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老者越是如此,湯斌的決心愈堅,他微笑著搖了搖頭,「不要緊!」他說,「災禍我一身當。」
「大人的災禍就是江寧百姓的災禍啊!
大老爺就算不以自身安康為念,也請為我江寧百姓著想,若是大人有個三長兩短,我江寧黎庶再到何處去尋這麼一位愛民如子的青天大老爺啊!」
見這位老者話說得如此懇切,湯斌不能不感動,他心念微轉,決定因勢利導,希望說服老者,「你看我可是固執剛愎的人?」他和顏悅色的問道。
「大人絕不是那種人。」
「那就是了!五通神是婬昏之鬼,這件事我想了又想,絕非心有成見。我不信有何災禍。只有破除了這些神棍、巫師的鬼道,才能徹底的移風易俗,蕩清乾坤!」
湯斌又說,「這兩年水旱災荒,民生疾苦,本官豈可容忍這等擾亂民俗、敗壞民風、窮奢極欲的荒唐婬祠再存于世!
本官今天決定要革陋習,嚴辦神棍;你們不必怕,沒有什麼可怕的!你們都起來!」
等百姓站了起來,湯斌又引經據典,講了一套「怪力亂神、子所不語」和祭典須虔誠簡樸的大道理,無奈數百年根深蒂固的迷惑,絕非一時的解釋所能消除。
這些圍觀的百姓雖然攝于官威,一個個都是唯唯諾諾,但湯斌能夠從他們的不以為然的眼神當中看出已經根深蒂固的愚昧與固執!
略有些無奈的咽了一口唾沫,湯斌看看空言無益,只得命令皂隸守住殿門,朝呂岳使了一個眼色。
呂岳見狀點了點頭,大踏步走上前去,毫不考慮地將五通神的左臂用力一拉,只听「克噠」一聲,泥屑紛落,一條斷臂已經在握在呂岳手中。
見此情形,周圍的百姓無不驚駭失色,有的發抖,有的默禱,有的跪了下來,喃喃念佛,與湯斌、呂岳的神色自若相比,就像是兩個世界的人。
「你們還不動手幫忙?」湯斌向眾皂隸大聲下令,「你們受命于我,‘冤有頭,債有主’,如有災禍,有我擋著,與你們絕不相干。」
然而湯斌身邊的這些皂隸都已經嚇得面色煞白,有些還忍不住直接跪了下來。
他們中的絕大多數人,其實平日里就和圍觀的這些老百姓一般,都是無比虔誠的膜拜于五通神之下,此時眼見神明被毀,瑟瑟發抖都已經來不及,如何還敢上前來幫忙!
湯斌嘆了一口氣,干脆劈手搶過身邊一個呆若木雞的皂隸手中的水火棍,疾步走上前去,沖著泥塑的五通神,揮起來直接便是一通亂搗,過了片刻的功夫,只听得「嘩啦」一聲巨響傳過,原本看起來猙獰無比的五通神直接便是轟然倒地。
看湯老爺都已經親自動手,並且神色如此凜然,言語如此透徹。
再想到五通神降禍,固然可怕,但「縣官不如現管」,萬一這位湯大老爺當真惱怒起來,將自己直接拉下去好一通板子打個半死不活,想來下場也好不到哪里去!
並且,反正剛才湯老爺都已經在神明之前說過了,如要降罪,由他一力承擔,與旁人絕不相干!
這樣一番考慮下來,原本還在一旁猶豫不決的李班頭終于麻起了膽子,豁出一切,領頭行動。
他發了一聲喊,帶著一班膽大的皂隸沖上前來,把神案移開,將已經摔得四分五裂的五通神抬了下來,放在當地。
「跟我來!」湯斌說了這一句,提著泥塑木雕的那條斷臂,首先走了出去。
湯斌帶著這一班皂隸以及呂岳,一路走到山門的池塘前,湯斌使勁將那條斷臂拋了出去,直接扔進了池塘當中,緊接著回頭看了一下,示意皂隸們照樣行動。
「五通神老爺,我是上命差遣,迫不得已!」
李班頭先是默默禱告了一番︰「湯大人是好官,你老人家看老百姓分上,饒過他一遭。如今請您老爺先到池塘去住幾時。
有機會再塑金身,小的一定出錢出力,加倍補報今天冒犯的罪過。」
禱告完畢,李班頭咬著牙揮一揮手,八名皂隸合力往外一甩,將五通神的殘骸拋人塘中,伴隨這一連串的「噗通」聲響起,只見湖面起過一圈圈的漣漪,漸漸擴大消散,五通神就此失蹤了。
「好!」湯斌站在塘邊,眼見著荼毒百年的這一尊婬神終于消融無形,手拈青須,眼中閃過一絲欣慰的笑意,轉念一想,又繼續吩咐道︰
「祠內尚有妖像木偶,不妨堆積起來,聚火而焚之,待會你等把這座婬祠拆除,木料移作縣學擴建之用。
除惡務盡,不可疏漏,至于地方上這些神棍及婬祠執事請人,如果能夠改過自新,不妨網開一面,有那等執迷不悟,繼續荼毒一方的害群之馬,本官絕不手軟!」……
一月之後,湯斌力排眾議,將江寧縣學遷至前明國子學所在之地,並四處籌款,將其修葺一新。
在湯斌的一番大力舉措之下,原本荒敗不堪的江寧縣學重新煥發了勃勃生機,不僅辦學規模較之前先擴大了一倍有余,就連教學質量,在整個東南一帶,都稱得上是頗負盛名!
每逢學生月課或者中試,湯斌必定親自到書院照料,不僅監督細致,並且每當考試結束之時,湯斌還親自帶領執事夫役,將這些學生引到飯廳,先送上一碗滾燙的羊肉湯,條案上整籮筐的饃、大壺熱茶,隨意取用!
這些廩膳生、增廣生、附學生,平日里埋首鑽研學問,逢初二、十六參加月課。
其中還有一課名為「官課」,由湯斌開始,縣中的諸位官員依次出題考試,評定等第,優等每名獎銀二兩,次等獎銀一兩,每次考試的試卷,湯斌事無巨細,都要親自批閱下來。
文字拙劣的,湯斌必定把他們找來,一個個細問學業進度,加以指點。
因此,不但是縣學中的生徒,就是教諭、訓導,亦無不覺得這位「湯大人」不僅沒有半點大老爺的架子,並且在授學之時循循善誘,跟他論學談藝,確有一種身心俱泰的樂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