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校的千金妻 66 寂寞高手冷【手打VIP-】

作者 ︰ 令令七弦

江若岩被她的話羞得滿臉紅透,像煮熟的蝦子,從錢夾里抽出幾張百元大鈔塞到劉姐手里。又被劉姐塞了回去,告訴她雷厲風已經給過錢了。

這還差不多!心里盈滿甜蜜,臉上洋溢著幸福,整個人像一朵盛開的玫瑰,美得令人不忍轉目,連身為女人的劉姐和張鳳珍也忍不住贊嘆嫉妒。

上天給了她這樣美麗的容貌,又給了她這樣出類拔萃的丈夫,似乎世間所有的好處都被她佔盡了。

三人按點來到餐廳,進門的時候正遇到黑臉中校,江若岩輕輕頷首打招呼。

黑臉中校立刻立正,打了個敬禮,「嫂子好!」

他這一喊不要緊,在座的官兵們全都起立敬禮,恭恭敬敬地喊「嫂子好!」

被這麼多雄壯的漢子叫她一個嬌滴滴的女娃嫂子還真不適應,江若岩面上一陣發紅,點頭打過招呼就拉著劉姐和張鳳珍找了個偏僻的位子坐下。

樹欲靜而風不止,椅子還沒做熱成功就湊了上來,坐到她旁邊的椅子上,「嫂子,我听一中隊季隊長說你槍法出神,勝了他。我也很想領教你的神槍特技,不如找個時間我們比一場怎麼樣?」

成功這一說引起了所有人的主意,所有的人,包括坐在他們對面的吳、齊恆、許四多等人,都以一種崇敬的眼光看著她。她贏了季中隊長的事在整個軍區已經傳開,在官兵們心目中的地位頓時提升,從欣賞、尊敬轉為崇拜。

季中隊長雖不以槍法見長,但一個女孩子能在槍法上贏了特種兵這本身就令人吃驚,何況還是大隊長的夫人,看上去手無縛雞之力的大隊長夫人。不只是官兵們知道了,據說連軍區的首長都驚動了。看來季中隊這個大過沒有白記,沒有他的犧牲眾人哪里會知道小嫂子的這項絕技。

這樣的場面令劉姐這個常年照顧官兵的老軍嫂都吃味起來,張鳳珍的眼神也變得幽深而失落,因為她發現丈夫也像其他人一樣將視線停留在江若岩身上,而不是她。

據說成功的槍法在整個軍區是最好的,堪稱百發百中,專門訓練狙擊手,人送外號「槍王」,上次參加聯合軍演的時候立過大功。江若岩也很心動,一直想找人較量較量,高手總是很寂寞的,有時候真有一種獨孤求敗的感慨。

這不太好吧?她有些猶豫,心里很想參加,但又怕贏得太漂亮讓成功出丑,畢竟砸了他這塊特種兵神槍手的牌子對雷厲風沒什麼好處。而且听說季中隊長因為昨天的事受了嚴重的處分,讓她心里有一股不安。

「嫂子你就參加吧!沒關系的,隊長那邊我去說好了。」許四多實在很想親眼見識江若岩的槍法,過來幫成功說項。齊恆他們見狀也參上一腳,拍胸脯保證說服雷厲風。

「嫂子你不是怕了吧?成功可是我們軍區首屈一指的神槍手,你如果膽怯的話也是人之常情,畢竟傳言和事實總是有出入的,大概是季中隊那小子夸大事實了。」吳是幾個人里最聰明的,將戰爭上的計謀信手拿來,且發揮的淋灕盡致。

「誰怕了?有什麼好怕的?比就比!」江若岩果然中計,答應了比試。

餐廳里響起一陣掌聲,官兵們紛紛為她的豪氣鼓掌,只有張鳳珍看著許四多憨厚的笑臉和全體官兵雷鳴般的掌聲陷入沉思,似乎沒有被這熱烈的氣氛感染。然而雖然整個軍營里只有三個女人,她也總是被忽略,沒有人注意到她的黯然。

「怎麼了?有什麼可笑的?說出來我們也听听?」雷厲風和趙政委姍姍來遲,只听到如雷的掌聲,朗笑著問。

成功自動讓出位置,雷厲風坐到嬌妻身邊,厲眸往周圍一掃,官兵們頓時鴉雀無聲,乖乖作為自己的位子吃飯。

江若岩將自己不愛吃的胡蘿卜和一些青菜夾到他碗里,將比賽的事告訴他。雷厲風不以為杵將她挑過來的菜吃掉,淡淡地笑著,沒說什麼,算是默許了。事實上他也很好奇她的水平到底如何,有一個神槍手嬌妻是一個當兵的丈夫莫大的驕傲。

比賽安排在星期天部隊休息的時候,以免影響部隊正常訓練。是以,平素一到了星期天就不見人影的靶場擠滿了看熱鬧的人,連劉姐和張鳳珍都來給她助陣,還有一些她沒有見過的面孔。

齊恆給她一支六四微聲手槍,她搖搖頭,沒有接,兩眼望著雷厲風。她從一進場就發現雷厲風戴著配槍了,既然丈夫有,干嘛要用別人的?

雷厲風勾唇淺笑,嗔了她一眼,解下自己的配槍交到她手上。「怕嗎?」

「怕什麼?該怕的是你的手下才是!待會輸了可不要怪我不給你留面子!」什麼樣的大場面沒見過,江若岩神色鎮定自如地把玩著手里的手槍,這是雷厲風的配槍呢!微涼的金屬質感冷硬而沉重,黑色的槍身在太陽光下泛著金屬光澤,扳機和槍柄都磨得光滑錚亮,可見這必定是他最常使用並珍視的。

雷厲風被她的大話逗笑,好半晌才止住笑意,拍了拍她肩膀,「好!有膽識!不愧是我雷厲風的妻子!我拭目以待!」

他那是什麼表情?擺明了是不相信她嘛!江若岩哼了一聲轉身來到自己的位置上。

成功不愛用手槍,挑了慣常用的AK47狙擊步槍,基于女士優先的原則請江若岩先射擊。雷厲風一揚手,示意成功先來。眾人不解,只有政委和吳笑得像只狐狸似的,眼神中有著莫名的曖昧。

成功伸手在空氣里探了探,然後面帶笑容對雷厲風頷首,徑自走到自己的位置上。他似乎是在測風速,以往參加比賽的時候她曾見過有專業的選手用這種方法。

成功的槍法確實名不虛傳,一出手干淨利落,半分鐘之內射光十發子彈。

江若岩不甘示弱,轉著手中的槍凝視前方靶心,兩個梨渦漸深,眼光轉為專注而深厲,雙腿微躬,右手持槍,左手抱住槍托,縴指扣動扳機。

雷厲風注視著她嫻熟而優美的動作,唇角自始至終都掛著淺淺笑意,在她射出十顆子彈之後舒了一口氣,緊繃的肩膀松了下來,臉頰的笑痕又深了些。

「好槍法!」許四多和吳、齊恆等人看完她的射擊對她豎起了大拇指,雖然還不清楚具體的成績,但是只看她的身手就判定她的水平。

步話機里傳來最終成績「第一個,100環。第二個,100環。」

「哇——」官兵們沸騰了,掌聲快把軍營掀翻了。如果懷疑她贏了季中隊靠的是運氣的話,那現在就是不折不扣的實力了。

江若岩將手槍交還給雷厲風,眼角一挑,洋洋自得。雷厲風與有榮焉,拉起她的手用力握了握。引來一陣唏噓,被他厲眸嚇退。

「打平了?怎麼可能?」成功顯然不能接受這樣的事實,生平引以為傲的絕技敗給一個嬌弱的少女,讓他豈能甘心。身子劇烈地晃了晃,飛揚的眼神瞬間黯淡無光,愧疚地低下頭,沉默了半分鐘又仰起頭。「隊長,我要求看靶!」

雷厲風頷首,低頭命令,「把靶子拿過來!」

即使同是100環也能分出高下來,成功仔細研究靶心。一個靶心十個洞分布十環內各個位置,有五個比較靠近正中。另一個則較為集中在正中,且只有八個彈洞,其中兩個彈洞較其他的大一些。怎麼會這樣?他身子一震,手上的靶心掉到地上。

雷厲風當然也看到了,劍眉一挑,看了成功一眼,握著江若岩的手又用了些力,低頭在她耳邊私語,「小丫頭,干得不錯!」

「這還差不多!」江若岩毫不客氣地接受他的贊美,柳眉一挑,「不如我們來比試比試?」

轉念一想,又打消了主意,「算了,還是不要了,我累了。」

成功如果是軍區首屈一指的高手的話豈不是比雷厲風還厲害?那她如果贏了雷厲風會讓他多難堪?還是找個機會到俱樂部里私下較量好了,反正以後有的是機會,何必非要在人前呢?

