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在香爐里燒成灰的病歷紙,慢慢的出現在坐在椅子上的黑影手上。
林默然喝了口水,清了清嗓子︰「一號。」
坐在第一個位子上的,是個四十多歲的男人,四肢軀干都是縴細瘦小,皮包著骨頭,偏偏鼓著個像是懷了雙胞胎足月的肚子,若不是一眼便能看出是個男人,真像是快要生產的孕婦。
男人的臉色也是蠟黃蠟黃的,像是長期的營養不良的樣子,听到林默然喊一號,看了看手里的紙,顫巍巍的站了起來,走到桌子邊上。
林默然眼楮抬了抬︰「怎麼回事?」
「吃太多了。」男人的氣勢很弱︰「昨天一個紙錢廠失火,我剛好路過,就吃太多了……我知道撐得很了,可是實在是忍不住……林醫生,你救救我吧……」
說著,男人打了個嗝,嘴里透出種煙霧焚燒的味道,面上的神色,十分的痛苦。
林默然皺眉在自己面前扇了扇,秉著呼吸從抽屜里拿出口罩帶著,又伸手從桌上拿了一疊白紙,從筆筒里拿了只鋼筆,一個小白瓷碟從腳邊緩緩升起,啪的一聲落在桌子上。
白色的瓷碟里,是紅色的朱砂,鋼筆蘸著紅色,在紙上刷刷的寫著,一時寫完了,打火機點上,塞進香爐里燒了,男人手上的病例上,慢慢的顯示出一行一行的字來。
「要餓三天?」愁容滿面的抬頭看林默然︰「大夫,這個……這個……我做不到啊,我控制不住啊……」
「你以為你是餓死鬼,就撐不死是不是?」林默然冷著臉︰「你看看你的肚子,紙錢堵了你五髒六腑四肢百骸,現在你雖然吸進了口中,卻都塞在肚子里,一點兒也消化不了。要不要等撐死第二次,再看看會變成什麼?」
「不要不要。」肚子滾圓的男人趕忙的搖頭,一副苦苦的可憐樣子︰「前陣子我見了鬼差大人,說再過二年,我就可以投胎啦,而且還是個好人家。林醫生,您救救我把,我不是不想忍,實在是忍不住,你也知道……」
男人抓了抓頭,頗為不好意思的道︰「我生前是餓死的,死了變成鬼,對食物就特別執著,一看到能吃的,根本就控制不住自己。」
這個叫王民的男人以前是個礦工,一次事故被困在礦井下,二十幾天,把礦洞里的蛇蟲鼠蟻,把身上的棉絮都吃了也沒等來救援的人,活生生的餓死了,變成了對事物特別執著餓死鬼,天大地大,一看到吃的,就說什麼也控制不住。
林默然對這些鬼都保持著不冷不熱的態度,這個王民,倒是也算熟的,因為吃錯了東西食物中毒,來看過幾次。
「我知道你控制不了。」林默然指了指掛水的床︰「躺上去。」
王民抖了一下,聳拉著腦袋,乖乖的躺了上去。
來過幾次,他十分明白,林默然的脾氣是真的不好,可是心里,卻是好的。就像是祖上定下的規矩,每月逢五開診,每次診三個人。但是如果真有緊急情況來敲診所的門,多求上幾句,就算是得不到好臉,但是林默然也不會由著不管不顧,自生自滅。孤魂野鬼都是求天天不應求地地不靈的,遇上有本領的道士法師什麼的,哪管你善惡,先收了再說。
林默然站起了身,從桌上拿了針囊,在王民的床邊鋪開。
王民抖了抖,閉上眼楮。這個林醫生的手,是真的重。
「忍著點,別嚎。」林默然丟了句話,然後扭頭道︰「小白,吸塵器。」
牆角,靠著一個吸塵器,林默然說完,便扭啊扭啊得挪了過來,電源啪的一聲不知被誰打開,嗡嗡的運行起來,吸塵器的吸入口,正對著躺在床上的王民。
林默然也不知從哪里模出張黃色的符紙來貼在吸塵器收集灰塵的集塵袋上,然後伸手抽出銀針,在王民月復部按了幾按,扎了進去。
半聲慘叫被咽了下去,王民痛苦的用手捂著嘴,轉過頭去。
椅子上,還有兩個正排隊的人,听著這半聲慘叫,都是跟著一抖,林醫生……今天心情似乎不太好,比以前更粗魯了。
林默然的表情很是認真,沒有一會兒,額上便滲出一層薄薄的汗水,抿著唇,臉上沒有一點表情。
銀針刺進王民的肚子,落針的地方,慢慢的涌出些厭惡,帶著濃濃的焚燒元寶紙錢的味道。
吸塵器的管子在四周飛舞,將厭惡吸進去。
隨著煙霧的涌出,王民的肚子漸漸的小了下去,他的表情,也慢慢輕松起來。餓死的滋味不好受,撐死的滋味,也不好受啊。
