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剛剛即位,高宗建議官家以大赦刑獄,減輕賦稅來博得民心。倘若這次大赦實行,加之史大人必然會為謝元卿求情,那咱們的苦功恐怕真的就白費了。」
岳林嘆了口氣,放下手上的信札,並不回應李博彥,而是負手立在書桌,打手按在桌面,顫抖不已。
嚴守信站在一旁,並不說話。楚莫立在岳林的身邊,觀察著他的變化,又開始覺察起那封信札來,難道朝廷否定了岳林的這次全盤計劃,朝廷並不想傷害文人,更何況謝元卿這樣極具影響力的大人物。
「幽雲十六州,俺們必取之。」岳林激動地一拍桌案,那墨桌被他大力一拍,險些震碎,支柱卻已受到重創折了一條。
楚莫一驚,嚴守信,李博彥共同將目光投向岳林。岳林忽然仰大笑起來,笑著笑著,竟漸漸流出了眼淚,他咬著牙,憤懣地道︰「官家讓我帶兵匯集襄陽,此次督戰總統仍是張大帥,虞大人節度槐南路。」
「虞大人信中說,明年三月對金宣戰,還有半年的時間,還有半年的時間。恢復舊土,指日可待啊!」岳林哈哈笑著。
楚莫身子一震,暗道︰金宋之戰這麼快就已經來了!
嚴守信激動地道︰「我早就忍不住要屠宰那些金狗!」
李博彥按捺著激進之色,道︰「終于來了,終于來了。」
岳林轉過身,看著楚莫,道︰「俺兄弟四人建功立業,為國立功的機遇來了,三位弟弟,明日俺們就啟程回利州,交待清楚,俺們就去見張大帥。」
楚莫一個激靈,張大帥?莫不是自己干爹,這個時候去見他,不是送死嗎?楚莫還真是有些擔心,要知道張浚一生忠義,為國為民,雖然能力不咋地,但個人道義為人稱頌,就算自己是他的干兒子,但畢竟背負著幾項罪名,光是一個逃逸之罪在宋朝軍法當中就應是死罪了,他必然不會偏袒的。就算張浚念及父子之情,但他斷然是不會提攜自己的,而且岳林將自己看做親兄弟,軍帳當中必會有所庇佑,自己這番跑去,非但難有建樹,在張浚的治下,說不定還會連累了岳林。
「大哥二哥三哥,我不能去襄陽。」楚莫嘆了口氣,道。
三人頓時一愣,岳林道︰「為何?」
楚莫皺著眉頭,道︰「不是小弟不願為國出力,而是我實在有難言之隱,大哥,二哥,三哥,倘若我這次去見張大帥,那是必死無疑,說不定還會連累你們。」
岳林驚道︰「此話怎講,你是俺兄弟,就算張大帥不肯提攜你,也不會要你的性命,你是俺岳林的結義兄弟,誰也不敢動你,再者,張大帥又並非惡人,難不成,難不成你哪里得罪了他?四弟,你平日里也沒怎麼說過自己的家世,做哥哥的也不知道怎麼開口問你,可俺們畢竟是兄弟,就要坦誠相待。」
楚莫搖了搖頭,如果說自己是21世紀穿越而來的,恐怕未必能有人相信,他決定編造一個謊言,楚莫道︰「這件事大哥還是不要知道為好,我只怕連累了幾位哥哥,實不相瞞,小弟是利州饒風嶺山寨的二當家,因與大當家不合,遭到暗殺,落到這份田地。至于張大帥與我,的確有一段間隙,大哥身居高位,當以收復舊土為己任,兄弟我近期是無法追隨大哥二哥三哥了,請大哥恕罪,兄弟真的有難言之隱。」
楚莫想,倘若告訴他自己的雙重身份,恐怕他是很難相信的,作為張浚義子的身份,楚莫還想保留一段時間,等到自己真正地適應了這個社會和世界,再將這個不知道是不是「本錢」的東西拿出來吧。
岳林驚訝道︰「利州饒風嶺原屬藩匪佔據,後來歸降朝廷,編制為天水軍,用來抵御金兵的一支。想不到兄弟你竟然是天水軍的副統制,俺是听過你們大當家的名號的,叫做地頭蛇崇天,此人是個厲害的角色。四弟你不肯跟俺,可有去處?」
李博彥道︰「四弟,你與張大帥的間隙權且不論,那崇天為何要加害與你?」
楚莫皺著眉頭,這個問題他也是每日琢磨著,可是卻從未曾從自己的腦海中再出現關于這個身體的記憶,但凡老大與老二內訌,還不是權利之爭,楚莫信口道︰「三哥應該猜的出來!」
李博彥轉而道︰「既然一山難容二虎,你何必再執著下去呢?饒風嶺不過是個彈丸之地,我們都是血氣錚錚的男兒,志在遠方!為國為民,抵御金敵建功立業才是大道!」
楚莫頓時一怔,從一個書生的口中說出這些話語當真令楚莫對他這個三哥另眼相看,如果大宋上下的子民,官吏,皇帝都抱著和李博彥一樣的想法,那還用愁什麼不能抵御金人,還用擔驚受怕,還用苦口婆心去要幽雲十六州嗎?楚莫道︰「大哥,二哥,三哥,我已經決定了,我要回饒風嶺!」
不入虎穴不得虎子,楚莫想,事到如今,只有一搏了,想到自己剛來這個世界時為自己而死的五個兄弟,楚莫的心再一次下定了決定!
