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走了大約兩刻鐘，楚凰嫣突然止住了腳步。她伸手攔住離她身後半步距離的緣君，道︰「別再往前走了。我可不知道這個陣法對神仙是不是也有影響。」
緣君听話地停住了腳步。這個「萬法陣」要困住道行高深的神仙應該是不可能的，不過對付她這麼個小仙，肯定是綽綽有余。尤其是被擺在皇陵前面，威力定是會翻上一倍，不然那只能一下掀翻狴黧的青鳥又怎麼會傷得那麼嚴重？只是不知小白現在在里面怎麼樣了。緣君不禁暗自為小白捏了一把汗。
「楚姑娘，你一定知道這個‘萬法陣’怎麼破吧？」緣君忽然開口問道。
「我當然知道。」楚凰嫣略微猶豫了一下，然後十分肯定地回答道。她確實知道這個「萬法陣」的陣眼在哪里，可是陣眼在這陣中，凡人踏過只是如同行平常道路，不能入陣，又怎麼可能破得了呢？能入得陣中的，又必會受陣法瞬息萬變之困擾，想尋陣眼，簡直是痴人說夢。所以，有陣眼也等于是沒有，想要化解，只得看各人的緣法和造化。
「那你可不可以放小白出來？我求求你！」緣君拉著楚凰嫣的手，近乎于哀求。
「我……做不到。」楚凰嫣別開眼楮不敢直視緣君。她不明白，為什麼高潔如他會露出這樣的眼神。他不該如此卑微地求她的。他越是這樣，就越是將她推向嫉恨的深淵。別說她入不了陣，即使能入，她也不會去救的。
「那到底怎麼樣你才肯放他出來呢？你告訴我，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答應你。」緣君抓著楚凰嫣的手不自覺地用了些力道，痛得楚凰嫣眉頭一皺。
「做什麼都可以嗎？」楚凰嫣低喃了一句，忽然抬起雙臂環上緣君的脖頸，噙住了他的雙唇。
「唔……」緣君掙扎著將楚凰嫣推了開來︰「楚姑娘，你……」
「你不是說只要你能做到的，就會答應我嗎？還是說，你已經反悔了？」
「我……沒後悔。」緣君閉上眼楮，手指緊緊扣進掌心。她不知道自己是用了多大的力氣才說出這句話的。
「那就好。」楚凰嫣再次吻了過來。可是，她心里非但沒有一絲喜悅，反而更多了一分痛苦。她覺得自己要靠威脅和欺騙去得到自己愛著的人，這樣的做法太過卑劣。可是即便如此，她仍無法舍棄這種罪惡。
緣君依然緊閉雙眸，僵直著身體。她命令自己不去看，不去想，不去感覺那唇舌的糾纏，不去在意撲到臉上的溫熱的鼻息，似乎只有這樣，她才能忍住不再次推開楚凰嫣。胸前突然一涼，原來衣衫不知道什麼時候被解開了。
「你……你是不是故意幻化成女子之身羞辱于我？」楚凰嫣的手還停放在緣君的胸前。
緣君睜開眼楮看著楚凰嫣一臉憤怒，怨懟，不可置信的樣子，不知道該如何說。她退後一步，避開停放在胸前的那只手，剛要抬手系好衣襟，就被楚凰嫣揮手撥開。緣君不解地看著楚凰嫣，不知道她還想要干什麼。
「該做的還沒做完不是嗎？難道你不想救他了嗎？」楚凰嫣的話令緣君身子一顫。還沒等她開口，雙唇就被再一次吻住。隨之而來的，還有一雙略微冰冷的手，探入她的里衣，在她的胸前背後輾轉流連。
一陣秋風，似暖還寒，攜來一聲輕嘆︰「唉，佛偈有雲︰戒執念。」
楚凰嫣的手一頓，慢慢放開了緣君。她忽然有些茫然，是什麼時候開始，愛戀變得如此之深，執念變得如此之重？如果，求不得是苦，放不下是錯，又為何，不能看破？
「小白？」緣君驚喜地看到小白正斜靠在不遠處的一棵梧桐樹下。只是，此時的他，發絲散落在臉頰兩側，嘴角還猶自帶血，常搖著的那把紫竹扇，也因為斷了兩根扇骨，斜斜地下垂著。這慘兮兮的模樣與從前那風流不羈的形象相比，簡直是判若兩人。
小白沒有看向緣君，他只是抬手輕輕擦了擦嘴角的血跡︰「這‘萬法陣’也不過如此麼。我雖然找不到破解之法，可是誤打誤撞弄倒了這些樹，不也一樣出來了？」
