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著十幾個壯漢在他面前昂匆匆駛過,那幾個兵曹參事更是趾高氣揚,不帶正眼看他,在他們眼里,這些地方官吏俱都是進士出身,頂多會個舞文弄墨,耍耍嘴皮子功夫,沒甚了得的地方。再者作為利州西路指揮使的部下,他們只听岳林的軍令,對于還低了指揮使一品的正五品下的知府大人,那完全是不屑一顧。
這一路人剛走,那唐與正即刻換了臉譜,那幾個還沒來得及拍馬屁的參軍也都個個黑著臉,待幾人抬眼去看知府大人的時候,便立刻又低下了頭,只見唐與正的臉色由黑轉白,由白轉青,由青又轉綠。身旁佇立的幾個官衙強忍著笑意。他們是見識到了軍隊大將軍的氣勢,方才岳林一等從這里走過的時候,明顯覺得周身一片殺氣,嚇得他們只管垂著腦袋,往日呵斥平民的氣勢全無。
眾人將馬匹寄存下來,嚴守信領著兵卒走在市集。雖然已經扮作平明裝束,但是在那些平民百姓眼里,見了他們,竟都知趣地閃在一邊,一些小孩更是露著怯怕的目光,躲在角落著偷看。這些大城市的百姓眼光個個精準,一看這等行頭,沒有幾個不知道是豪門富甲,更何況一隊人走出來的氣勢就與眾不同。
「我家祖上在江陵有一處別院,前些日子我差人過來清理了一遍,大人,咱們此行,也不能在金陵長住,大人這次雖然不動聲色來到江陵,但是已經引起一些地方官吏的注意,恐怕會妨礙大人做事?」嚴守信道。
岳林不由地嘆了口氣,似乎觸及心事,無奈地加快了步伐。眾人一行很快來到江陵城中的一戶別院,嚴守信引岳林與白衣書生來到正房,便下去安排一干人等入住。
「大人,依照虞大人密函,我們這次來不但要暗中除掉謝元卿,還必須不能引起民憤,這謝元卿在江陵城內外來說還算是個有頭有臉的學士。在下得知,謝元卿與唐與正私交甚好,而且二人時常攜著詞句去相會西坊尹瑞樓第一金釵嚴蕊,這嚴蕊品貌絕佳,使得二人皆有些不入流的想法。」白衣書生喚作李博彥,是岳林治下的席幕僚,說起唐與正與謝元卿喜歡逛窯子,他不由露出鄙夷之色。
在宋朝,學士皆有風流癖好,逛窯子在那時的人看來是一種時尚,可是作為朝廷命官,如此張揚地嗜好,還真的不免讓些文人墨客不恥,更別說像岳林這樣的武人出身的漢子。
岳林冷笑一聲,道︰「厄真地不懂,若不是博彥兄咀嚼出虞大人的信中含義,厄還被蒙在鼓里,誤了大官家的囑咐!」
李博彥道︰「在下以為,虞大人也是受樞密使張大人的意思,而張大人與陛下走得近,在下左右思量,覺得官家確有北伐之意,而張大人不願讓官家受到左右干擾,而左右相府俱都反對激烈,最受官家敬仰的史浩史大學士更是公然指責張大帥領導能力。官家迫于人聲壓迫,主戰派雖然佔了優勢,但難免不能安撫民心。謝元卿作為史浩大學士的學生,也公然杜詞張揚跋扈地指出我大宋與金人和睦相處才是正確之道,不免讓官家嫉恨,加上這人名望頗高,帶動了不少民心。除掉此人,定會令官家對大人你隔目相看,也算是相助了張大人,虞大人主戰一力。」
「他娘的,厄的手心早就癢了,何時才能屠宰金人,何時才能馳騁中原,討回祖宗基業!我義父在天有靈,定會佑護我大宋兵人!」岳林不免激動了起來,似乎在不遠方就能看到自己領兵討伐金人,收復幽雲十六州,眼眶當中漸漸多了一絲神傷。
李博彥忙道︰「在下知道大人焦急備戰,可眼下還要替虞大人除掉這個禍害才是!」
岳林撓了撓腦袋,急不可耐地道︰「虞大人也真是的,為何難為厄,若要厄來操刀,何必那麼多費事周折,直接取了謝元卿的腦袋獻上!」
李博彥嚇了一跳,忙道︰「大人不敢呀!那謝元卿好歹也是受江陵父老所敬仰,若是這番魯莽,定會惹得江陵人聲鼎沸,到時候反而壞了諸位大人的苦心,而官家說不定會大怒之下,哎,大人呀,可不敢這麼做!」
岳林哈哈笑道︰「這點道理,厄是曉得的。在厄小時候,義父便告訴厄,取人頭顱也要有仁義之道,厄也曉得不能平平白白地殺了他,可是,博彥老弟你倒是說出個法呀!」
李博彥皺著眉頭,難為地道︰「大人,在下覺得,此事真的難辦,若要做到兩全其美,必須毀掉謝元卿的名聲,再趁機暗殺了他,可是如此確實難倒在下了。」