靶子被齊恆送到那幾名陌生的面孔手中傳看,成功從失敗的陰影和打擊中振作起來,拎著槍走到將若跟前,大聲說︰「我輸了!」

江若岩被他突如其來的認輸弄得一愣,說實話打和的結局頗為令她滿意,因為那些挑戰不過是跟雷厲風的玩笑話,她並沒有非贏不可的意思,也不想打擊官兵們。

「這怎麼能是你輸了呢?按照國際慣例我們是平手,不分輸贏!」江若岩倒不好意思起來。

「不,輸就是輸,贏就是贏!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既然輸了我就認!」成功倒也光明磊落,是條漢子。接著雙手抱拳一躬身,「師父,請您收我為徒!」

「師父,親您收我們為徒!」其他官兵紛紛有樣學樣,異口同聲地請求。

這也太夸張了吧?她不過是贏了一場比賽而已,怎麼就演變成拜師大會了?江若岩連忙扶起成功,哪知成功拒不起身,非要她答應。

「你……你們先起來再說,不要這樣啦!我只是僥幸而已,其實你的槍法很好的,根本用不著我指導,不然有空的時候我們可以一起切磋麼!」江若岩見成功還不起身,拉了拉雷厲風的袖子示意他幫忙,哪知雷厲風假裝沒看見把視線轉向其他地方。

江若岩惱火,掐了他一把。雷厲風這才轉過頭,笑著說,「既然他們這麼有誠心你就答應了吧!以你的水平足可以教他們,完全受之無愧!」

這男人說什麼風涼話?她哪是為人師表的料?仍放在雷厲風大腿上的手轉了一圈,看到雷厲風扭曲的臉她氣鼓鼓地哼了一聲。

「嫂子不答應,是不是你們誠心不夠?」

天啊!江若岩簡直要崩潰了,這男人居然火上澆油,鼓動官兵們?

這次手腳並用,抬腳就踩向他腳,哪知他早有防備,被他躲過。

官兵們得到他的指點,排成一排,躬身,抱拳,就差下跪了。江若岩哪承擔得起?「好吧!好吧!你們先起來,我答應、我答應就是了。」

「嗷——」官兵們興奮地叫喊、歡呼,許四多和齊恆最為夸張,居然跳了起來。所有的人都高興地圍著江若岩討教絕招,將她和雷厲風圍在中間。她站在萬人中央,感受萬丈榮光,這一刻天地萬物都臣服在她腳下,春夏秋冬為她變換,花草樹木為她生長,一切都是為了襯托她的出色。

沒有人注意,一個落寞的背影悄然離去,躲在無人的角落里暗自傷心啜泣,感慨身世。

自從贏了成功之後她變的非常忙,每到一處都有人找她討教槍法,簡直跟忙碌的雷厲風有一拼,兩人見面的機會被來就不多,現在更少了。

終于有時間獨處,雷厲風帶她驅車來到十幾公里以外的一處天然瀑布邊。

山里的空氣透著清甜,掬一捧潭水,清涼甘甜,比市面上賣的瓶裝水好喝多了。江若岩玩性大發,月兌掉鞋子,果足浸泡在水中,拍打水花。

水流飛濺起細細的水霧,整個人朦朧在其中,仿似下雨,卻又比下雨更有詩意。潭邊一株老樹上開滿了花,白白的,清新而淡雅,被秋風吹落水邊,隨波逐流,有幾朵飄到她腳邊,騷弄著她白女敕的腳丫。

江若岩看的呆了,從沒有心情靜靜地停駐看風景,生活在都市里的人太過浮躁、焦慮、功利。偶爾停下來看一看,其實錯過了很多美好的東西,有些追悔那流逝在泡吧、胡鬧上的時光,卻更欽佩古人隱居山林的勇氣和風骨。像她也只是感慨一番而已,終究還是要回到那個喧鬧的社會中去扮演她的角色,不為別的,只因已經習慣,害怕改變。

空山使人寧靜,她的思緒仿佛都停了,內心充滿了平和,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看,什麼也不听,只靜靜地感受。

坐在水邊的青石上,枕著雷厲風的腿,她看著流瀑、落花、夕陽,听著泉鳴、鳥唱、花吟,軟軟地咕噥一聲,「雷厲風」。

那聲音比吃了德芙更絲滑甜軟,叫雷厲風胸口盈滿的溫馨甜蜜滿溢,從喉頭滾出一聲澀澀的「嗯?」

「雷厲風」她又叫了一句,只是單純地想叫他。

「嗯!」雷厲風淺笑,手探進沁涼的水中沾了些水珠立即拿出來,往她臉上一彈,成功地惹醒了幾乎要睡著的她。睡美人固然美麗,但是他更愛她嬌甜的嗓音呱噪他的耳,即便是甜甜地喚幾聲。

「討厭!」江若岩從他腿上坐起來,跳進淺淺的水潭中捧起潭水就往雷厲風身上灑去。雷厲風警覺地避開,淺笑著跳下水,和她對灑起來,兩個人像孩子一樣玩鬧。

雷厲風在後面追,江若岩咯咯笑著在水潭里跑,冷不防被腳下的石頭絆了一下,整個人跌進水里,索幸水不深,只及小腿,但是身上的衣服卻都濕透了,薄薄的布料緊貼著身子。

「怎麼這麼不小心?有沒有摔疼?哪里不舒服?」雷厲風把她抱回岸,放在一片草坪上。雖然得到她的搖頭示意,但仍不放心,檢查了她的腳和腿,確認沒受傷才放心。

「你放手啊!」都已經檢查完了他怎麼還握著她的腳不放,而且手上的動作由初時的握改為磨礪。

白女敕的臉蛋倏然轉紅,她腦中閃過無數個夜里他啃吻她身子的畫面,這個男人對她的身子有一種近乎痴狂的迷戀,每次都將她肌膚頂禮膜拜一遍,連腳趾、手指都不放過。還曾經在濃情時霸道地警告過她︰她的身子、她的人都是他的,這輩子都不準別的男人踫。

那大概是他對她說過最嚴重的一句話了,即使再那種情況下她已然印象深刻,並且大概這輩子都忘不掉了。

不知為什麼,她喜歡他這樣的霸道。如果是以前,有男人對她說這些她一定會嗤之以鼻,並奉送他一句「有病!」

可同樣的話從雷厲風嘴里說出來就變得不一樣了,即使霸道也溫柔。

雷厲風放開她的腳,卻順著足踝來到微涼的小腿,立刻讓她泡了冰冷潭水的身子暖了起來,不止暖,還非常熱。

他的眼神炙熱而幽深,他的呼吸急促而起伏,他越來越靠近她,將她身子抱在懷里。

他該不會是想——?

可是這里是郊外?

好刺激!

江若岩主動舌忝了舌忝雷厲風喉結,听到他喉結滾動的粗噶聲和鼓噪的心音,唇畔漾起一個微笑。以往這種事多數都是他主動挑逗她,害她有一種我為魚肉的感覺,為此,她專門請教了安琪和沈容白這兩個在異性中游戲的多情男女,討教了些實戰經驗,一直沒有機會用上,如今倒可一試。

雷厲風半眯的眼瞳用力眨了眨,從深邃轉為精湛,深呼吸一口,解開身上的扣子。

江若岩嫌他月兌得太慢,幫他月兌,被他攥住手,她不依不饒。

將外套披在她身上,雷厲風抱起她,低首在她耳邊低語,「我們回招待所!」

就知道他不敢,江若岩在他懷里點頭。

夜里的戰況總是很激烈,江若岩臨睡前扼腕,又沒有用上那些听起來很古怪的招式。

「小丫頭,昨天軍區的領導看過你的槍法一致決定請你做射擊助教,怎麼樣?這樣我們就能每天都在一起了。不過沒有工資,不納入正規編制,只是臨時暫設的一個崗位,但這也是破天荒頭一次了。」雷厲風邊穿衣服邊跟半睡半醒眯著眼看他的嬌妻說。

眨了眨仍有些蒙昧的大眼,江若岩一時沒有消化他的話,雷厲風又問了一次,她才听明白。

做助教呢?她哪是那塊料?部隊里有的是槍法高超的神槍手,能贏成功和季中隊不過是一時運氣而已,況且他們的槍法也算得上拔尖的了,根本不用教了。

不過,雷厲風的話確實很讓她動心,天天在一起對他們來說是個奢侈,如今能有這樣的機會實在難得。

進退兩難,江若岩拿不定主意。

「你不是總抱怨我陪你的時間太少嗎?這樣一來我們就能每天見面、在一起了。嗯?」穿戴整齊的雷厲風又坐回床沿,以指月復婆娑她嫣紅的粉腮。他找準了江若岩的罩門,從側面迂回進攻。

