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鳴三聲,天色漸亮。
清溪河岸的禹家後院漸漸傳出動靜,昨夜應酬到大半夜的禹母還是起個大早,夫人氣色相當好,白里透紅,掛著淡淡的笑容。
陪著她的丫鬟也是笑眯眯的,二公子中了狀元後,整個天地好像變了,上到主子下到家丁丫鬟人人笑容滿面,昨夜踫到隔壁房的丫鬟們亦對她恭敬起來,以前見了面可是少不了一頓尖酸刻薄的譏諷。
笑眯眯的主僕臉色突然一滯,一襲白裳的禹邵謙竟然已坐在後院的亭子內了。
禹母大感詫異,「謙兒,你腳還沒好,應該好好休息。怎麼起這麼早?」
禹邵謙淡淡一笑道︰「等人」。
禹母更感奇怪了,道︰「一大清早的,你等誰啊?」
正在兩母子說著,管家老王頭探頭探腦往後院望來,見夫人跟公子都起了,高興的上前問安後,說道︰「夫人,公子,幾位老太爺天沒亮就來了,現在在中庭的大堂等候」。
禹邵謙嘴角揚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大堂內,除了昏迷未醒二叔公沒有來其他五位叔公全來了,也難為了五位老家伙了,昨夜耗到深夜見自己沒現身,今天天未亮又來了,以他們這年紀這身子骨還真算難熬。
可早知今日又何必當初呢。
禹母扶著禹邵謙走進大堂內,眾叔公全都站起身來,今時不同往日了,禹邵謙現在算是官身,年紀再大,民見官也得守禮,更何況今天是請罪來的。
「眾位叔公…妾身有禮」
「邵謙見過諸位叔公」
禹邵謙與禹母還是向五位叔公做禮。
「不敢,不敢…」
眾叔公趕忙還禮,尊卑之別,他們還是懂的。說白了,他們家里有幾頃田外,根本就是一無是處的賤民,未來大人跟未來大人母親的大禮豈是他們幾個老家伙可以受禮的。
說是晚輩向長輩行禮,可自己何時真當他們是禹家晚輩,若不然也不會落井下石,乘著大房人丁衰落還搶佔了本該屬于他們的良田呢。
坐定後,禹邵謙問道︰「眾叔公,大清早登門所謂何事」。
眾叔公頓時面面相視一時難以啟齒,難道說,我以前賤,看你家里主事人死了就落井下石搶佔了你們的良田,如今你考上了狀元怕你秋後算賬打算把良田還給你,請你不要來找我報復?
見五位行將就木的老翁羞的滿臉通紅,禹邵謙心中只是冷冷一笑。
前世,這幾個老家伙還有那個昏迷不醒的老家伙合起手來霸佔自己的田產,把自己趕出家門,這是何等的歹毒,此生雖然因為自己高中狀元而沒發生前世的事,可那股恨意卻在禹邵謙心底深深埋藏。
記得前世,自己流落街頭後,還天真去求過幾位叔公,卻是人人避而不見,家丁奴才把他打將出來,在街上堵住了,也裝作不認識,無情無義至這種地步。
在坐資格最老的三叔公開口道︰「邵謙啊,眾叔公以前諸多不是,刻薄了你們母女,今日特地來賠罪的」。
眾叔公也人人面露愧色。
禹邵謙心中又只冷冷一笑,這幾個老家伙姿態擺的這麼低,一上來就認錯,這是他想不到的,本還以為他們會對以前的所做所為附上光明堂皇的說詞,然後說自己如今中了狀元出息了不用再替自己打理良田,再把良田還給自己,嘿嘿,這些老家伙還是很認清形勢的嘛。
禹母一聲不吭,向兒子望去。她雖是禹邵謙的母親畢竟是女流之輩,如今兒子長大了也中了狀元,自然由他當這個家,自己不便多言,可讓長輩如此賠禮道歉心中也是不忍。
禹邵謙並沒有表態,只是靜靜的坐著,眼觀鼻,鼻觀心…這套誰不會啊。
眾叔公一時尷尬萬分,都放份跟你低二輩的小兒道歉了,你還藏著掖著,忒不是東西了,可人家是狀元,以後要當大官的不是,得罪他,可沒好果子吃。
一旁的四叔公顫聲道︰「邵謙,你三叔公都跟你道歉了,你就原諒他吧」。
禹邵謙心中哈哈大笑,這老家伙,臉皮忒厚,自己也是來請罪,竟替三叔公說起好話來了。
見禹邵謙不為所動,一聲不吭,眾叔公只好向禹母投去求助的目光,禹家婦人一貫性情溫柔大度,只要她肯點頭原諒,禹邵謙一定會給她母親面子的。
禹母望著叔公們一雙雙渾濁無神的眼楮中透來的祈求之色果然心軟了,輕輕握住兒子的手道︰「謙兒,算了吧,都過去了,都是一家人,說開了就沒事了」。
禹邵謙擠出一絲苦笑來,母親雖然受夠了他們的氣,可現在畢竟沒發展到重生前那般被逼流落街頭積勞成疾而死的淒慘地步,不明白禹邵謙心中的恨。
可禹邵謙真的做不到,做不到原諒眼前這幾位‘叔公’。無論是重生前還是現在,他總是會在深夜時想起披頭散發穿著破衣敗褲拿著破碗在風雪中忍受寒風之苦伏地乞討的母親的背影,每每憶起這幅畫面,他就恨,恨不能把這幾個老家伙給活活撕爛。
饒是後來成為三拼官,權傾一方,翻手雲覆手雨,只手遮天,可也幫不到那時的母親,讓她受盡人間疾苦而死,每每想起此處,就心如刀割。
禹邵謙豁然站起,冷聲道︰「好!!每人交還給我一千二百頃良田,我就放過你們」說著,轉身一拐一拐的走出大堂。
啊!!
