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南突然之間就成為一場風暴的中心,所直接對抗的是縣城最大的地方勢力,潛在的還有官府和柳家那盤根錯節的姻親友人們。
這可能就是這個時代最典型的統治階層中的一員。他們既依附和依賴于更上層更核心的統治者的力量,卻又是整個帝國維持統治的基礎。在統治階層所認同的政治倫理範圍內,帝國維護他們利益的決心堅定不移。敢于挑戰這點的,必然陷入與整個帝國對抗的絕境。例如二十年前的王安石變法。
這一夜並未睡好,待清晨起來時,客棧掌櫃已候在院口。見翟南出來,連忙殷勤地親自送上洗漱水盆,然後才告訴翟南,柳老太爺等幾人一早便來拜訪,正在前院一間包間內等候。
看來昨天展現的實力足夠,翟南慢條斯理地收拾一番,這才施然去見。
進門便見到那柳老太爺起身相迎,旁邊還有一位官員和一名道士。
「見過仙長!本人便是柳全,昨日小孫無知,沖撞了仙長,故此前來謝罪!」柳老太爺想起昨日那金甲神將離去後,地面石板破碎,陷地半尺的情形,態度不由更加恭謹。
「道法自然!本是一場誤會,少年氣盛總是難免。此事就此揭過,居士無須再提。」
看到翟南態度和緩,柳全心下舒了口氣,「這一位是本縣主薄,李虞李大人。」待翟南與其見完禮,又介紹到︰「這一位卻是陳道長,上庭下郡,乃是本縣道正,天慶觀主持。」
「道法自然!自然道道泉,見過道友!」听到竟然是本縣道正,翟南倒是略有警惕,北宋的道官體系相當嚴密,一方道正便負有管理本地所有道士的職責。因此,翟南只肯以道友相見,並不稱為道正。
「見過道友,貧道前些日里也听說過道友名聲,今日一見果然是得道之人啊!」這個時代的道士,並不像後世那樣,開頭先說無量天尊的頌詞。那陳庭郡听翟南說頌詞,感覺還頗為怪異。
待四人落座,那柳老太爺便看了那陳庭郡一眼,那陳道正會意,便先開頭說道︰「天下道傳本是一家,但听人傳言,道友師承自然道。貧道卻是從未听聞此宗,不知所長何種道法?還請道友不吝替我等解惑。」
「呵呵,本宗與那正一、上清等派不同,向來少收弟子,加上平日均在洞天內修行,少有出外,道友不知亦是正常。」翟南知道,這是來探底了。「本宗不重道法,惟重以身合道,外積功業,內修性命。各種道法,均由弟子隨意修習,貧道所習者不過醫術、雷法而已,聊以防身罷了。」
「昨日仙長曾用符法召來值日功曹!」那柳全提醒到。
「呵呵,不過借用外力而已,非大道之術。」翟南不以為意地說到。
那陳庭郡見翟南不願多談道術,便改問到︰「貴宗平日習何經典?」
習奉何等經典,實際上是對教義的變相盤問,因此,翟南正色答到︰「本宗所習唯《道德經》、《黃帝陰符經》及《參同契》,世間上清、靈寶、三皇等經一概不習。」其實翟南想學來著,但實在是看不懂。所以下定決心讓歷史尊重自己,只挑了三部最基礎,可以靈活解釋教義的。
「竟然如此,卻是為何?」陳庭郡听到這個答案,大感意外,吃驚地問到。
「除此三經外,世間所傳經文皆為世人造制,枝葉繁雜,新舊渾淆,或有一言半語合于大道,其余不過編撰之人一己之見,皆非大道真意。習之何益?」翟南斬釘截鐵的將所有其他道派全部打為異端。對此,翟南非常明確,既然決定拿道教借殼上市,就必須將這殼洗得干干淨淨。
「一派胡言!」陳庭郡氣憤地站起來,但又現對方似乎什麼都沒說,也不知道該如何駁斥對方教義。所以,呵斥完後,一時都不知該說什麼好。