「我考慮考慮」她沒有急著答應,穿著睡衣下床送雷厲風到門口,正遇到劉姐和張鳳珍來找她一起去吃飯,她將她們請進門。

「小岩啊,我听我家老趙說隊里要聘你當助教呢!你答應了沒有啊?」劉姐的大嗓門隔著浴室的門板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正在洗臉的江若岩打開門回應,「還沒有呢,我正在考慮。你們怎麼看?我應不應該答應?」

「那還用問嗎?當然是答應了。這樣你就是能名正言順留在部隊了,我也好有個伴。鳳珍你說呢?」劉姐半是羨慕半是嫉妒,誠懇地說。

被點到名的張鳳珍淡淡一笑,低垂著眼簾,撫著胸前的長辮黯然說︰「這種好事俺們想也不敢想,你怎麼還要考慮呢?如果是俺的話一定二話不說就答應!你們城里人就是不一樣,俺們拿手機的時候你們玩電腦了,俺們玩游戲的時候你們玩槍了……」她瞥了一眼桌上亂七八糟擺著的隻果手機和電腦,又看了看自己常年做農活、操持家務長滿了老繭的手,唇抿了又抿。

「連鳳珍也這麼說,那我似乎只有答應了,那就先干一個月看看。」江若岩換了身輕便的運動裝出來,粉女敕的顏色青春而亮麗,沒有化妝,因為她準備等下再去瀑布邊上轉轉。

「怎麼還是看看呢?」張鳳珍搞不懂她,就像江若岩不明白她。

「這里的生活條件這麼差,我怕自己會吃不消,所以有可能堅持不住。」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過了最初的新鮮期之後,她已經有些厭倦這里的枯燥乏味了,曾有過早點結束隨軍的打算,但是每每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無非是眷戀著雷厲風而已。

張鳳珍瞠大了濃黑的大眼,听到劉姐爽朗的笑聲後低下頭,絞著自己的衣角。她不能理解對她來說不啻于神仙日子的隨軍生活如何算差,更想不通她為何會對農村人眼中的「鐵飯碗」不屑一顧,即使是沒有工資,能在這樣氣派的地方上班也夠村里羨慕的了。肚腸中的心思轉了千百回,最後都化作一聲長長的嘆息,彌散于空氣中,竟連離她最近的劉姐也沒有察覺。

餐廳里昨天的一幕再次上演,現在的江若岩成了這座軍營的傳奇,風頭蓋過了大隊長雷厲風和「兵王」許四多,「槍王」成功,人人都爭著、搶著跟她套近乎、攀交情,簡直就把她奉若神祗,幾乎要蓋座廟把她供起來了。

「嫂子,你到底答不答應做我們的助教?」心急的黑臉中校季中隊長率先問出所有官兵的心聲。

「是呀,師父,你就留下來吧!你走了誰來教我槍法?你答應過我的,不能說話不算數!」成功同樣賣力地挽留。

許四多也站在人群外圍,臉上掛著憨憨的笑意,對成為萬眾矚目焦點的江若岩投去一個盈笑的眼光,然後看向妻子張鳳珍,沒注意到妻子的笑容里有一股破釜沉舟的決絕。

「咳咳——」兩聲重重的咳嗽來自于雷厲風,比任何口令都管用,圍攏在江若岩周圍的人頃刻間散去,各自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安靜地吃飯,仿佛剛才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好端端的怎麼突然停電了?書桌前正在玩電腦等雷厲風的江若岩抬頭看了看電燈,模起手機借著電腦的光線出門,想找劉姐問問情況,順便接一根蠟燭或手電筒之類的東西。

不巧的是劉姐也沒有這些東西,說是從來沒有發生過這種事,所以沒有準備。抱著試試看的心情,兩人一起敲張鳳珍的門,敲了半天卻沒有人開。

「算了,劉姐。鳳珍說不定已經睡熟了,沒听到。我們還是別敲了。」江若岩和劉姐原路返回。

「奇怪,敲了這麼半天,就算是睡死了也該能听到,這個鳳珍是怎麼回事?會不會不在房間里?那她又去哪兒了?」劉姐說的無心,江若岩更沒有在意,兩人回房。

江若岩走到房門口想想房間里黑漆漆的挺嚇人,遂走出去,踏著月光在營區閑晃了一會,看到樓上的燈次第亮了這才會招待所。

因為不到十分鐘就來電了,這段小插曲很快就被人遺忘了,雷厲風回來的時候已經是凌晨兩點多了,最近事情特別多,常常要忙到很晚。

「怎麼樣?助教的事考慮好了嗎?上面等著回復呢?」雷厲風在月兌掉她最後一件衣服時喘著粗氣問。

這男人不管回來的多晚總是要跟她相昵之後才肯乖乖睡去,江若岩試著把他從身上推下去,「你上了一天班已經很累了,應該好好休息,就不要再耗費體力了……」

一陣悶笑從她的頸窩,他的口中傳來,「誰說我累的?我會讓給你知道我到底還有沒有體力!」

鈴——

警鈴聲大響,打斷了兩人的好事。接著是門口傳來劇烈而急促的拍門聲和值班副隊長吳的喊叫聲。

「該死!」欲求不滿的雷厲風不情願地起身抓起一件衣服披上,然後仔仔細細給嬌妻蓋上絲被,確定除了臉以外沒有一絲肌膚外露才轉身去開門。門只開了一條縫,仍叫他以高大的身形擋住屋里。

「什麼事?」

吳被他的黑臉嚇的有些結巴,「槍……槍械庫……丟了一支手槍……」

「該死!」雷厲風扣好衣扣轉頭對江若岩說了聲抱歉就跟著吳大步流星往軍械庫走去,剛出房門就遇到趙政委。

軍械庫里已經站滿了執勤的士兵和軍官,個個耷拉著腦袋排隊站著等待處理。

「怎麼回事?調監控錄像出來看看!」雷厲風查看了一圈沒有發現蛛絲馬跡,一抬頭看到角落里懸著有夜視功能的監控鏡頭,命令道。

「剛才停電,監控停了大約十分鐘,正是這十分鐘出的事。」吳跟了上來,解釋說。

「控電室查過了嗎?最近有誰到過那附近?」雷厲風直覺想到這是有預謀的,停電就是不被監控發現。

控電室緊靠著教學樓,平常經過的人很多,況且那附近布的監控比較疏散,根本無從查起。吳頭疼地想,想歸想,隊長的命令還是要執行的,他迅速帶人去查。

雷厲風又開始審問執勤官兵,他們只說當時听到一聲奇怪的動靜,兩個人過去查看,發現不過是一只貓,就回來了,並沒有任何異常。

門窗都沒有損壞的痕跡,鎖都好好的,實在理不出頭緒,雷厲風和趙政委陷入沉思。

「隊長,這小子說停電的時候見過一名身穿白裙子的女子從教學樓旁邊經過。」剛走沒多久的吳帶了個中尉回來。

「你看清楚了?那女人長得什麼樣子?她又沒有進控電室?」雷厲風頓時眼前黑了一片。

白裙子?他記得清清楚楚,江若岩的睡裙就是白色帶暗花的,還是他幫她月兌掉的,上面還沾了些草屑。當時他並未多想,如今想來頓時心驚,額頭上的汗隨之冒出來。

又搖頭。她拿槍做什麼?想玩的話可以告訴他,沒有必要大費周章做這些。

但是——腦子又浮現另一種社會現象,有好多有錢人、明星都有偷竊癖,經常去偷一些不值錢的東西,並不是他們沒有錢買,而是享受那種刺激的過程。難道她也是這種情況?

「我看清楚了,高高瘦瘦的,長頭發,披散在肩上。」中尉戰戰兢兢當然知道自己的話不啻于晴天霹靂,把隊長劈暈了。

「你小子想清楚再說,可不要亂說!所有的話都要負責的!」不只是吳,在場所有的人都像揪著中尉的衣領耳提面命。

他的話直指江若岩,放眼營區,只有三個有可能穿裙子的女人,一個劉姐是短發,一個張鳳珍總是扎著兩根粗粗的麻花辮子,剩下的那一個不用想也知道是誰了。而且她最有動機,只有她會玩槍。

吳和趙政委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處理這件棘手的案子。雷厲風倒是果斷,長舒一口氣,命令明早九點將江若岩帶到辦公室由他、政委和吳審訊。

莫名其妙被帶到辦公室的江若岩從押她的士兵嚴肅的表情里察覺到問題的嚴重性,但是,兩個士兵的嘴比蚌殼還硬,怎麼問都不說,害她緊張極了。最可怕的是他們還帶著槍,好像她是什麼重刑犯似的,連拒絕的機會都不給她。

一進辦公室看到雷厲風她稍稍放松下來,剛要說話,發現雷厲風的表情也同樣嚴肅,嚴肅到駭人。旁邊的趙政委和吳也是一副諱莫如深的表情。

到底怎麼了?怎麼每個人都怪怪的?江若岩的心仿佛被什麼扎了一下,又疼又緊,尤其是坐在他們三個人對面的位置。

三堂會審嗎?她已經決定要答應做助教了,用得著這麼大的動靜嗎?看這陣仗又不太像,好像是跟丟槍有關,可是這又跟她有什麼關系?她看向雷厲風。

雷厲風的眼神如刀,從她身上一寸寸掠過,最後對上她的眼,不帶一絲柔情和愛意,冷漠而公式化。整個房間的空氣里都是一股凝重的味道,氣息濃烈,她甚至能听到他的喘息。他也在緊張嗎?

