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對于這片地區而言,貫穿其中的河流實在是太多了一點,過多的水把平原變成了骯髒的沼澤——而相對于住在這片沼澤里的魚人而言,這些河流又顯得太少,完全不夠它們均分的。一些強大且成員眾多的魚人部落佔據著主要河道,一些外來的人類又搶走了些最好的土地,于是,其他的魚人部落不得不遷入沼澤深處,那些遠離河流的地方。
距離河流越遠,新鮮的清水就越少,發臭的泥漿就越多。魚人都喜歡鮮魚,但鮮魚僅在靠近河流的地方才能捕捉到。然而,就算捉不到魚,魚人還是要吃東西的。沼澤植物、泥漿中的貝殼類生物、極少數的誤入這片沼澤的動物,亦或是一些魯莽的人類冒險者……它們連死去的同胞都不放過。
可以想象,大部分魚人部落都飽受著疾病和寄生蟲的折磨。為了填飽肚子,它們不得不經常吃掉一些腐爛的、惡心的、不太益于健康的食物。雖然魚人對這種惡劣環境擁有著一定的抵抗力,但也並不能完全忽視這些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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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濘的地形給泰倫帶來了不小的麻煩。他前進的速度甚至不比那些小型工蟲更快。要知道,那些耐力良好的資源收集者並不是以速度見長的,而且它們細長的腿並不適合在這種軟爛的淤泥中活動。還好,除了泥漿之外,沼澤中同樣隨處可見的蚊蟲沒有給泰倫帶來任何麻煩。
蚊子最主要的食譜是血和植物的汁液。其中,雌性獨愛血液,雄性則正好相反。泰倫既不是植物,體內也沒有那些吸血鬼能消化的血,堅韌的體表皮膚更不是它們所能侵犯的——于是,那些饑腸轆轆的蚊蟲只能在泰倫經過時徒勞的四散飛去,放過了這個難以下口的獵物——它們今天的運氣很壞,小型工蟲同樣不在這些小昆蟲的食譜中。那十只大昆蟲的體表覆蓋著甲殼質的盔甲,生理結構也不同于這些蚊蟲所熟悉的任何物種。
泰倫感覺饑餓感越加強烈了。
他需要吃點什麼,來避免自己的身體因缺乏能量而繼續虛弱下去,直至死亡。
遺憾的是,就目前而言,泰倫還沒發現什麼能夠同時滿足他的食欲與自尊心的食物——更別提是任何稱得上‘美麗’的東西了。
蟲族的審美觀與人類的審美觀略有不同。泰倫所謂的‘美麗’不僅是指外觀上的,還是指肉眼無法觀測到的,生物的基因結構。以往,每吞噬掉一顆星球,蟲族都能從原生物種那里掠奪到一些新的基因結構,並從中提取最優質、最適合蟲族的部分,填充進基因庫中。
在豐富的想象力的支持下,變形蟲能夠創造的生命種類近乎無窮無盡……但,想要創造一種新的、完善的、有意義的生物,僅有想象力是不夠的。除了進行大量的生物變態實驗之外,另一種獲得新‘圖紙’的方法就是尋找未知的、不同的新生物,得到並分析它們的基因鏈。蟲族掌握著大量的與基因有關的信息,但他們永遠需要並渴求更多的。
外觀上的美麗很重要,而基因結構的美麗同樣很重要——只有這兩者同時達到標準,才算是真正的‘美麗’——這就是泰倫的觀點,也是大多數高等蟲族都同意的、得到廣泛認同的觀點。
當然,不同的個體的審美觀也是不同的,蟲族也是如此。然而,只要是他們來自同一個種群,這些個體的審美觀大都會有規律可循,蟲族同樣不例外。
比如說,對于大多數物種而言,他們都會覺得外表類似、或相同于自己種族的生物,會讓人產生親切感……比如說,對于大多數兩性繁殖的物種而言,他們(無論是雄性還是雌性)總是會覺得雌性的形象更親切……比如說,蟲族很欣賞‘有意思’的基因。
這種‘有意思’的概念很難被其他種族理解。畢竟,他們多半無法像蟲族那樣,在漫長的宇宙旅行和一次又一次的掠奪行動中,收集到如此之多的、來自不同的生態圈與生存環境的、相互之間差異巨大的基因結構,並對其進行如蟲族般詳細的研究。簡而言之,蟲族所謂的「有意思的基因」,就是那種他們之前從未見過,甚至從未設想過,卻意外的具有高效率的基因結構。
高等蟲族的基因在不斷的自我進化中變得越加完善,卻還不能完全擺月兌對食物的依賴。畢竟,生物資源不能憑空出現,而每一個動作都會或多或少的消耗掉一些生物資源,修復身體的損傷更是需要大量的生物資源。
如果有足夠的生物資源,泰倫可以讓一些變形蟲‘變形’為更適合食用的生物形態,並吃掉它——雖然在這個過程中將出現無法避免的損耗,但大多數質量最終都將變為能幫助他繼續前進的能量,這也是高等蟲族在找不到能同時滿足尊嚴與饑餓感的食物時經常使用的手段——遺憾的是,泰倫和他的部隊已經前進了一整個上午,也沒有找到值得停下來收集的生物資源。
蟲族不會浪費,但蟲族會計算效率。
這里出奇的荒蕪。很不尋常,這種潮濕而擁有完整生態鏈的沼澤不應該什麼荒蕪的。和泰倫預期中的、生物資源充沛的沼澤環境不同,一路上,他只發現了一些飛來飛去的蚊蟲,還有一些埋在軟泥里的碎骨頭。從這些骨骼的數量上來看,這個沼澤里應該存在著某種比蚊蟲更大的生物,只是還沒有被發現而已。它們都躲到哪兒去了?
