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顆顆晶瑩的露珠,夾帶著幽微的香氣和夜晚的余涼,在陽光下幻滅。
一個十三人的馬隊迎著朝陽離開了麒麟山門。
前十二名騎士都身跨高頭大馬,唯有最後一人卻牽馬而行。這人正是許浩,他下山前是霍府雜役,下山後是騎隊馬夫。
他牽的馬背負著馬包鞘袋,負重前行,本來速度就快不起來,但還不能落後騎士馬隊太遠。因此,一路上許浩和他的馬都顯得極為狼狽地追趕。
天空雖然沒有下雪,但冰荒有些背陽處常年積雪不化,縱然馬隊的馬匹都是極擅冰天雪地的高原蛟馬,但在深深的積雪行走也飛奔不起來。
一天下來,許浩的精神依然,但他的馬卻喘著粗氣,四蹄發軟。
騎隊終于在黃昏前來到一座大山的崖底扎營休息。
十二名騎士打圍進食,許浩拆卸馬包,為他們扎起兩座帳篷,然後用厚厚的獸皮打了個馬圍子,以供十三匹蛟馬躲避冰原寒風侵襲。
沒有人喊他進食,他按吩咐做完了活後,趁著天未完全黑暗,去五六里遠的荒野打了兩只野兔。獨自在野外的避風處燒起了篝火,來了次異界燒烤。
喂飽肚子後回到宿營地,又惹來一通怒斥。說他,誒有給馬喂食,還擅自離開宿營地。
他低著頭,沒有任何表情,似未將騎士們的羞辱放在心里,但他低頭的瞬間,漆黑的眸底卻有一束微不可察的清冽寒芒乍顯即逝。
若不是他不知道路線,若不是他要通過他們到達八千里屯,要不是他要找到高飛,他絕不會受這窩囊氣。
入了夜,帳篷自然沒有他的份。兩座帳篷,被十二名騎士瓜分。似乎誰也沒有想起寒冷的冰原夜還有人獨立風中。
許浩听著帳篷里的喧囂,他能感受到帳篷門內的熱息和野外的天寒地凍。但最冷的還是他的心。他苦澀地笑了笑,原來,在這個世界上,雜役壓根就狗屎也不如。
這一夜,他和十三匹馬睡在一起。
天色剛剛露出微亮,他第一個爬起來。周峰昨天上路就交代過,他要第一個起來,最後一個睡覺,扎帳篷,拆卸帳篷,喂馬,都是他必須干的活。
打起精神收拾好馬包,他卻意外地發現,這群騎士卻沒有上路的動靜,反而一個個坐在山坳間打坐練氣。
就在許浩等不及,準備上前問他們,怎麼還不出發時,周峰驀然從打坐中跳了起來,大聲道︰「有人來了。」
眾騎士個個起身,警惕地盯向蜿蜒的雪道。
不一會,銀白色的雪道上出現一行黑點。許浩的視力經過寒潭下的洞穴八個月的打磨後,目力變得極強。
「十匹馬,六名騎士,咦,還有個馬上的帳篷?」他默默點著數。
周峰的反應慢他一拍,他大喜道︰「我看見了天機城的城徽,是他們,快,準備列馬迎接。」
許浩察覺出驕傲得沒邊的周峰,竟然也流露出一絲忐忑和期待。他很好奇「天機城」是什麼牛X的所在,還有那幾頭奇怪的巨大的駱駝?不,不是駱駝,看起來像是駱駝的變種,身體比駱駝還高壯兩倍,就身形而言,更靠近大像,可它們卻長著馬臉馬鼻馬嘴,渾身厚厚的一層長絨毛,又像是犛牛。
這樣的大型「犛牛」有四頭,兩匹並列,「犛牛」背上有駝峰,在駝峰之間架著一個類似帳篷又似車廂的東西,兩面有窗,猶如移動的小房屋。
他臉上流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心想,這大概就相當于他前世里豪華的「奔馳房車「吧。
巨型「犛牛」行走的步履很平穩,四根粗若像腿的腿每一次落地,大地都要發出沉悶的震動。
周峰早已忍耐不住,策馬迎了上去。
許浩遠遠地看著他在「犛牛」下點頭哈腰,特別是車箱窗簾掀開的瞬間,周峰的身體明顯地一僵,似乎看到什麼令他震驚的事物。
許浩僅僅看到窗簾後閃過兩道明亮的眸,如天上寒星一掠而過。
這道眸光瑩瑩透亮,如波光映盛著朝陽的點點光芒,窗簾放下,有若寒風吹散了一池的綺麗。被美景所惑的許浩有些怔然,好半晌,他才在心中告誡自己︰在這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面前,他只是一個雜役。但他不會永遠是個雜役!