又過了十來分鐘,眼見著十月懷胎的肚子差不多恢復了正常,林默然長長的呼出口氣,抬起手背抹了抹額上快要滴下的汗水,轉回桌邊,彎腰從櫃子里模出張符紙來,點了朱砂在上面寫了兩個字,然後走回床邊,啪的一下,貼在了王民肚子上。
「這……」王民大字不是一個,疑惑道︰「林醫生,這是什麼?」
林默然指了指符紙上的字︰「禁食,這個符可以管三天,這三天,你就是想吃,也吃不了。三天以後符紙會自動月兌落,到時候就沒事了。」
「想吃也吃不了。」王民一副苦苦的表情︰「那不是很痛苦?」
「那撐死那痛苦不痛苦?」林默然揮手讓吸塵器停止工作,轉過身去︰「要是寧願撐死也要吃,就來找我,我給你把符紙摘了。」
「不要不要。」王民伸手捂住肚子上的符紙,小心翼翼的用衣服蓋了,生怕林默然會改變主意將它收回去一樣。
林默然嗯了聲,道︰「符貼在身上,除了不能吃,其他沒有什麼作用。沾水沾火都沒事。餓上幾天,下輩子再好好吃……」
王民嘿嘿的笑著,正要說話,一陣敲門聲響了起來。
林默然又皺起了眉,外面不是掛著今日停業的牌子嗎,怎麼還有人來敲門。
不太想理會,林默然當做沒听見,覺得敲門的人敲上一會兒,知道院子里沒人就會離開了,自顧自的繼續道︰「下一個。」
「咚咚咚……」一陣更響的聲音傳了進來,還伴隨著喊聲︰「開門開門,警察……」
林默然的眉毛皺的更厲害了,作為一個小市民,即使他願意和鬼打交道,也不代表他願意和警察打交道。
正想著要不要出聲還是裝死到底,突然一聲咚的重物落地的聲響。
林默然愣了一下,隨後便听見腳步聲從遠及近,挺熟悉的聲音在喊︰「林醫生,林醫生你在嗎?」
腳步聲轉眼就到了門口,林默然還沒來得及做任何反應,砰的一聲,大門便被撞了一下。
林默然是真的火了,本來昨晚上沒睡好就有點低血壓,剛才給餓死鬼治病又消耗了不少力氣,這到底是什麼人,竟然敢闖他的診所。
也不管還有一屋子的病人,林默然大步走過去,嘩的一聲拉開大門,正對上打算踢開大門的小警察,兩人都是愣了一下。
門外站著的,正是昨晚上裝成黑幫的重案組小警察何熙,此時穿著一身整齊的警服,提著槍,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
「你在啊?」何熙長長的松了口氣︰「喊了半天門都沒人應,還以為你出什麼事了呢。」
林默然能听到自己磨牙的聲音︰「我什麼事也沒出,不知道警察同志,你有什麼事?」
何熙笑了笑,無視林默然的敵意,探頭在屋里看了一圈,掏出張工作證來︰「我叫何熙,重案組警員,這是我的證件。」
屋子里沒有開大燈,光線不是很亮,但是並沒有什麼遮擋,何熙一眼便將整個房間收進眼中,沒有什麼異樣,林默然能看見的,他看不見。包括站在林默然身邊,一臉驚詫的王民。
林默然不去接何熙的證件,接著磨牙︰「何警官有什麼事?昨晚在警察局,知道的我都說了,再沒有什麼可說的了。」
「嗯,我不是來問你昨晚的情況的。」何熙完全不介意林默然的態度,自顧自走進了房間,看著地上的吸塵器,顧左右而言他︰「林醫生在打掃衛生啊,昨晚上沒睡好,今天還那麼辛苦。怎麼不補個覺?」
桌上,香爐還沒收,里面是一些白紙的灰燼,何熙也拿起來看了看,笑了笑,又放了下去。
看著何熙的沒事找事的模樣,林默然氣的反而笑了,伸手掠了掠額上的劉海,抱著手臂靠在門上︰「何警官,新出來的規定嗎?現在收拾房間,也要備案了?」
「那倒不是。」何熙抓了抓頭,收起溫柔的讓林默然看了就想打的笑容,正色道︰「林醫生,那個灰狼,你以前是不是真的不認識。」
「說過很多次我不認識了。」林默然心里一驚,面上若無其事道︰「你不也是他們那個團伙的,認識不認識我,還不知道嗎?」
听了林默然的話,何熙面上現出種奇怪的表情來,猶豫著道︰「灰狼送去醫院沒多久就死了,他臨死前……說要殺了你。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