她更疑惑了,交疊的腿放下斜傾,然後再疊起來,連續變換好幾個姿勢。早先漫不經心帶點疑惑的表情被緊張和凝重取代,正襟危坐,輕咳了兩聲。

雷厲風站起來緩緩走近她,傾身將她箍在沙發里,低沉的嗓音像在鹽水里浸過,又干又澀,還有微微的顫抖。「告訴我,是不是你做的?」

嘎——江若岩瞠大美目一臉疑惑地望著他,「什麼是我做的?你們一個個都怎麼了?像審犯人似的?」她不能適應他的轉變,從昨晚的柔情似水到今早的不假辭色不過短短的幾個小時而已,這中間發生了什麼是她不知道的嗎?

雷厲風捏著她的下巴,氣息噴在她臉上,果然是咸的。「有人看到你昨天晚上停電時在教學樓附近走動,接著庫里的槍就丟了,還說不是你嗎?營區里就只有你們三個女人,三個女人里只有你會玩槍。現在還不承認麼?為什麼要這麼做?說!」

江若岩被捏疼了,推開他。雷厲風松開她坐到茶幾上,雙手抱著胸,定定地看著她。

「槍丟了就一定是我偷的嗎?你們有什麼證據?憑什麼憑推斷就定我的罪?做賊要拿贓,經過教學樓的就是賊嗎?那我偷來的槍呢?」江若岩听明白了事情的原委,站起來居高臨下與雷厲風對看,問一句就戳一下他的胸膛。不敢相信她的枕邊人,最親愛的丈夫居然連問也不問就直接認定了她是賊。

這個問題有人幫他解答,劉姐敲了敲半掩的門走進來,因為愧疚不敢看江若岩,俯在趙政委耳邊悄聲說了幾句就又退了出去。趙政委在雷厲風詢問的目光中搖搖頭,雷厲風不自覺呼了一口氣。「這正是我要問你的,說!槍呢?」

江若岩簡直要跳腳,繼續用涂滿了晶亮指甲油的縴長食指戳他,「笑話!我家里什麼槍沒有?不要說是一支破六四,就是AK47、HK45、機關槍什麼沒有,你的破槍給我我都嫌帶出去丟人,還偷?」

「你說的是真的?不是你?」雷厲風凝著一張俊臉再次問,語調明顯高了許多。她或許愛玩、愛鬧、蠻橫、不講理、愛耍小姐脾氣,毛病一大堆,但是沒有撒謊這一條。況且她說的也不無道理,他去平遙江宅的時候確實見過門口的保鏢腰上別著手槍,似乎是國外進口的槍型,比部隊里用的要先進許多。

「說了這麼多你就是不相信我?」江若岩不答反問,語氣依舊是蠻橫,眼角卻滾下兩顆淚珠。那兩顆眼淚落在雷厲風手心雖是微溫的,猶存著她的體溫,卻比南極的萬年寒冰更冷,直接將兩人嗆火的的關系冰凍拋到到九重雲霄之上,再也下不來了。

所有的矛頭都指向她,他的理性,他的客觀,他的責任,都告訴他她就是最大的嫌疑。他從心理上不願意是她,可又不能不依規矩辦事。雷厲風轉身,走出辦公室。

這是什麼意思?還是不相信她?

原來他們之間的信任就這麼脆弱,連一張蟬翼的厚度都比不上。江若岩無聲地掉眼淚。

另外兩個大男人哪經得住這淚水的攻勢,紛紛敗下陣來,端著的姿態放低、再放低,都快要給她作揖了,仍然不能止住她的淚水。

「嫂子你別哭呀!」吳遞過來一張紙巾,「隊長他只是公事公辦,並沒有不信任你的意思。這件事情我們一定會仔細查的,你放心,如果不是你做的絕對不會冤枉你的。只是……只是……」

「只是什麼?」江若岩抬起眩淚的大眼瞅著他,被這樣楚楚可憐、梨花帶雨的小臉這樣瞅著,吳呆愣住,忘了要說的話,張著嘴半天一個字也沒說出來。

「只是要暫時委屈你幾天,這幾天你只能待在招待所哪也不能去,直到把事情交代清楚,找到丟槍為止。」趙政委接過吳的話。

這是要軟禁嗎?江若岩冷笑一聲,伸出雙手舉到吳眼前,束手就擒。反正雷厲風已經不信任她了,怎麼樣都無所謂了。

「嫂子,你……不用這樣。我們又不是警察!」吳搔著後腦勺笑得尷尬無比。

都已經用真槍實彈的士兵押解了,還說這種鬼話?誰信?不知道如果她逃跑的話他們會不會開槍。

江若岩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招待所的,對著被翻得亂糟糟的屋子冷然一笑,直直地往床上一躺,淚就順著臉頰流下,流到枕頭上。

雷厲風回到房間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不是公事繁忙,而是刻意躲避她,不敢看她的淚眼,又放心不下,听劉姐說送去的飯菜都沒有動,她一直哭,剛才睡著。

才短短幾個小時,她剛剛紅潤起來的臉色就又轉為蒼白,枕頭濕了一大片,雷厲風放在枕邊的手倏然攥緊,指甲深深掐進肉里。

她是真的傷心了,睡夢里眉頭依然緊皺著,是在怨恨他嗎?他依然記得離開之前她怨憤和傷心的眼神,那樣的冰冷和決絕,令他多一秒鐘也呆不住。

一天下來案件沒有絲毫進展,所有的疑點都指向她,他除了抽煙之外什麼也沒做,害怕查下去到最後真的是她。

跟在他後面進門的劉姐擰干一條毛巾輕輕地擦拭她哭腫的雙眼,不小心弄醒了她。

眼皮重的像塊大石頭,江若岩努力睜了兩次才睜開,看到劉姐和雷厲風神色一凜,拿開放在自己臉上的毛巾扔到地上,賭氣地轉過臉。「雷厲風你來做什麼?探監嗎?我不稀罕!你走!」

「小岩,你別這樣!你已經一整天沒吃飯了,起來洗把臉吃點東西再睡,不然對腸胃不好。來——」劉姐因為早上翻她房間的事心存愧疚,對她的冷臉不以為杵,打算扶起她。

江若岩甩開她的手,縴指指向雷厲風,「雷厲風你這個大混蛋!既然不相信我還管我的死活做什麼?你判我死刑好了!你把我拉出去槍斃了啊!沒有本事捉賊就拿自己老婆栽贓,我瞧不起你!」江若岩抽出枕頭往雷厲風身上猛砸,「少在這里假惺惺裝好人!你滾!你滾!我不想看到你!」

雷厲風沒有躲閃,任她打罵。擎天柱般巋然立在那里,只是在江若岩心里已經塌了一角。

不知道該不該相信她的話,雷厲風苦笑一聲,恨自己不是福爾摩斯,沒有明察秋毫的本事。

面對她的淚,她的恨,她的不理解,他無語。此時此刻,還能說什麼?說什麼都是多余的,她的心里一定恨透了他。

總是不能實現自己的諾言,一再惹她落淚。

「小岩你不要生氣,不要激動,乖乖吃點東西。我相信雷隊長會查清楚的,如果不是你做的他一定會還你一個清白的!」劉姐見雷厲風一直冷著臉不說話努力替他打圓場。

「收起你的好心,本小姐不需要!」江若岩正襟危色,對劉姐的關心嗤之以鼻,關鍵時刻她還不是做了他們的幫凶?不再哭泣,不再彷徨,眼淚流一次就夠了,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劉姐被她一吼眼中含淚,奪門而出。

