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點兒準備後事吧。」大夫的話讓緣君心里生疼,好像有什麼東西從里向外地碎裂開來。他不知道大夫是什麼時候走的,也不曾留意小白有沒有付診費,甚至自己是如何動作打來了干淨的熱水都不記得了,只是機械地為何煜輕輕擦拭身體。
何煜的呼吸很淺,安靜得像是睡著了一般。只是在緣君擦洗到他的時候突地抖了一下,快得讓人誤以為是自己的錯覺。
不知道小白是送了那大夫才回來,還是根本就沒出去過。他走過去替緣君換了一盆清水,然後就站到緣君身後,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說不清是在安慰對方,還是在支撐自己。
連著三日,何煜一直都在發著高燒。除了一些水,粒米未進,白粥喂到嘴里便吐了出來,讓人不忍去想他有過怎樣的遭遇。
後來又請了大夫過來,明知道無用,也還是逼著他給開了些藥,有退燒的,有外敷的。小白還回了趟承凰山,扯了那小人參精兩根胡子,回來配著藥一起熬,卻也只是將何煜的命這樣堪堪吊著,死不了,也活不過來,只能任生命隨著他不斷升高的體溫灼燒,直到耗盡為止。這對于眼睜睜看著他的兩個人來說是何等折磨,那是比躺著的人還要痛苦和絕望的。
到得第八日晚上,何煜說話了。他輕輕喚了一聲︰「阿娘。」說這話的時候眼楮還是閉著的,不知道是在夢囈,還是有清醒的跡象。
緣君握著何煜的手,強忍淚水。有些激動,有些害怕︰「煜兒,你醒醒啊,你睜開眼楮看看阿緣。我答應你,等你好了就帶你回家,你阿娘一定給你做了好多桂花糕等你回去,你快點起來啊!」可是無論緣君怎麼喚,何煜也沒有再應一聲,依舊沉沉睡著。
陵城初見,木棉花瓣輕輕落,
睡顏如昨,臉頰卻隱了笑窩。
廢墟一座,親人從此陰陽隔,猶記桂花糕甜手中握。
千里行,南下清淮城,
苦難撐,亦未有怨聲。
卻無奈天生痴命注定,未有恨情先生。
暮色已掩去城郭,車馬駛過小村院落。
牽我衣擺的你睡著,不安無憑說。
前世誰欠誰太多,化成今生感情牽扯。
姻緣結許多是為何,卻難道破。
清淮河畔,執手相伴三載過,
夏至春沒,又喚醒一池清荷。
樹枝輕折,並列的名字是你我,如今又在相思子上刻。
七夕夜,空望河燈遠,
中元前,尋覓影難見。
只嘆天意弄人亂姻緣,雖情深奈何緣淺。
燭影搖曳過你清顏,眉間朱砂已不見。
曾記得你面帶笑顏,雙眸忽閃。
今日我了卻你心願,結紅線將相思子牽,
你可否再睜開雙眼,喚一聲︰「阿緣」。
「煜兒,你看,阿緣串的相思子可漂亮?」緣君將腕上紅線系的兩粒相思子舉到何煜面前,換來的仍是閉目沉默。
「唉——」小白已經不記得這是自己嘆的第幾次氣了。這幾日看著何煜愈加蒼白瘦削的臉,就有些後悔給他灌了那兩根千年人參須,不如直接照著脖子抹一刀來得痛快,也免得受這些個罪。想歸想,說到底也還是下不去手的。末了,端著飯走到緣君面前勸道︰「你好歹也吃點吧。雖然說神仙不吃飯也餓不死,可是畢竟是在凡間,仙法受限。別把自己折騰得既沒了仙樣也不像個人樣,待小煜兒醒了,再嚇著他。」
緣君知道小白在關心自己,也不做聲,默默接了,默默吃著。
又是一夜無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