眾叔公全都楞杵在當場,分家時,他們每人分得良田千頃,後每人又搶佔了禹邵謙家三百頃良田,所有家當有一千三百頃良田,這一下子開口就要一千二百頃,那豈不就剩下一百頃了,那怎麼成!
眾叔公面面相覷,是從還是不從啊?
但輪得到他們不從嗎?自己搶佔禹家良田多年,證據可是實打實的,以他如今狀元的身份,想報復,可是一告一個準啊,難道臨老還要啷鐺入獄嗎?
眾叔公趕忙去求禹母,誰知還未開口禹母就起身去攙扶禹邵謙去了。
……
回到後院,宋婉婷已經起身,幾個丫鬟跟在她身後一起澆花呢,看見禹母與禹邵謙回來,便上前問安。
宋婉婷知道禹母有意讓他改嫁給禹邵謙後,今兒個再見禹邵謙,只覺得二耳發熱,都不敢抬起頭來了,羞答答的,就像一個雲英未嫁的小姑娘一般。
說來也是,大周女子都早嫁,早的十三四歲,十六七歲就算很遲了,宋婉婷如今也不過二八年華,說來其實還是少女。
眾叔公再一次勾起了禹邵謙內心深處的痛苦,使的他的心情並不是很好,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徑直進了自己屋內。
禹母便拉著宋婉婷坐到涼亭內說起禹邵謙報復眾叔公索要一千兩百頃地的事,宋婉婷听了大感詫異,在她印象里,中狀元前的禹邵謙雖然有些不知所謂,可心很軟,可以說是個善良的人,沒想到他出手報復竟然這麼狠。
不過還不算最狠,起碼還留了一百頃給他們,擁有一百頃良田的也算是小土豪了,依舊能夠吃香喝辣的,再加上歷年來的積蓄,反正苦不著他們,只是讓他們肉痛,可他們呢是想把禹邵謙往死里整的。
宋婉婷卻是完全想錯了。看透世情冷暖二世為人的禹邵謙,雖然做不到太上無情,可也是心硬如鐵,是絕不會對敵人手軟的。
宋婉婷柳眉兒輕輕蹙起,眨動如水一般的眼眸,做沉思狀,一會後才輕聲道︰「狗急還能跳牆,二弟這麼逼他們,他們會不會…」
禹母不像宋婉婷這麼有主見有想法,一听這話,立即便涌上愁容,擔心的道︰「是啊,謙兒會不會逼的他們太緊了,我看還是息事寧人的好,把老爺的地要回來就算了」。
宋婉婷趕忙拉住要起身的禹母,朝她搖頭道︰「娘,還是讓二弟自己拿主意吧,這個家還是應該他來當」。
禹母微微頷首,可臉上的愁容就再也散不開了。
宋婉婷剛才也是心中擔心直口說了出來,不想讓禹母也陪著擔心,便說一些趣事哄禹母開心,她自己也拿捏不準叔公們會不會強起反抗,可若換做是她,定然不會一下子逼迫他們進入死角,她會一步步蠶食掉叔公們的良田。
她認為這個方法是最穩妥的,可她不敢去找禹邵謙,萬一讓他覺得自己是個善于耍心計的女人就不好了,禹母可是有意讓自己改嫁于他的,留下差的印象可是很難修補的。
這件事情無非就兩個結果,叔公們答應或者不答應。
叔公們不答應交出良田。禹邵謙肯定會以先進狀元的身份告上官府,眾叔公搶佔良田人證物證太多了,禹邵謙勝出的可能性極大,那下場可能是沒收財產流放千里,甚至更嚴重。明知道上公堂必敗,眾叔公是絕對不會讓禹邵謙告上公堂的,那就極有可能孤注一擲,向禹邵謙下黑手,他消失了,那一切都解決了。
第二種可能,眾叔公答應交出良田,那麼禹邵謙將會面臨,長工短缺,沒人收割糧食的窘境,還有米店過少無法銷售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