「我只問最後一句,是不是你做的?」雷厲風放在身側的雙掌握成拳,目不轉楮盯著她,不放過她任何一個細微的表情。

訕笑一聲,江若岩無懼無畏地與他對視,「你說是就是吧?你不是早就認定了是我了,還問什麼?」

「真的是你?」氣息陡緊,雷厲風從牙縫里蹦出來問句,晃著她縴細肩膀,「你太讓我失望了!」接著雙手一松,任她僵硬的身子滑落在床上,毫不留戀地走出去。

「雷厲風我恨你——」江若岩對著他遠去的背影大喊,沒有看到那山一般穩重的身影晃了一晃。

許四多和張鳳珍的房間。

「鳳珍,你今天怎麼沒去吃飯?臉怎麼了?為什麼這麼紅?是不是生病了?」許四多換掉一身因訓練而髒污的軍裝,看了眼坐在床邊的妻子,隨口問。不止他,這兩天所有人的心思都在丟槍這件事上,如果不是炊事班的班長問,他還真沒注意到妻子的異常。

黃昏的光從半開的純白色棉布窗簾里擠進來,正落在張鳳珍那張平凡得在人群中隨便一抓一大把,即使看過很多遍都記不起來的臉,原本的蠟黃有了些赧紅。

張鳳珍因他這句話差點兒跳起來,氣息陡緊,壓抑住捂臉的沖動,輕咳了聲,佯裝鎮定地一笑,「哦,我今天有點不舒服,不想吃。」

許四多探了探妻子的額頭,又試了試自己的,確定她沒有發燒,這才放下心來。今天發生的事情太過突然和震驚,所有的人都沉浸在驚詫的情緒中,他也同樣不能理解。太過關注江若岩,有些忽略了妻子,他心中有些愧疚。

他打著赤膊走進衣櫥想找件衣服換,雖然結婚一段時間了,但他依舊不習慣在妻子面前袒胸露背,手還沒踫到衣櫥就被妻子攔住。「你……你要干什麼?」

「我找件衣服穿。」他拿開妻子擋在衣櫥上的手,有些奇怪,但並未深究。

「要找哪件?我幫你!」張鳳珍的手再次擋了上去,整個身體都貼在衣櫥門上,拒不讓他打開。

許四多沒有堅持,見她額上冒汗,以為她很熱,轉身倒了杯水給她。

張鳳珍一口氣喝光水,抹了抹唇角殘存的水跡,錯開丈夫的眼光,轉過身隨手找了件襯衫給他,整理衣服,只留背影給他。

衣服疊好了又散開,散開又疊,她不斷重復無意義的動作,背對著燈光的臉藏在黑魆魆的陰影里,視線一直盯著衣櫥角落里某一點。盯了許久,仿佛那里藏著一個吃人的怪獸,她又倏然驚恐地轉開,大口喘著粗氣。

拿著手里理應是明天穿的正規軍裝,許四多憨厚一笑,也不分辨,規矩穿上,一顆扣子都沒有落扣。

盯著她略嫌寬闊健壯的後背好一會兒,自從江若岩來了以後,她總是穿長衫、長褲,不願意暴露那身健康的小麥色,大大咧咧的性子也收斂了很多,有很多時候都在發呆。而今天,她比以往更沉默,總覺得哪里有什麼不對勁,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

粗線條的許四多並沒有發覺她的異狀,拍了下自己的腦袋,埋怨自己庸人自擾,徑自走到書桌前查閱明天要用的資料。

天完全黑了下來,窗外幾十盞大功率的照明燈齊刷刷亮了起來,照的黑夜如白晝,監控探頭無聲地悄然轉動,不知要轉向那一方,所有房間外的人的一切活動都無處遁形。很多人沒有休息,仍在尋找著那把不知所蹤的手槍,包括心急如焚的大隊長雷厲風。

雷厲風的喝斥、江若岩的冷笑、丈夫的怒罵、官兵的冷嘲熱諷,山一般壓下來,壓得她喘不過氣。

張鳳珍將疊好的一疊衣服放入櫥櫃中的時候,也許是心不在焉,也許是沒有看清,手背被衣櫥上的鐵質鎖扣劃了一下,劃出一道兩三厘米的口子,血珠立刻滲出來,從虎口滑落,滴在她新買的白T恤上。她低嘆了一聲,不是為手上的傷,而是為弄髒的新衣。用那只沒受傷的手揀出T恤,她垂著那只劃傷的手由著它自己疼,由著它自己停止流血,農村人干慣了地里的活,這些小傷小痛根本不在意。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受不了這折磨人的沉默,張鳳珍關上衣櫥,坐回床沿。試探地問,「我听說小岩——嫂子,她被關起來了,隊里決定要怎麼處置了嗎?」

「是啊,真不明白嫂子拿槍做什麼。事情鬧得挺大的,應該會被送到公安局去,說不定還會被判刑……」許四多沒有回頭,嘆了口氣說。

「不過是一把槍而已,你們部隊多得是,干嘛非要弄得這麼嚴重?」張鳳珍心下一窒,絞著床單的手不覺用力,把床單拽掉了都渾然不覺。

「槍可是武器,部隊管制得很嚴,不要說偷,不,是拿了,就是晚入庫一會都不行。何況,現在還沒有找到失竊的手槍。唉——大嫂也真是,趕緊交出來也許隊長還能保住職務,如果晚了恐怕隊長就……」他不敢想象這件事的處理結果,不僅是免職,听吳說有可能還要上軍事法庭。

現在吳和趙政委輪番審問江若岩,想盡辦法追問失竊手槍的下落,江若岩拒不交代,令所有人的心都懸著。隊長則帶人地毯式搜索,並將所有可疑的人都一一排查了一遍,可是依舊沒有任何進展。

「那……那雷隊長他們認定了是嫂子偷——拿的了?」張鳳珍這句話問的萬分小心,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看著丈夫的目光里閃爍著她自己都說不清的情緒,是期許,是快慰,是愧疚,還是害怕。

隊長沒那麼說,但是所有的證據都擺在那里,說不是根本沒有說服力,恐怕連他自己都不相信。許四多合上書,轉過身,看著妻子。「沒有,隊長還在找證據和那把槍。」

「如果找不到那把槍呢?」張鳳珍的呼吸一頓,等著丈夫的答案。

「不可能!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找到!明天就搜索整個招待所,吳已經跟軍犬訓練處打好招呼了,明天會有軍犬來輔助搜索,一定會找到的!」許四多否認了妻子的猜測,也將妻子打入無邊的地獄,張鳳珍霍地站起來。

「你怎麼啦?」許四多過去拉過妻子的手,發現她的掌心都是汗,身上的體溫比平常高,身子有些抖。「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去看醫生?」

投進丈夫的懷抱,張鳳珍在他胸前搖了搖頭,「我沒事。四多,你說……如果我也會打槍的話,槍法也像嫂子那麼好,隊里會不會也請我做助教?」她感到抱著自己的身子一僵,肩膀被他捏著,拉開一些距離。

「鳳珍,你為什麼會這麼問?」許四多被心里的不安和大膽猜測嚇了一跳,神色嚴肅地問,「你是不是知道什麼?快說!」

瞞不住了,她本來也沒想讓江若岩成為自己的替罪羔羊,她雖然只是個不起眼的農村姑娘,但是敢作敢當,絕不做孬種。一開始不敢承認是被這件事事態的嚴重性嚇壞了,慌了神。張鳳珍咽了口口水,垂斂著雙睫,澀澀地開口,「槍是我偷的,跟嫂子無關。你們放了她吧!」

天,塌了。

許四多眼前一暗,一個站不住趔趄了一下,摔坐在地上。好半天才回過神,推開過來攙扶的張鳳珍。「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張鳳珍無懼他冷厲、驚詫的眼神,迎著他的目光再次開口,「你沒听錯,是我偷的。那天是我跑到控電室關了所有的開關,然後趁著值勤的守衛去外面追貓進去偷了槍。」她打開衣櫃門,從最底層翻出一個報紙包著的東西遞給丈夫。

「你哪來的鑰匙?」剛問出口許四多就知道答案了,自己的岳父是十里八鄉有名的鎖匠,連保險櫃都打得開,何況是平常的鎖,妻子別的愛好沒有,就愛跟著岳父開鎖、換鎖,自然將這功夫練到家,卻沒想到用到了這上面。這一刻,許四多有些後悔爹給他挑的這門親事,多希望自己的妻子是個沒有這門手藝的普通人。

剝開層層報紙,拿著里面黑亮得觸目驚心的手槍,仿佛那槍有千斤重,他的手不住顫抖,幾乎要拿不住。「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為什麼?