他的話輕描淡寫一般，可是其中辛苦，只有他自己知道。那「萬法陣」，確如其名，包涵了世間萬事萬物。它的厲害之處並不像是一般除魔陣那樣將侵入的妖魔擒住或予以鏟除，而是用萬法去困他們的身，心，意，氣，力。在那里面，一念緣起，便萬念生，執念越深，就越難解月兌，最後定是得個神形俱滅的結果。要做到一念清淨還真是不容易啊，險些就因「情執」，死在里面。還好，最終放下了。不管那是緣也好，是劫也罷。一念緣滅，則千樹倒，滄海桑田，也不過就在這一念之間。
「這算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數嗎？」楚凰嫣淡淡地問道。
「萬法皆自然，不斷遷流變幻。萬法亦是空，一切都是虛妄。隨緣起，因緣滅，又哪里來的定數？」小白邊說著，邊沿著那樹干滑坐在地上。他已經沒有力氣支撐身體站立了。
緣君忽然覺得，小白經此一遭，像是換了一個人，可是具體是什麼，她又說不上來。
「既然如此，我楚凰嫣也絕對不會食言。你要這‘結魂珠’，我給你便是。」楚凰嫣邊說，邊從身上帶著的錦囊中取出一顆發光透明的珠子。她抬頭看了緣君一眼，微微一笑，低語道︰「緣公子……」
後面的話，好似听到了，又好似沒听到。也許，她只是因為哭泣，而哽咽住了，所以唇瓣輕微地顫動，讓人誤以為她好像是說了什麼。也許，她真的說了什麼，可是緣君沒有听清。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凝在楚凰嫣那雙帶淚的笑眼上。那雙眼楮里閃爍著歉意，愛戀，還有一絲像是無法明語的訣別。
莫名地，心口一陣抽痛。緣君覺得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可是卻沒抓住。
在緣君怔愣的時候，楚凰嫣已經走到小白身邊。她俯身將那顆珠子遞到他面前。在小白伸手觸踫到那顆珠子的一瞬間，它驀然碎裂開來。一陣熱風呼嘯著平地而起，卷帶出多彩的火焰，將他們二人連同那些倒下的樹木一起燃燒起來。
緣君剛欲上前，就被小白喝止︰「別過來！」說完，他將手指彎曲做哨，放入口中，用力一吹。隨著一聲清脆的哨音，一聲鳥鳴應聲而來。正是先前那只不知所蹤的青鳥。它在空中突然變大，然後俯沖下來。
「你現在相信我之前說的話了嗎？他不會害的，只有你一個罷了。」被青鳥抓起的一刻，楚凰嫣淡笑著對緣君說道。
「你放開我！」緣君抬手想要掰開抓在肩上的鳥爪，可是無論她如何用力也動不得分毫。轉眼工夫，她就再也看不到那兩個人的身影了，可是離開得很遠了，也依然能看到那不斷變幻顏色的火焰在熊熊燃燒。
「緣公子，你後悔嗎？」方才楚凰嫣的那句低語像是被施了法術一樣，忽然響徹在緣君的耳朵里，連同她沒听清的那句一起。那個聲音重復著，不斷擴大，幾乎能震破耳膜。
「你後悔嗎？」
「你後悔嗎？」
「後悔嗎？」
「……」
當悲慟達到極致，也許，連眼淚也無法詮釋。
「咳咳。」小白輕咳了兩聲。忽然看到不遠處的地上落了一顆相思子。他施法將它變到手中，發現那上面還歪歪扭扭地刻著一個「緣」字。看來是方才她掙扎時掉下的。他將那相思子緊緊握在手心，閉目不知在想著什麼。
「你是真的放下了？所以連告別的話也不跟她說？」楚凰嫣在小白身邊坐了下來。這火燒得她五髒六腑都跟著痛，可是身上卻完好無損。她不由得用力掐住了小白的手臂，想知道他是不是和她一樣也知道痛。
「嘶——」小白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氣。他轉頭對楚凰嫣道︰「佛說︰要與人為善。你怎麼臨死還要作惡？真是死不悔改。」
「你也本非良善，居然還怪罪于我？」楚凰嫣更加用力地掐著小白。若不是他，她又怎麼會受如此煎熬。
「等這火焰變成赤紅，一切就會焚盡了，那時候，所有的罪惡就都了了。」
「……」
這日，承凰山上的那棵相思樹突然在這個不合時宜的季節綻放出大朵大朵的紅花，花開艷烈好似要燃盡生命一樣。而花期，卻只持續到傍晚時分。
那天過後，相思樹依舊長著嬌翠欲滴的葉子，然而卻再也沒有開過花，也再也沒有結出一粒相思子。