岳林這條路是暫時不能走了,而自己生前的那條路雖然模糊不清,但不至于一點希望都沒有,要想生存,就要付出風險,楚莫寧願重回饒風嶺,也不願留在江陵,更不願追隨岳林而去,因為後者的風險更大更琢磨不透。
這時,一旁默默無聞的嚴守信走上前,握著楚莫的手,道︰「那你保重。」他轉而面對岳林,道︰「大哥,既然四弟要走,我們就不要再勉強留他了!」
岳林嘆了口氣,虎目微閉,低聲道︰「四弟,你一路走好,若是饒風嶺呆不下去,就到襄陽來找我!」
楚莫重重地點了下頭,望向李博彥,又望向嚴守信,朝岳林拜了拜,道︰「哥哥們保重,我走了。」
「對了。」楚莫剛轉身欲走,忽然想到什麼,忙道,「哥哥,江陵牢獄管事有個叫周都頭的,此人經常在民間搜刮錢財,幫人結果獄中仇人,倘若大哥真的要將謝元卿置于死地的話,這個人倒是可以走一走的。」
岳林拜了下手,慘笑道︰「有勞四弟費心了,這件事就這樣吧。」
楚莫心知岳林對自己的突然告辭很有成見,但他也沒有辦法,岳林等人俱都是爽朗直率的軍人,對于自己拐彎抹角的理由一定是心存芥蒂的,楚莫暗道︰大哥的栽培之意,只能等我立足了腳跟再來報答了。
眼看著楚莫決然而去,岳林忽然站起身,遠遠望著,終于長嘆了口氣,望向李博彥,道︰「四弟卻是個怕死的人!」
李博彥淡然道︰「不然,大哥,依小弟看來,四弟此去有他的苦衷。」
嚴守信也道︰「我看,四弟不像是個貪生怕死的人,想他吟誦《滿江紅》的時候,那種意氣,實在讓我佩服的緊,還有那個什麼蘇大學士的什麼詞句,听起來也十分有底氣。」
岳林一怔,隨即想了想,不由點了點頭,道︰「四弟是個人才,只希望他能早些回來助我一臂之力!」
楚莫一個人心事重重地走在街市里,他在想,就這樣離開是不是太不夠義氣了?可換個角度想,倘若去了襄陽,不小心被張浚認出,如果義父能網開一面,令他將功補過也就罷了,但大戰當即,任命逃兵為將是大大的忌諱,說不定那張浚為了向孝宗表忠,震懾大軍,當眾斬了自己也是極有可能的。張浚是個大忠之人,關于他為了謀私利坑害事跡的例子卻極罕。楚莫冷不丁打了個寒顫,仿佛看到張浚威風凜凜地站在執法台,大刀闊斧的劊子手眼睜睜地盯著地板,豎著耳朵等候他的命令,而自己卻跪在萬人面前,張浚惡狠狠地道︰「吾家不肖子孫,當斬!」
「快說!那個龜兒子跟你是什麼關系?」
楚莫一愣,慘笑一聲,並未理會,正要離開,卻似乎听到一陣熟悉的聲音。
「公子,我們都是讀書人,怎麼與那些不倫不類的惡人交往,更不會接觸那些惹弄公子的龜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