因為她羨慕江若岩擁有的一切,讓人驚艷的容貌,傲人的家世,尤其是令所有人都信服的槍法。而她,除了開鎖、下地干活什麼也不會,什麼也不懂,連電腦都不會用,跟丈夫的下屬說個話都磕磕巴巴不成句,只會被人笑。

因為她也想像她一樣做個助教,能留在部隊里,哪怕是臨時的,可以不用回農村受苦。

她就是一個發光體,走到哪里都是焦點,都引人注目,就連他的眼光都圍著她轉。而她就是一塊不起眼的小石頭,即使在太陽光下也不會發光、發熱。她在她面前自慚形穢,卻又忍不住向她學,學她穿白T恤衫、牛仔褲,學她披散長發,甚至想學她連打槍。

她羨慕、嫉妒、恨,她想跟她一樣,于是鋌而走險。

「你怎麼能這麼做?你知不知道這麼做的後果有多嚴重?你差點害了隊長和嫂子!跟我走!」許四多顧不得多說,粗暴地扯過張鳳珍手臂就往門外走。他的世界對就是對,錯就是錯,沒有臨界的灰色地帶。

張鳳珍像個木頭女圭女圭,任由他拉扯,即使他不小心扯到了她的頭發她也不吭聲。

此時的江若岩正盤腿坐在沙發上望著窗外的星空發呆,茶幾上放著三份完好如初的飯盒,顯然沒有被動過。

藍絲絨一樣的夜,天際的流雲緩緩地移動,璀璨的星子若隱若現,一輪彎彎的蛾眉月遙遙掛在天空,如水的月光透過窗前的樹影篩進來,只剩淡淡的幾縷,照不進她冰冷的心。

夜色再美,月光再柔,寒星再燦,也不屬于她。今夜,她不過是個階下囚而已。

真是諷刺,才不過短短的一天時間,她就從人人仰慕敬重的神槍手成了盜賊,還被像犯人一樣拘押起來,可笑的是,下命令的還是她最親最愛的丈夫。

不感嘆世事無常,不感慨命運捉弄,她滿腔怨恨只對一人——那個在婚前協議上寫著夫妻之間要相互信任的人,也是最不相信她的人。

赤著腳走在冰冷而凌亂的大理石地板上,沒有刻意躲避被她氣惱時摔在地上的茶杯、遙控器、抱枕、電腦、手機的碎片殘骸,這個時候她需要冰冷的、疼痛的刺激來紓解心中壓抑的怒火。

一整天滴水未進,她撫了撫干裂的唇角,從玻璃中看到一個邋遢、丑陋的女人,蓬松的頭發凌亂不堪,有幾股纏在一起掛在肩上,臉白的像塑料管里擠出來的牙膏,眼袋耷拉著,青青紫紫的,要多難看就有多難看。

手從嘴角移到眼角,沒有眼淚,只有怒火。

她沒有哭,沒有必要為沒做過的事傷心、難過。

那個讓她傷心、難過的男人她不原諒,絕不原諒。說什麼夫妻要相互信任,他

有一丁點信任嗎?

人雲亦雲,別人說他就信了,她說就不信。

她們老家因為都是暴發戶,家家都有槍,而且都是世界上最先進的,她什麼沒見過?連機關槍都玩過,誰稀罕他們部隊的手槍?

雷厲風太看低她了!從小在貴族學校受到的良好教養告訴她的都是如何做一個上等人,她對于那些小人行徑向來都是不屑一顧的。

門吱呀一聲被打開,她沒有回頭也知道又是來審訊她的,倒是頗為詫異來人的無禮,吳和趙政委都是彬彬有禮地敲門進來的。敢這麼闖進來的不用想也就只有一個,雷厲風。

「小岩,對不起!你受委屈了!」

果不其然,是雷厲風的聲音,不知怎地她松了一口氣,冷凝的臉有了些表情,皺緊的眉頭舒展開,仍是沒有回頭。

「案子已經查清楚了,跟你無關,是我不好,冤枉了你。你要打要罵都行,就是不能不理我!」雷厲風越過受了災一樣的地板,從背後抱住她,用長滿胡茬的下巴磨蹭她嬌女敕的臉頰。

江若岩身子一緊,昨天的一幕幕歷歷涌上心頭,氣紅的臉再次染上冰冷的霜花,凝結住背後傳來的熱度。掰開環在腰上的手,轉身將雷厲風推開。「你不是認定了是我做的?怎麼會冤枉?趕緊把我交給公安局啊!我正想見識見識鐵門、鐵窗是什麼樣子的!」

「別說氣話了,我從來沒打算送你進警察局,也絕對不會!」事實上他早就做好了承擔一切的準備,跟上面的報告里也攬下了所有的罪責,寧願自己月兌了這身軍裝被關送上軍事法庭也不會讓她受一絲傷害。而且,他並非全然不相信她的話,所以一整天努力找證據,皇天不負有心人,就在他快要絕望的時候出現了轉機,許四多竟帶著張鳳珍來自首。「別生氣了,我來跟你說一聲,待會兒還要回去開會研究對張鳳珍的處理辦法。」

「鳳珍?關她什麼事?你是冤枉人上癮是不是?冤枉完了我又冤枉鳳珍,再接下來是不是連劉姐也不放過?」江若岩雙手環胸冷哼,一時沒有想到這其中的關系。在雷厲風挑著淡淡笑意的眼窩里,她捂住嘴叫了起來,「怎麼會?鳳珍她那麼樸實善良。」

何止是她,連他也不願意相信一向不起眼的張鳳珍會做出這種驚天動地的事來。當許四多拉著她敲他辦公室門的時候他也驚呆了。

「隊長,我們是來自首的,是鳳珍她……」許四多實在說不出那個字,低著頭,只把那支闖了彌天大禍的槍遞給他。

正在吞雲吐霧的他怔怔地望著半掩的門扉里頭快埋進胸膛的許四多和張鳳珍,努力消化剛才听到的那句話。嘴里的煙霧忘了吐,整個倒灌進氣管、胸肺,引起一陣劇烈的咳嗽,手上的煙蒂燒到了濾嘴就要燒到手指仍渾然不覺。

「你,剛才說什麼?」不是沒听清,是想再次確認。

「隊長,嫂子是冤枉的……」許四多將張鳳珍拉進來,雙雙站在雷厲風面前,鞠躬。「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沒有教育好鳳珍,讓她惹出這麼大的禍,連累你和嫂子。」

這真是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壓抑著內心的激動和震驚,他打電話命令軍械庫負責人來取回失竊的手槍,將許四多交給趙政委和吳處理,急匆匆趕過來告訴江若岩這個好消息。

雷厲風彎腰收拾地上的東西,劉姐送了些食物來。

「這時候餐廳已經關門了,你就想將就著吃點吧!一整天沒吃東西餓壞了吧?」劉姐放下餐盒幫著雷厲風收拾。

這些人的態度轉變的還真快啊!江若岩也不跟劉姐說話,背上LV包包,拎出自己的小行李箱就往門口走去。

雷厲風追到門口拉住了箱子,語氣有些急,「這麼晚了你要去哪兒?我都已經道歉了你還想怎麼樣?這兩天我也不好過。」

「回家!」江若岩放掉箱子,自己走。這里沒有值得她留戀的,再待下去她怕自己會失控。

該死!雷厲風想罵人,又收了回來。不是她的錯,都是他不好。

「現在太晚了,我明天送你回去好不好?」整整兩天沒合眼的雷厲風聲音悶悶的,沒有往日的洪亮。他太了解她的脾氣,知道她是真的生氣了,但是他沒有功夫安慰她受傷的心,還有一大堆事情等著他善後。

緊追了兩步抱住她縴腰,深吸一口她身上的幽香,他歉疚一笑。

「不必麻煩雷大隊長了,我自己走就好了。」拿起放在自己腰上的手狠狠咬了一口,听到一聲悶哼才放開,江若岩甩了甩LV包包繼續往前走,走出招待所。

雷厲風正要追,吳打來電話,說軍區領導來電要他到辦公室接。

剛往南的腳步改為往東,他嘆了口氣,望著縴縴背影在視線中漸行漸遠,連忙敲開齊恆的門,將就寢的齊恆拉起來。

「隊長?大半夜的不睡覺什麼事啊?」齊恆被拉出寢室後揉著眼問。

「少說廢話!你嫂子要回市區,你快點開車跟上去,她要是出一點問題我拿你是問!」雷厲風擔心頻頻看著門口方向。這倔丫頭又沒有開車,難不成想一個人走回北京嗎?三更半夜的,外面又是荒山野嶺,就不知道害怕嗎?