泰倫餓了。
真的餓了。
高等蟲族掌握的心靈感應使他們變得敏感,而敏感就意味著會接受到更強烈的來自身體的信號,無論是正面的還是負面的。饑餓也是一種來自身體的信號,它會提醒泰倫目前所需要的東西,也會讓泰倫變得更加情緒化。饑餓會慢慢腐蝕蟲族的心智,使他們的理性降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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泡在渾濁的、髒乎乎的、散發著臭味的泥水中,幾個魚人正在享用它們的午餐。並不算是什麼特別好的食物,但它們還是吃的很高興,整個上午所積攢下來的負面情緒全部一掃而光。
這幾個魚人從早晨就出發了。它們餓著肚子,在爛泥和髒水中搜索了整整一個上午,也沒找到什麼能吃的東西,直到中午才交了好運——畢竟,有很多魚人在附近活動,比較顯眼的食物早就被先到的魚人帶走了。附近連一條死魚、或幾片能吃的沼澤植物都沒留下。
一個游蕩的魚人部落幾個星期前才遷徙到這附近,佔有了一部分曾屬于另一個魚人部落的領地——事實上,有不少魚人部落都會時不時的進行遷徙,尋找食物更多、更豐富的地方,但很少會像這樣強行從另一個魚人部落手中搶奪地盤——倒不是因為道德或法律之類的約束,而是往往缺乏這種能力。
如果它們有機會,魚人就會毫不猶豫的殺光整個敵對(或僅僅是有利益沖突的)部落,並心安理得的把搶來的東西當成是自己的。這才是魚人的習慣。
新來的部落與原有的部落間爆發了幾次小規模的沖突,互有傷亡,總體上是勢均力敵的。就在這兩支魚人部落準備動員整個部落,來上一場全面戰爭的時候,老魚人祭司的預言打斷了它們的計劃。它們不約而同的選擇了暫時保持和平。不管是新來的魚人,還是早就住在這里的魚人,都對‘毒水之靈’抱有著莫名的恐懼。
那可是‘毒水之靈’啊!
雖然不願意發動一場全面戰爭,在這個關鍵時刻消耗部落的實力,但魚人樂于找機會削弱自己的對手。它們總是喜歡看到敵人倒霉——如果能看著敵人被恐怖的‘毒水之靈’殺光就更好了。一半是為了保護自己,一半是為了打擊敵人,兩個部落的魚人們先是破壞性的收集了附近所有能吃的東西,又派出魚人戰士相互攻擊,試探著對方的承受底線。
這幾個正在進餐的魚人正是來自其中的一個部落……它們興高采烈的享用著午餐的正是來自另一個部落的魚人所提供的,用它們的身體。
當一支魚人巡邏隊遇到了另一支敵對的魚人巡邏隊,不難猜到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
弱肉強食——或者說,死掉的生物就是食物——區別不大。魚人不會因為吃掉死去的同類而感到不安,在它們看來,這就像「魚在水里游」一樣平常。要在大沼澤這樣的環境中生存下來,就不能對食物的質量有太多挑剔。
小小的水窪被血液染成了骯髒的紅色,內髒和淤泥混在一起,散發出難聞的腥臭味。這場由突襲開始的遭遇戰就發生在這里。戰斗持續的時間很短暫,卻非常激烈。死去的魚人不是被砍掉了腦袋,就是被切開了胸腔,活著的魚人身上也個個帶傷。
游蕩部落的遷入讓這個區域所能承受的魚人數量接近飽和。魚人的總量翻了一倍,而多余的魚人所需要的食物卻不會憑空出現。它們必須相互廝殺,而戰斗的結果則決定了誰可以活下去,誰要成為對方口中的美餐。如果沒有意外的話,在‘毒水之靈’的預言帶來的壓力下,這兩個魚人部落會繼續保持這種微妙的關系,始終把沖突控制在小規模內,直到其中一方確信自己能殺光或趕走對方而發動戰爭,或者是其中一方因承受不住損失而撤退……
……如果,沒有意外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