「天機城」的馬隊在周峰的帶領下,來到山坳口。
許浩終于近距離地感受到怪異「犛牛「的威武雄壯,當然,令他驚奇的還有峰背上巨大的「屋子」,屋子里的人再沒有露面,但「犛牛」之後的六名騎士卻令他心中霍然一緊。
前三名身材俊朗,儀表不凡的年輕人,個個氣勢皆壓過了周峰不止一籌。後三名年過半百的老者,哪怕他們的眼楮半眯半閉,但起合間,仿若令人心悸的冷電,看向他們的眸光就像審視牲口的主人。
許浩此時的感官極為敏銳,他立刻感受到一股博大威勢,絕非他能抗拒,便連忙凝氣斂神,低下頭去。
而周峰亦一改傲然之態,語氣顯恭敬而小心,看得出他對「天機城」的巴結和忌憚。
不多時,兩隊人馬啟程,許浩照舊牽著馬落在最後。
直到這時,他才發現,「天機城」的馬隊後,有個和他一樣徒步行走的人。這個人年齡比許浩還輕,目測大約十三四歲,身子骨瘦小,面色黝黑,猶如從煤礦堆鑽出來似的,身上穿一條泛灰的土灰色破青裰衣,看著就讓人感覺寒冷。
許浩幾次企圖和他搭話,但這小孩仿佛是個聾子一般,低垂著頭,從來沒有抬起來過,和他保持一種絕對的距離,既不遠,也不近,路上行走了兩天,許浩始終沒有看清楚他的長相。
直到第三天黃昏,天空突然彤雲密布,罡風凜烈,瞬間下起了漫天大雪。
狂風過處,刮起地面的存年積雪,漫天飛舞著如銀如絮,聲勢駭人。得到「車廂「之人的首肯,周峰下達宿營的命令。
前兩天宿營,麒麟山和天機城是分開的。
而這次,由于是臨時性宿營,沒有條件選擇合適的宿營點。因此,兩隊人馬齊聚在一處狹窄的山坳下。「車廂「理所當然佔據最好的位置,天機城的六名騎士在」車廂「外圍,麒麟山的十二騎的兩頂帳篷在外圍。
許浩和他的「馬圍子「就更不用說了,根本無處容身。
但蛟馬好歹極為耐寒,十幾匹擁擠在一起相互取暖。許浩看著擠成一團的馬匹,再看看幾頂帳篷和車廂,禁不住嘆了口氣。
正在這時,車廂中忽然傳出一道極為好听的聲音,清雅中帶著一絲慵懶,「周峰,外面還有兩名下人,讓他們進你們的帳篷躲避風寒。」
周峰連聲答應。出了帳篷朝著許浩走來,剛靠近便聳了聳鼻子,露出厭惡之態。也難怪,許浩這些天一直和馬匹在一起,又沒有機會洗澡更衣,身上有股馬騷味。
他極不願意讓又髒又笨的雜役進入內室弟子的帳篷,但對于「車廂」之人的吩咐有不敢違逆,眉頭連皺,他對許浩揮了揮手,壓低聲音道︰「去,走遠點,自己去找避風點。」
許浩被激怒了,四周是一片白皚皚的奇峰,綿亙不斷,讓他上哪去找避風點?他怒目相對,冷聲道︰「你便是請我,我也不會進你們的帳篷,請放心。」
「你這小雜役還敢頂嘴?我若不是看在二總管的面子上,豈會帶你出行?」周峰這些日子一直想和「車廂」之人套近乎,無奈人家根本不搭理他,他也憋了一肚子火,正好拿許浩出氣,「快滾,不然我把你扔下山去。」
周峰的氣勢本就不低,一旦發怒威勢更是攝人,膽小的人真會嚇破膽。
「我承認我惹不起你,行,我走遠。」許浩似乎真被他的威勢所懾,轉身朝山坳外走去。經過周峰身邊時,他抬頭看了周峰一眼。
「看什麼?不服氣?」周峰余怒未消,如果許浩膽敢還嘴,他不介意掌嘴教訓教訓他。
許浩安靜地低頭走開,沒有再說半句話。
頂著肆掠的風雪,他遠離山坳,微眯著眼楮,望著一座座高聳的雪峰,他不禁低低地暴喝一聲,抬手踢腳,來了一個跆拳道的動作。
但是他知道,近靠這幾手健身性質的自衛搏擊路子,根本連靠近周峰的機會都沒有。他很遺憾,為什麼在霍府和寒潭洞穴里,都沒有任何武技修煉的功法。不管是大日訣還是開山換岳之法都是輔助功法,在霍老頭眼里牛X之極的修羅海則是內功心法。如果有一套武技修煉的話,他即便是現在不會和周峰翻臉,但到了八千里屯,他不介意和他過過招。
正在他思緒萬千之時,他的身後忽然傳來異動,有什麼東西拉扯他的衣服。
他渾身發冷,霍然轉身,一看,竟然是那個衣衫單薄的野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