齊恆一听睡意全消,立刻沖向車庫一路疾馳追上了剛到門口的江若岩,緩緩降下車窗。「嫂子,這麼晚了你去哪兒?我送你一程。」

江若岩往他後面看了看,沒有看到想見的人,心下一暗,撇過頭,「不用了,我自己走!」

「我要去北京市區辦點事,反正也是順路,你就上來吧!再說外面這麼黑,還有很多野獸,你不害怕嗎?上來吧!」

這——江若岩沒有猶豫多久就上了車。

三更半夜回家,倒把張嫂嚇了一跳,林森倒是倒是很鎮定,仿佛早就知道似的,別墅里的守衛增加到四個,莫問津也打電話來問平安,並且要她一旦發現什麼不對勁就立刻報警,囑咐她不要獨自外出。

江若岩懶得應付,都交給張嫂處理,回到她和雷厲風的臥室趴在大床上就睡。這一天過的實在太精彩了,比過山車還驚險刺激,她累壞了。

睡倒下午兩點,她穿著居家服下樓,「張嫂早!」

坐在客廳里悶悶喝茶的林森抬眼看了她一眼,又垂下,嘆了口氣。

「阿森,你怎麼了?」這個沉默寡言的保鏢很少在她面前展露任何情緒,今天這副欲言又止的神情分明有事。

「小姐,隊長他……」林森剛開了個頭就不說了,搔著後腦勺。

雷厲風?他怎麼了?被林森欲言又止的表情嚇壞了,江若岩蹬蹬跑下樓,揪著林森的衣領緊張兮兮地問,「出了什麼事?他怎麼了?你快說啊!」

「隊長他……他自己承擔了丟槍的責任,上面很生氣,听說要……要開除……」

「可那又不是雷厲風做的?明明是鳳珍做的,跟他有什麼關系?為什麼要開除他?那是什麼領導?怎麼能不分青紅皂白就亂給人按罪名?」江若岩沖林森咆哮。

說過的絕不原諒,一再告誡自己的恨,在听到他出事的消息時蕩然無存,剩下的全都是擔心。

這就是夫妻吧?明明恨到恨不能寢皮食骨,但一听說他出事還是擔心到不行。

「隊長一向愛護屬下,一定是不忍四多前途被毀,寧願自己……」林森猜測道,他在雷厲風的手下待了六年,自然了解雷厲風的處事風格,他是那種肯為了屬下和朋友赴湯蹈火的俠肝義膽熱血心腸,絕不會坐視不理。

「我去找他們領導!」江若岩為雷厲風鳴不平,昨晚的怨恨全都煙消雲散,此時最關心的就是他的前途。

「沒用的,這件事除非是主管人事的李副司令,誰也說不上話。」林森嘆了口氣,可惜上次搶婚的是得罪了李副司令,這次隊長一定凶多吉少了。

李副司令?不是那麼巧吧?江若岩眼前一群烏鴉飛過。

你丫偏偏撞在那對父女手里!

趕緊給李拓疆打電話,是不湊巧,正趕上李拓疆出國處理公司海外業務,不在國內。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破船又遇迎頭風。兜兜轉轉仍舊避不開李菁華這個情敵,為了雷厲風她認了。

銀牙一咬,江若岩還是又給李拓疆打了個電話,這次不是求他幫忙,而是向他要李菁華的電話號碼。

皇都會所,金碧輝煌的寬敞包廂里,兩名年輕俏麗的服務員身著旗袍垂手立在江若岩身後,見她的果汁喝完了,立刻續杯,又悄悄退到後面。

反手看表,一點三十八分,比約定時間晚了三十八分了。江若岩頻頻望向門口,焦急地咬著吸管。

終于,嗒嗒的聲音傳來,那是皮鞋跟在大理石地板上踏出的清脆聲響。她皺作一團的小臉一舒,眉尖一挑,身子向前傾了傾。

「李姐,你來了,請坐。」江若岩一看到李菁華窈窕的身影立刻禮貌地站起來,臉一揚,服務員立刻接過李菁華手中的包包掛在衣帽架上,並端來一杯鮮榨果汁。

姍姍來遲的李菁華秀眉一蹙,揚眉,覷了她一眼,「別叫的那麼親熱,我可擔不起你江二小姐、雷太太的姐。」

「李——小姐,別站著,請坐。」江若岩硬生生在李姐之間加了小字,堆著滿臉笑讓座,態度異常恭敬謙卑。

「雷太太,你這是什麼意思?」李菁華剛坐下,江若岩就遞上大包小包不下五六個古馳手提袋包裝。

「小小意思不成敬意。」從李拓疆那里了解到她喜歡這個牌子的東西,江若岩立刻買了一套,包括衣服、鞋子、包包、錢包,送給她表示誠意。

李菁華把東西往後一推,身子往後一靠,揚起臉,她本就比江若岩高,此刻坐著也比江若岩身量長,所以看江若岩的眼神是自上而下的俯看。嘴角勾起一個優美的弧度,如一朵春花綻放,佔盡了春光。

江若岩,這次終于讓我扳回一局,你也有求我的時候!

李菁華吸了一口果汁,擰眉,推到一邊,「開瓶紅酒吧!要98年的拉菲!」

服務員看了眼江若岩,得到授意,福身來到室內吧台,開了瓶紅酒,倒了兩杯恭恭敬敬端到李菁華和江若岩面前。

晃著透明高腳杯中暗紅色的酒液,透過酒杯看著江若岩扭曲的臉,李菁華唇邊的笑擴大,在酒杯另一面扭曲。

自覺矮人一截的江若岩則如置身冰天雪地,看她得意非常的笑異常刺眼,那不是春花,是雪花,將她的傲氣凝結。第一次體會求人的艱難,一句話,一個表情都戒嗔戒恐,生怕惹惱了她,江若岩干掉一杯紅酒,借著酒勁開口。「李小姐,我知道你怨恨我,甚至是雷厲風。能不能暫時把我們的恩怨先放一放,請你幫幫雷厲風,我知道你也是欣賞他的,你總不忍心看他就這樣結束軍旅生涯。如果你真的愛他的話,一定會希望他好,對不對?」

不到萬不得已,她也不願意放下自尊開口求人,江若岩又干了一杯酒。

睇了她一眼,李菁華淺嘗一口拉菲,享受酒液在口中觸動味蕾的感覺,入口是些微的綿柔的辣,留在舌尖上淡淡的苦,入喉卻暖暖的,整個身體都化開。分不清此時的感覺是為了口中的酒還是心中的酒,她訕笑。「你求我?那個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千金小姐懇求我?」

「是,我求你。」江若岩的臉蛋酡紅如紅玫瑰的花瓣,不只是因為羞憤還是酒醉,隨著高腳杯和玻璃桌面踫撞激起清脆的叮當聲,她攥著酒杯的手緊了又緊,最終還是放開杯子,將滑滑的手心平放在桌子上。

李菁華翹著腿涼涼地說︰「這就是求人的態度嗎?我可看不出你的誠意!」涂著鮮紅指甲油的長指甲在玻璃桌面上有一下沒一下地輕叩,極是閑適。

她還不夠低聲下氣嗎?江若岩心中一惱,看了看面前的紅酒,可惜杯子已經空了,真想拿起酒杯往她那張囂張到欠扁的臉上潑去,一身白色小西裝套裙撒上紅酒一定好看極了。

想歸想,她一咬銀牙,從座位上起身,一步走到李菁華跟前,彎腰九十度,「拜托了!」

李菁華眼皮抬都沒抬,只以眼角的余光覷了她一眼,唇邊的笑意卻遮不住,笑出聲來。

終于贏了一次,雖然不太光彩,有些趁人之危。兵不厭詐,她落在她手里的時候她不是也沒手軟嗎?這叫報應不爽!

江若岩依舊弓著腰,沒有听到她說起來之前絕不起身。這是自己賦予她的羞辱方式,為了雷厲風,她認了。

縱然有多少恨,多少委屈,多少埋怨,都是他們夫妻之間的小事,當務之急是先處理大事,小事留到以後慢慢解決。

腿有些酸,腰有些澀,臉上脹脹的,身子晃了一下,但她扶住桌子繼續鞠躬。

「你這是做什麼?讓別人以為我欺負你嗎?沒想到江家二小姐,堂堂的上校夫人還挺有演戲天賦的,扮柔弱博同情嗎?省省吧!」李菁華臉一揚,服務員立刻過來攙住江若岩將她扶到座位上。

「這樣你滿意了吧?可以勸李司令不要開除雷厲風吧?」江若岩揮開服務員,揉了揉酸澀的腰。

「滿意?江若岩你們夫妻帶給我的傷害豈是這小小的一個鞠躬能抹殺的?你沒有試過眾目睽睽之下搶婚的滋味,你更沒有試過眾目睽睽之下搶婚被拒的滋味,你還沒有試過眾目睽睽之下拉著高官父親父親一起搶婚被拒的滋味,你根本沒有試過自己這輩子最不願面對的糗事被人發到網上讓全社會的人品頭論足的滋味……你知道嗎?為了那件事,我在單位里被人笑,回到家親戚朋友天天打電話問東問西,就連我爸都受牽連被降了一級——他六十歲了,就要進軍委了……」李菁華越說越心酸,越說越氣憤,妝容精致的臉蛋有些猙獰和扭曲。

