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河中的姑娘分為南曲和北曲兩種,這種劃分大致上是根據地域和職業的不同界定的。
秦淮河北邊一帶的妓院成為北曲有所不同,北曲又名朱市,也就是一種娼寮,打著歌舞的幌子,私底下做的卻是皮肉生意,未免顯得烏煙瘴氣了些,身份地位自然不如河南岸的南曲了。
河南是屬于南曲兒的,姑娘們才貌雙全,又自視甚高,除了請歌侑酒,陪侍筵宴而外,很少有滅燭留髡的風流韻事,尚能保持玉潔冰清之氣節。
倘有了如意的郎君,才肯以身相許,並要舉行一種儀式以向眾人說明是名花有主了。當然,也須得有一種儀式,還要吹吹打打的熱鬧一番,姊妹們也來道賀鬧新房,吃喜酒送賀禮,從此說明是名花有主了。
想當年顧媚也是秦淮南曲佳麗,艷名最盛之時在秦淮河上還建有一座眉樓,日里蕭鼓,夜間燈火,錦瑟瑤琴,爐香鐐繞,人稱顧氏為南曲第一家。
然而無論是多麼漂亮風韻的女子,總有人老珠黃的一日,就像白樂天在詩中所言一般︰
「今年歡笑復明年,秋月春風等閑度。弟走從軍阿姨死,暮去朝來顏色故。門前冷落鞍馬稀……」
年華逝去的顧媚也不可避免地體會到了人情冷暖,生活的艱難,並且,這種境況隨著呂岳的逐漸長大成人,不僅沒有改觀,反而是變得愈發窘迫了起來。
在這種環境中逐漸長成的呂岳性格內向懦弱,習慣了小心翼翼伺候人的角色。
除了自幼與其青梅竹馬的陳蝶衣,或許可以算得上是這一世的呂岳,低賤陰暗的少年生活當中唯一一抹亮色!
因此,在完全獲取了這一世少年呂岳的記憶與意識之後,來自于數百年以後的現代呂岳,在他的心中也不禁對自己這副軀體的原本主人,涌起了一絲同情與概嘆。
然而,隨著對這個時代以及自己所處環境的逐漸了解,此時的呂岳已經逐漸的開始懊惱,自己為什麼不是一個工科男!
就算是稍微懂點機械常識,動手能力再強一點,沒準自己也能夠在這個手工業為主導的時代大放一番異彩!
誰叫自己前一世所學的經濟學專業實在是太過于空泛,放到三百余年前的社會底層,幾乎是毫無是處。
至于從教科書和網絡小說當中得來的那點少得可憐的歷史知識,對于身處社會底層的呂岳,也是如同雞肋一般,食之無味!
無奈的嘆了一口氣,呂岳的嘴角浮現出一絲苦笑,手無縛雞之力,胸無濟世之才的自己,這一輩子似乎只能注定做一個小龜奴!
還好,如果不是有蝶衣妹妹這一段時間以來幾乎每日衣不解帶的悉心照料,呂岳的這場大病,還不知道要過多久才能起身活動。
這一日恰好逢到三月三廟會,陳蝶衣見呂岳精神仿佛還算不錯,于是干脆將他扶出畫舫,沿著綠草如茵的河岸,緩緩地朝前一路行去。
在瞧瞧熱鬧的同時,也可以順路散散心,畢竟到現在憋在畫舫上已經快兩個月了,又一直絲毫無法動彈,呂岳感覺自己整個人都快要發霉了!
同時,在他的內心深處,也是迫不及待的想要看看數百年前的這一幅金陵盛景,跟自己前一世在古裝電視劇中所看到的,到底是否有分別!
陳蝶衣攙扶著呂岳沿著河岸,一路緩緩地走到了鷲峰寺外,出現在眼前的,是一片長寬各逾數十丈,完全由青石板鋪就的寬闊坪子,說書的,唱戲的,打把式賣藝的應有盡有,呈現在眼前的,是一副熙熙攘攘的盛景。
陳蝶衣與呂岳穿過熙攘的人群進入到鷲峰寺院門內,只見一群婦女擁擠著去模一個位于正殿台階錢的一個奇特銅像,驢面,騾身,馬耳,牛蹄……這個長相特殊的動物,就是立在鷲峰寺中的「銅特」。
金陵人有模銅特的風俗,據說模銅特不僅能治病,還能護佑身體健康。在銅特周圍,里三層外三層地圍著眾多的婦人,有的模銅特的頭,有的模月復部、有的模腿,銅特身體的多個部位被模得 亮。
模著了的,眉開眼笑;被擠出來的,怨天尤人。大人叫,小孩哭,笑聲,罵聲,呼叫聲,吵鬧聲,匯成了一團。
陳蝶衣望見眼前這一幅熙熙攘攘的亂景,眼中先是一亮,一雙烏亮動人的眼珠子極為靈巧的一轉,隨即櫻唇微微一抿,先把呂岳攙扶著走到一處石凳上坐下,嫣笑著對呂岳說道︰
「岳哥哥,你先在這里坐一下,待小妹也擠進去模一下銅特,也許岳哥哥的病很快就會好了!」
說著,還沒來得及等呂岳出聲阻止,小姑娘已經蓮步輕搖,一晃眼就融入了擁擠的人潮當中。
呂岳只得微微的搖頭苦笑了一聲,老老實實地端坐在石凳上,微眯雙眼,凝望著數丈開外集成一團的婦人們,等著陳蝶衣。
作為一個擁有現代意識的無神論者,在呂岳的心底深處,可從來不會覺得這些已經被無數婦人模得圓潤光滑的銅特,會有那麼大的法力。
他只是在概嘆,這些婦道人家,在為自己的父母,親友和兒女們祈福時,有多麼出人意料的虔誠和堅韌精神啊!
正在胡思亂想著,呂岳忽然看到人群中一陣騷亂,隨即便瞥見從擁擠不堪的人從當中拉拉扯扯地打出兩個婦女來。
年青的,分明是位小姑娘,她一邊哭,一邊喊︰「你這個不要臉的東西,姑女乃女乃蝶衣我今天和你拼了,叫大伙看看你是個什麼東西。」
呂岳聞言大吃了一驚,連忙定楮一望,只見正死命扯著另一個中年婦女,神情激動,珠淚猶垂,身著鵝黃袖衫的小姑娘,可不正是陳蝶衣!
呂岳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趕緊從石凳上站起身來,正欲上前勸解,此時坪子上的這些香客、游人見有熱鬧可瞧,也是紛紛湊了過來,不過轉眼的功夫,這兩人的身周便已經里三層外三層的圍了一大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