翟南對此卻是早有預料,宗教這種精神範疇的事情,總是難以實證,否則就變成科學了。因此任誰也難以證明,上清靈寶諸經都是符合大道。並且,翟南也沒說諸經完全不符合,只是說大都不符合。如果你能證明一句,那我就承認一句,然後你繼續證明別的吧。累死你丫挺的。
而證偽總是比證真要容易得多,只要翟南展現幾個「神跡」,然後就可以說,跟我不符的,就不合大道,否則你也來一個吧。
因此,胸有成竹的翟南,面對陳庭郡的失態,面色如故,安坐不語。
而那柳全見沒說幾句,兩人似乎就要為經義開始爭吵,對此他可沒有任何興趣去搞清楚誰對誰錯。他還有一個孫女的事情需要關心,因此連忙起來打圓場︰「各派所習不同,自是常事。何必置氣?陳道正且坐,且坐!」
「就是,今日我等上門乃是慕名拜訪,無須爭執。」那李主薄亦上前插話︰「本官听聞,昨日仙長施**力,現大神通,甚是羨慕。平日也曾觀看道書,卻不得要領,今日正好請教仙長,還望不吝賜教方是。」
看那陳道正悻悻坐下,翟南微笑答道︰「除卻體察天道,以求長生外,其余不過小術耳。李大人卻是過譽了。貧道這里卻有本宗教典,最是平實易懂,大人及兩位如有興趣,不妨一觀。」
說完,翟南取出三本教典遞過去,李虞連忙接了,又分給其余兩人。那陳庭郡雖然猶自不平,但也順手拿了翻看。
三人取過一看,便覺此書印制極為精美,裝幀考究,用紙上乘。封面上正寫著《道法自然》四個大字。
略一翻看,體例全然不似道經。前有目錄,分創世、經典、道德、修行、戒律五卷,全書之前又有開宗明義一篇,自「道演萬物」起,至「此所以傳教以度世人耳」止,凡百余字。每句之間皆以空隙標示句讀。
待讀完開宗明義一篇,李虞大為驚嘆,又問到︰「敢問仙長,長生可得否?」
「長生有路,卻是難行,惟求索不止方有一線之機。貧道修行兩百余年,如今也不過自覺長生在望,然終歸未能以身合道,飛升天界,卻是未盡全功。」翟南略帶沉重地說道︰「因此才入世行走,傳教度人,期圖以功業證道。」
「仙長傳教度人,自是功德無量。不過仙長欲收我那孫女為徒,卻是難以從命。」柳全見兜了半天圈子,總算靠到話題,急忙說道︰「我那女孫,能入仙長法眼,本是莫大福氣。不過她早已許配給京兆程家,明年便要迎娶,卻是無福隨仙長修道了。還請道長海涵!」
正如翟南預料的,在足夠威懾之後,柳全雖然不全信什麼修仙,但那金甲神將給的刺激實在太大,讓他無法下決心硬抗。于是在糾結了一晚上後,一大早的就拉了這兩位過來,一起拜會道泉,便是為了推辭這事。不論是妖術也好,仙法也好,那陳道正也沒探出根底,總歸是小心一些比較好,婉言軟語推辭,莫要得罪便是。如今孫子被打之事已是無關緊要。
「竟然是傳說中的nTR?」本來只是被逼得騎虎難下的翟南,此時倒頗為意動,「這卻是不妨,本宗不禁婚娶,待貧道教你那孫女三年後,自可出師。將那迎娶之事推遲三年便是。不過,你那女孫命格實在是不宜在世俗居住,與己與人都有妨礙。若是成婚,恐有難測之事,居士還請慎重方好。」
听了這話,柳全又是惱怒又是驚疑。任誰被說自己孫女克人,也會惱怒。但這道人言之鑿鑿,加上那值日功曹之事,卻又無法盡然不信。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決斷。ak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