!再見!「天道三號!」她掩面,奔進房間去。
當我離開時,我覺我欠的不只是「天道一號」。
我欠下太多,太多。
太監帥召見。
坐著透明玻璃電梯,我由地底坐電梯,直達總部。
「天道」是面前屈一指最具規模的護衛公司。人人都知道太監帥是老板。
我們個個稱太監帥為「老板」,而其實,個個都知道太監帥並非老板。
真正的老板是何許人物,外頭人都不太清楚。
只知道的,就是「天道」幾年前被一個集團購下,這集團,一直沒有真正暴露過身份,而誰又是這集團的頂頭老板,外人都不太清楚。
听說,我們這個公司雖然規模大,但只能算整個集團的一鱗半爪。
太監帥是我們剛剛叫「老板」的人,但是實際上,人人都知道他是個傀儡。
不過照顧傀儡,場面與氣派十足,透明玻璃到達頂樓,我走進淡灰與純白配合的總部寫字樓。
「天道三號,」我跟女秘書通告。「我跟老板有約。」
女秘書按了電腦,核對之後,向我笑道︰「請進。」
我只到過總部數次,卻從未被邀走進太監帥的辦公室。
太監帥私人寫字樓排場之豪華,真是令人咋舌!
太監帥如豬般的身軀,躺在他的廘皮大椅上,宛如一堆肥豬油。
臉上過剩的肥肉,令他眼楮.鼻子與嘴巴都擠在一起,有如一堆肉瘤。
這個西裝筆挺的太監帥,我其實只見過幾次,每次都是他的豪華「實士五oo」經過,見到他隱隱約約坐在車箱內,有司機駕駛著。
對于我,我總認為他根本不像一個護衛隊的主持人。
說他是大電影制片人,銀行家之流,倒反而合適一點。
對于他,我同樣對他一般地陌生。
公司這麼多雇員,他當然從不會注意到我。現在他召見我,當然是另眼相看了。
「坐」他伸出肥胖的手。
我在他對面坐下。
他的手在桌上一模,模到大理石煙盒,打開盒蓋模出一支煙。
把香煙咬在唇.邊,他又伸出肥手,在桌上亂模。
這一次模到打火機。
他在模的時候,他的一雙藏在肥肉內的眼楮,一直盯住我。
好像我生有4只眼楮,兩個鼻子,他一直不停的打量我。
「 嚓」一聲,他吸了口氣,吐出煙霧。
接著,他伸手,把煙盒推到我面前。
「來一口。」他說。
我搖頭。
他把煙盒蓋打開,送上煙來︰「來一口。」
于是我只好伸手,取起一根。
「 嚓」一聲,他竟替我點煙!我將香煙湊到火上,吸一口。
我現自己突然在他面前變得又重要起來,當然只是為了這一次「立功」的事情。
我們彼此吸煙。
室內陣陣煙霧,透過煙幕,他的手突然指一指我。
「你在公司干了多久了?」他問。
「準確日子•••兩年零一個月。」我回答。
「這麼久了?嗯•••」他帶點驚訝。「他們也這麼說,兩年多,我竟沒有注意到你。」
「你忙,帥老板,」我說。「我也只見過你幾次,遠遠的,在車子里。」
「哦?」他一笑,立即收斂笑容。「你是三號,以前我們這兒的那個三號就比不上你了,
你年輕、聰明,敏捷。」點點頭,他說︰「你善于空手道,又是運動健將,射擊技術更是高•••嗯,公司太疏忽了。」
我相信他看過我在公司的「檔案」了,一下子,突然對我的一切,了如指掌。
「你是我們的英雄。」太監帥終于說到正題。「那一次電梯的劫案,要不是你的英勇、機智和敏捷的身手,公司就會遭殃了。」
「我只是盡力而為。」我回答。
「好,我們現在言歸正題。」他忽然坐正身子。「我們公司,一向已來有獎有罰。這一次立功,我們理當有所獎勵。」一邊說,他一邊打開抽屜來。「所以公司決定用一筆獎金來答謝你的英勇與盡職行為。」
我接過面前的信封,只見太監帥挾著香煙,一動也不動地看著我。
「這筆巨款,我想你一定可以好好地享受一下。」太監帥唇露微笑。「或者•••去旅行一次,或者買點心愛的物品•••你不看看數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