「是,你說的這些我都沒試過。可我試過結婚前一天看到自己的未婚夫和別的女人開房,我試過結婚的時候被人搶婚、丈夫被人毒打、家人被人軟禁、自己被人威脅……」江若岩腦中又飄過結婚當天的畫面,往事不堪回首,她嘆了口氣,「那件事情我們都不好過,放下吧!就當什麼也沒發生過。我只求你救救雷厲風,他是無辜的,這件事原本就跟他沒關系,是別人惹出來的,你應該了解他的。」

「救他?救一個對我棄若敝履、不屑一顧的男人?我做不到!」李菁華有滿腔的怨恨。對雷厲風的無情她至今耿耿于懷不能釋然,縱是不愛也不必這樣絕情,眼高于頂自視甚高的她何時受過這等委屈,尤其是看到他們如今伉儷情深深情不已的恩愛模樣,更讓她的心比刀割還要難受。

如果他們過的不幸,她或許會出手幫忙,但他們越幸福她的心就越痛苦,因為那證明雷厲風當初的選擇是正確的。

明白她的感受,江若岩又喝了一口酒,眼光爍爍盯著李菁華,「如果……如果你還愛他的話,我可以……離婚……成全你……只要你能幫他度過這個難關……」

李菁華當場一拍桌子站了起來指著江若岩︰「收回你的話,你當我李菁華是什麼?隨隨便便接受你的施舍?我愛的男人我自己會去爭取,用不著你發揚精神!雷厲風我勢在必得,但要贏得光明正大!江若岩你等著接招好了,我們注定是一輩子的敵人!」

「好!我接受你的挑戰!」江若岩也站了起來,兩人互相擊掌,眼中的敵意再次升級。想到此行的目的,她的眼神先軟下來,循循善誘,「愛是成全,不是毀滅,你如果愛他就不要只是嘴上說說,要拿出實際行動來。說不定他會為此感激你……」她說不下去,跟自己的情敵分析如何爭取自己的丈夫還不是個好經驗。

「不用你說我也不會眼睜睜看著他被處分的!」李菁華斜眼看她,那意思再說她多此一舉。

「先不要把話說得太滿,你能不能幫上這個忙還兩說呢!如果真的成功了我一定要雷厲風當面跟你道謝!」跟雷厲風待久了也學會了他的花花腸子,這激將法用的出神入化,李菁華一點都沒有察覺,拍胸脯保證一定保住雷厲風的隊長職位。

服務員過來問她們是否要點菜,李菁華美眸一轉,站起身走到門口拿過自己的古馳包包,回眸一笑,「不必了,跟她吃飯我怕會倒胃口。」說著就踩著細細的高跟鞋走出包廂。

江若岩臉一揚,服務員盡數退出去,她的身子在卡座上癱了下來。剛才說出那句話鼓足了她畢生的勇氣,幸好,她沒有答應。

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離開雷厲風,每相處多一點她對他的依賴就多一點,即使經過張鳳珍這件事之後,她的心仍是愛他的。就因為愛,就因為太愛,所以有一點傷害都是汪洋大海,頃刻就能掀起萬丈波瀾。

她伏在桌子上哭了起來,這種情況未明前途未卜的忐忑壓得她心髒快要爆裂了,這一刻她終于體會到雷厲風在听說她被郝秦壽報復時的心情,那種無以言喻的擔憂和恐懼折磨得她快要瘋了。

走出俱樂部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黑的天幕像個巨大的墨罩,城市昏黃的燈光肅殺而深冷,深秋的夜有些涼意,從露在短袖外的手臂一直冷到心口。

一路上權充司機的林森都沒有問結果,只將車窗緩緩降下一條縫,再遞了條薄毯給她。

又是一個不眠夜,不知道雷厲風是不是也在窗外看著同一片星空,城市里的星空被燈火和污染沖淡,整片廣袤的夜空只有孤星一顆,孤零零掛在天邊,忽閃忽閃眨眼,就像張鳳珍那雙清澈的大眼楮。

對她,她沒有恨,沒有怨,有的只是無盡的惋惜和同情,兩個世界的人驟然相逢必定會有所沖撞,只是沒想到是以這種方式。

院子里的保安來回地巡邏,每四個小時換一班崗,監控器360度旋轉,不放過任何一個可疑的地方,她的安全被老兵保全公司視為頭等大事,這一切都是雷厲風安排的吧?沒有結婚以前不管她闖多大的禍都是自己一個人,沒有人關心她的安危,更不會派人來保護她。

吐了一口煙圈,掐滅手中的煙蒂,她收回視線,將臉貼著透明玻璃,呆呆的胖頭魚也和她一樣無眠,在澄明的水中游來游去。

醒來的時候還是睡著前的那個姿勢,江若岩撫著隱隱作痛的頭幽幽轉醒,外面已然是正午了,可她還是打了聲阿嚏,身上一陣陣冷,她拉了拉睡衣領子。血色褪去,面色蒼白得如一縷輕煙,仿佛輕輕一吹就散了。

沒有心情吃早餐,她下樓就一個人坐在客廳里焦急地等消息,頻頻看著手機,生怕錯過每一個電話。但是從中午到晚上,李拓疆一個電話都沒有打來,雷厲風也是,一個都沒有。

她在這邊上躥下跳忙得團團轉,可是他呢?一通電話也不打,從前天到現在,一句問候都沒有。

難道是出什麼事了?他該不會是被關起來了吧?

所有的電話都打不通,他的、吳的、趙政委的、齊恆、劉姐……一下子失去聯絡了。

林森也試了很多次,同樣打不通。

想問問李菁華,怎知李菁華也莫名其妙不接她電話,急的團團轉,她索性直接到部隊看看情況,林森也正有此意。車還沒開出車庫,電話鈴響了。

「雷厲風你怎麼樣?為什麼這麼長時間不給我打電話?你心里到底還有沒有我?」江若岩劈頭就是一通炮轟,雷厲風只在電話那邊笑。從他的笑聲里听出雨過天晴,她一掃幾日的陰霾。「笑什麼笑?你倒是快說啊!」

「小丫頭,不生氣了?嗯?」雷厲風故意吊她胃口,「這麼多問題要我怎麼回答呢?我想想……」

听完了張鳳珍的話,他陷入沉思,她的話令他和在座的干部感觸良多,這件事的發生不能全部歸咎于她一人。他們的推波助瀾和管理上的漏洞也是一大原因,如果軍械庫固若金湯的話憑她也盜不走槍,所以他決定自己攬下所有的罪責。

以他今時今日的地位頂多是月兌了這身軍裝,可是如果是他們夫妻承擔的話就不單是這些了,有可能還會被判刑的,他不能袖手不管。

于是他暫時扣押住許四多,自己寫了報告交上去。

上面的處理還快就下來了,總部首長非常震驚,表示要嚴懲以儆效尤,他暫時被停止一切工作,等待最終處理結果。

但是,許四多和張鳳珍不願讓他背著個黑鍋,撂倒了看押的士兵給司令部打電話說明了真實情況。

結果就是,他官復原職。許四多被開除,以後特種兵不允許家屬隨軍,張鳳珍免于追究。

「只是一把槍而已,一定要開除人才可以嗎?許四多他那麼優秀……」江若岩不明白部隊的紀律有多嚴肅。

「事情已經這樣了,路是他們自己選的,我已經盡了最大努力了,你也別太難過,我會安排四多到老兵保全上班,還可以派他保護你,他的身手可是比林森要好。還有張鳳珍,她也可以到保全公司上班,說不定對她也是一件好事。」雷厲風看著書桌上的集體照,視線定格在許四多身上,多年的手下,說走就走,他難免不舍。

也只能這樣了。突然好想見他,她沉默了半晌,輕喚,「雷厲風——」

「嗯?」

「我想見你!」

他也一陣沉默,「等過些日子我休假的時候吧!經過這麼一鬧家屬以後恐怕都不能來軍營了。我答應你的蜜月到時候一起還給你,好不好?」

「那你要經常給我打電話,讓我知道你的消息!」江若岩妥協。

「好!我先掛了,吳叫我了,注意安全,不要一個人出門,有事找莫問津和老兵保全,你有他們的聯絡方式,別讓我擔心!」雷厲風囑咐不等她說話就掛上電話。

心中的石頭落了地,肚子餓起來,既然車已經開出去了,干脆到外面吃吧!好懷念英格蘭情調的澳洲龍蝦,她讓告訴林森地點,舒服地坐在後座上閉目養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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