「博彥呀,隨厄出去走走,守信的老宅確實值得欣賞,瞧這天,方才還高陽日照的,這會已經下了濛濛細雨。」岳林心里雖然著急,但他是灑月兌之人,而且對于李博彥的聰明才智,他是相信一定會有辦法整死謝元卿的。可是岳林不知,李博彥是讀書人,兵法計法他是熟知個一二,若是說到整人害人的伎倆,他心有不恥,更是想不到的。
「博彥,你們讀書人不是喜歡借景抒情嗎?這個美景你可能想到什麼嗎?」岳林邊走邊道。
李博彥干笑幾聲,腦子里裝的都是如何大義凜然消滅謝元卿的想法,如何還有心思賣弄,道︰「在下著實想不出了。」
「怒沖冠,憑欄處,瀟瀟雨歇。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雲和月。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壯志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
聲音傳自前方,音調振奮,讓人遐想。
而岳林登時一驚,一字一句如同刻在心頭的傷疤,被人毫不留情地撕扯了開,那可是義父生前的訣別句。
‘怒沖冠’,岳林的眼前似乎重新浮現那個令他仰慕的人來;‘仰天長嘯’,似乎是那個人最後的無力嘶吼,歷歷在目。‘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已經是他無法挽回的悲劇,岳林腦海中飄過的是一個烤著鐵鏈的錚錚漢子。
岳林大怒道︰「你是何人?」
岳林所望之人,頭上纏著塊大白布疤,負手立在小亭里。(頗有些周星馳的無厘頭,若是現代人看了,定然會抄起大棒沖上去,道︰讓你丫裝騷!)
岳林所住的廂房在大院北側,接近後院怡心湖,湖上是個小亭,古代有錢人家有點文化的都喜歡在自家搞些能賣弄詩畫騷情的場地。
岳林定楮一看,竟是個七尺壯漢,一雙爍爍有神的目光也定定地望著自己,他一個箭步沖了上去,拔出腰間佩劍,彈指間劍刃擱在了楚莫的脖頸邊,那把佩劍銀光泛起,鋒銳無比,只需岳林使把勁立刻便能抹掉他的脖子。
「靖康之恥,大人忘記了嗎?」楚莫鎮定地道。
自從昏醒之後,從那些兵役口中得知,是岳林救了他,幾番小心翼翼地打听,這才知道了岳林的身份。自從被那小吏暴打之後,楚莫明白要想在這里生存下去,必須有一定的實力,眼下自己不但沒有可用的背景,而且連個戶籍都沒有,說白了就是個黑戶,哪里都無法落腳。得知了岳林的身份,楚莫決定賭一把,他要試著抓住這樁大樹,來當自己的靠山。能打動這個人的心,必須刺探他的痛處,一個征戰沙場的漢子,殺人不見血的軍人,唯一能撕開他的防線的,就是親情。
若是得到岳林的重用,日後重回饒風嶺,還會擔心被秒殺嗎?
岳林心里一沉,手上忽然抖動了下,劍刃在楚莫的脖頸留下一道血痕。楚莫淡然一笑,忽又面露哀色,道︰「久聞大人英名,小時候經常听人家津津樂道岳大將軍的故事,每當說起莫須有,無不痛恨而又悲慟,如今得見大將軍後人,在下實在是耐不住激動,一睹將軍風姿,此生足矣。」
當說到‘莫須有’三個字,岳林的痛楚再一次被揭開,佩劍登時掉落在地,岳林掩面顫聲道︰「你究竟是什麼人?怎麼知道厄是岳大人的後人?」
楚莫也不管脖頸上的皮外傷,不急不慢地道︰「在下自小便有從軍之志,可是因為家里的原因一直沒有實現。」
小時候,楚莫的父母離異,父親直接飛去了美國,老媽心灰意冷之後也拋棄了他,到新加坡定居,因為這個原因楚莫一直想讓自己變得堅強,當他把自己去當兵的想法告訴姥姥,姥姥罵他沒有志氣。
「在下有一腔熱血,乞求大人不棄!」楚莫自小也沒給誰跪過,可是在這個時代不同,跪拜是一種尊敬和禮儀,他咬著牙跪,心里想著,這就是每個社會都需要的生存法則!
岳林仰天大笑,堅毅的臉龐上終于撥開了陰霾與悲哀,他一把摻起楚莫,哈哈道︰「既是自家兄弟,過來飲酒。」
楚莫兜了一褲頭的冷汗,終于等來了他這句話,生怕這黑漢子一個怒火上來,便宰了自己。有賭博就有風險,楚莫認定自己一定能博得他的信賴,這是從那些跟隨他而來的兵役中的眼神里悟出來的。
楚莫淡然保持著微笑,他知道岳林是在試探自己,只要演好這出戲,一定可以讓自己立于不敗之地,至少日後不必再擔心被官府追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